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喜歡我嗎？”陸修說道，“我是指那種喜歡。”

    江鴻沒想到陸修會問起這個，當(dāng)即笑了起來，說：“不喜歡了啊，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只是沒有分清自己的感情。”

    陸修：“嗯，那就好。”

    江鴻也側(cè)過頭，端詳陸修的雙眼，打趣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但這一次，陸修沒有避開江鴻的目光，也打趣道：“當(dāng)然不，我只是怕你還胡思亂想的。”

    “沒有這回事了。”江鴻答道，“當(dāng)然，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只是不是那種喜歡……”

    “嗯。”陸修說，“等到一切過去后，你會談戀愛的吧？”

    江鴻的臉色變了，但只是一瞬間，他張了張口，想說點(diǎn)什么，想提醒他：這話很不吉利，你不會回來了嗎？

    但他什么也沒說。

    很快，陸修意識到了，說：“以后你談戀愛，也可以帶著我。我不介意，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話。”

    江鴻不住笑，放開了手，轉(zhuǎn)過身去，肩膀有一點(diǎn)發(fā)抖。

    背對陸修時，他的眼眶倏然就紅了，眼淚順著鼻梁慢慢地淌下。

    “哦對了，”江鴻的聲音不穩(wěn)，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聲線，說道，“我有一件東西，一定要給你。”

    他背對陸修取出那片鱗，恢復(fù)了平靜后，轉(zhuǎn)頭遞給他。

    陸修猶豫片刻，江鴻又說：“我希望你在敵人面前，不要有弱點(diǎn)。”

    陸修最后接了過來，逆鱗只在他手中一閃，消失了。

    他們沒有再交談，只是并肩躺在體育館的窗前，看著外頭的天一點(diǎn)一點(diǎn)亮起來，灰蒙蒙的。清晨六點(diǎn)，陸修說：“走吧。”

    偌大的體育館里，幾乎所有人都睡著了，他們小心地從躺在地上的人身邊走過去，陸修發(fā)動了他的川崎h2，載著江鴻，離開了避難所罅隙。

    紅光撲面而來。

    血紅色，蒼茫大地上的血紅色，熒惑出現(xiàn)了，它如此地逼近，已近乎月亮的距離，它正在近地外太空，釋放著日珥般的血色光芒。

    天地間一片血紅，江鴻在摩托車上抬頭看了很久，兩人就在這紅光照耀之下，馳過荒無一人的城市，馳過空空蕩蕩的大街小巷，回往蒼穹大學(xué)。

    路邊還有人！

    他們經(jīng)過樓房時，看見有老人在路旁生煤爐，江鴻想喊他去避難所，陸修卻道：“不用喊了，他們選擇留在家里。”

    “它好大。”江鴻說。

    “嗯。”陸修說，“但沒有月亮大，顯得大，只是它外圍的火焰效果。”

    江鴻第一次在天空中看見如此巨大的天體，令他有種魔幻感，如果熒惑被擊毀并墜落，撞上地球，一定會產(chǎn)生災(zāi)難性的后果。

    “抱緊我，”陸修說，“我要加速了。”

    火焰仿佛正在下墜，熒惑已來到了大氣層外圍，它的速度越來越慢，壓迫感也越來越強(qiáng)。陸修的摩托化作這血色汪洋中的一枚銀梭，幾乎是從空中飛速射去，到得后來，竟懸浮于山巒頂峰，選取了直線，猶如流星般飛向蒼穹大學(xué)。

    曹斌與一眾人已等在了湖心島前，蒼穹大學(xué)發(fā)生了奇異的變化，湖心島上升了少許，與行政大樓連接，仿佛形成了一個祭壇平臺。

    進(jìn)入蒼穹大學(xué)的一剎那，就像沖進(jìn)了罅隙里，外層氣泡般的結(jié)界擋開了無處不在的刺眼紅光。

    高處的倒計時牌顯示著：【00:16:47】的字樣，距離熒惑進(jìn)入大氣層，還有十六分鐘又四十七秒。

    曹斌的身邊站著可達(dá)、軒何志與方宜楓、齊尉與思?xì)w。

    “陳真來不了，在維持罅隙，項誠不在，安杰死了。”可達(dá)說，“我們幾個，代表他們來送你。希望過了今天，還有未來吧。”

    曹斌說：“我們已跨越未來，然而未來仍未來。”

    摩托飛來，緩慢停在了平臺最邊緣。

    陸修與江鴻下車，江鴻快步跑上來，與曹斌擁抱。

    “告別吧，”曹斌說，“我們還有最后的十五分鐘。”

    陸修與江鴻站在平臺邊緣，從這里看去，蒼穹大學(xué)的結(jié)界外一片死寂，學(xué)校內(nèi)仿佛成為了世界的孤島。

    在這最后的十五分鐘，陸修始終注視著江鴻。

    江鴻心里難受極了，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在陸修面前哭。

    “你會回來的吧，”江鴻道，“你們都會回來。”

