一:回不來的人 2
宣辭不想去參加那場葬禮。 儘管梁又冬的車子已經停妥在距離會場不遠處的停車場,宣辭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下車的意思,神情恍惚茫然。 梁又冬也不催他,將車熄了火,甘愿陪他在車上乾等枯耗。 他一向縱容宣辭的任何決定,哪怕他們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臨時決定不去,也不會有半句怨言。他會重新啟動車子,再開一個多小時回家。 回家,回他們的家,只要宣辭想。 「抱歉,我只是無法接受。」 安靜許久,宣辭直視前頭的車尾燈開口,恍若自言自語。一路無言的車程,讓他聲音聽起來乾澀低啞,梁又冬擰開車上備好的礦泉水,被他搖頭拒絕。 「我只是無法接受。」他又說了一次。 「還是,我們不去了?」梁又冬提議,仔細留意他臉上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一如方才的無言迷茫。 事實上,梁又冬也不想讓宣辭參加這場葬禮。 即便知道夏然于宣辭而言,是重要、如兄長般的特別存在,初時還引起過他的誤會妒意、惹人笑話,但比起這些,梁又冬更擔心宣辭的身心狀況。 他甚至打電話詢問宣辭的心理醫生,然而醫生主張宣辭的精神狀況良好,不用刻意阻止他參加這些場合。 原本打算若醫生不同意,絕不答應來訪的梁又冬吃了閉門羹,只能摸摸鼻子,謝過醫生。 像是明白梁又冬的憂慮,宣辭轉頭拉拉他的手,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下去吧。」 似在告訴他:放心,他不會再做任何傻事。 至少現在不。 進去時,葬禮快接近尾聲。 他們安靜的站在最后一排,梁又冬牽緊宣辭的手,固執地不愿松開。 宣辭是第一次參加葬禮,這感覺奇異且沉重,形容不上來。現場莊嚴肅穆,放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一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nongnong的壓抑和憂傷,令人窒息地喘不過氣來。 手指下意識攥緊梁又冬的手,宣辭有點后悔進來了。 想開口反悔地說回去吧,前方的牧師已經結束了詩詞朗誦,安靜的人群開始躁動,漸漸引起一陣說話、抽咽聲。 夏然的家人就站在最前頭,表情哀戚木然,被動地接受著觀禮者給予的鞠躬哀悼。 宣辭曾經見過夏然父母的照片,是一對氣質儒雅的夫婦。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儘管穿得一身體面,看上去仍舊蒼老許多。 鼻間一酸,宣辭抬頭用力眨了眨眼,手緊緊牽著梁又冬的。 好想哭啊。 葬禮結束,人潮散去,大多數人卻選擇留下,與久未碰面卻在這種場合重逢的老友低聲寒暄,似乎藉由相互的言語安撫,能讓彼此心里好受一點。 宣辭沒去見夏然的父母。畢竟不曾打過照面,亦不想以此作為初次見面的場合,使老人家更加憂傷。 儘管,他多么想讓他們知道──曾經有一個男孩,在他們寶貝兒子身上,得到過很多很多的善意和溫暖。 他在人群中穿梭,梁又冬緊跟在側,宣辭認出許多活躍在螢光幕前的明星藝人;少數人也認出了宣辭,沒有攀談,僅微微頷首。 這果然很夏然式風格。宣辭不禁感嘆,就連葬禮都眾星云集、風光體面。 然而再盛大、華麗的排場,都與夏然無關。 如今他已沉歸地底,長眠不醒。 一縷微風輕拂過他額發,微瞇著眼,抬首望著多日不見的刺目艷陽,宣辭覺得奇怪,明明是盛夏的炙熱太陽,為什么看上去有些傷感? 也在為你的離開而傷心難過嗎? ──這時,跟陸哲見面了吧。 墓碑上那一小幀照片,依舊是記憶中美麗精緻的容顏,又有種久違的陌生感。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他們明明距離這么近,相隔又那么的遠。 他幻想過無數次與夏然再度見面的場景:那會是個平凡無奇的日子。夏然毫無預警地打一通電話回來,或者一聲不響地出現在他眼前,嬉皮笑臉、沒心沒肺地宣佈他的歸來。他會對這幾年的失聯絕口不提、輕松帶過,繼續恣意的人生。 很張揚,也很夏然。 然而他的猜想沒有成真,也永遠不會實現。他想過千百種重逢方式,唯獨沒想過是這種方式,及這種地方。 宣辭閉上眼,眼睫輕顫。 不該來的。 不應該來參加這場葬禮的。 這樣起碼,夏然還會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