    “會，”陸修說，“我答應(yīng)你。”

    江鴻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言語竟是如此地匱乏，直到這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對陸修說什么，只能反反復(fù)復(fù)地問，甚至帶著哀求之意，再三地確認(rèn)他不會死。

    “我太笨了，”江鴻懊惱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陸修：“我們已經(jīng)說過很多很多的話了。”

    江鴻于是又笑了起來，他與陸修靜靜地看著彼此。

    最后兩分鐘。

    “我走了。”陸修說，繼而伸出手，仿佛想摟江鴻，但在最后一刻他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轉(zhuǎn)身，甚至沒有回頭，在平臺上倏然化身為龍，于空中一個盤旋，飛向曹斌。

    曹斌轉(zhuǎn)過身，與思?xì)w道別。

    “我也該走了。”曹斌說。

    思?xì)w平靜地答道：“祝你好運(yùn)。”

    曹斌幾步快跑，躍出平臺，落在黑龍的頭頂。

    緊接著，結(jié)界開始動蕩，地面?zhèn)鱽黻囮囌饎樱?/br>
    天空中，熒惑的亮度仿佛在不斷攀升。

    “它靠近大氣層了，”方宜楓抬起頭，從墨鏡后注視著天空中那通紅色的星體，說道，“在汲取天脈的力量。”

    大氣層外，熒惑的光芒瞬間暴漲！亮度也飛速提升，彗星周圍伸出千絲萬縷的血紅氣息，猶如觸手般，一同射向地球，插入天脈，正在汲取天脈的靈氣！

    旋即，遠(yuǎn)方又有大量的光點(diǎn)升空，就像地面飛向天際的流星。

    “那是什么？！”江鴻茫然道。

    “火箭裝載的核彈，”可達(dá)答道，“表世界開始行動了。”

    江鴻望向黑龍，想跑向它，黑龍依舊靜靜地看著他，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yīng)。

    “陸修，”曹斌說，“時間到，現(xiàn)在開始，務(wù)必專心。”

    黑龍答道：“我知道了。”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將接受我的宿命，守護(hù)神州萬物。”黑龍的聲音道。

    霎時間，黑龍的雙角出現(xiàn)了銀白色的光芒，風(fēng)華劍出現(xiàn)了！它幻化為亮銀色的甲片，貼著龍的身軀不斷延展，化作一副覆蓋了龍的身軀的發(fā)光鎧甲！

    再下一刻，原先滿布黑龍身軀的金色符文封印紛紛大亮，爆閃，離開了龍軀，在空中高速旋轉(zhuǎn)，再“嗡”一聲，散入虛空！

    “恭喜你領(lǐng)悟了天地大道！”曹斌喝道，“現(xiàn)在，走吧！”

    倒計時歸零。

    曹斌手中出現(xiàn)了智慧劍，覆蓋著銀白色鎧甲的黑龍驀然加速，發(fā)出音爆，掀起颶風(fēng)，“轟”一聲飛向了萬丈高空、大氣層之外的熒惑！

    智慧劍在晦暗的天空下拖出了一道金光，龍的身軀則銀光閃爍，環(huán)繞著日光、月光、星光、電芒、幽火與三昧真火！

    江鴻似乎感覺到了無數(shù)個瞬間里，陸修真正想說，卻從未出口的話。

    但他已經(jīng)離開了，他接受了自己最終的宿命，他為江鴻而生，最終則將生命交給了整個世界。

    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在這末日到來、天地脈紊亂、靈氣四散的時刻，記憶再次浮現(xiàn)了，就像大海退潮后，閃著光的無數(shù)沉浮的珍珠。

    羊卓雍措湖畔，黑龍被封正的剎那，天雷萬頃，它同樣轉(zhuǎn)過頭，望向站在大地上那孤單的身影。

    天空中，一塊白色的布飄揚(yáng)著，不斷翻飛。

    它穿過了一百六十年的光陰，從記憶的盡頭飄來，終于回到了江鴻的面前。

    曾經(jīng)被系在念青唐古拉山口處，一百六十年，直到如今，早已褪色的風(fēng)馬旗。

    ——卷三·如露亦如電·完——

    第110章 天劫

    一百六十年前，羊卓雍措湖畔，黑龍成功地度過了天劫。

    它是近一千年來，第一個從虺修煉為龍的成功個體。

    神州大地上，已有上千年未見純血的龍誕生了。

    成為龍的那一天，沒有異兆與幻光，沒有祥云與飛霞，等待它的，只有無窮無盡、仿佛永遠(yuǎn)不會停息的天雷，每一發(fā)都足夠令它粉身碎骨，墜回黑暗的深淵。

    就在它決定放棄的最后一刻，萬道雷光同時綻放之際，一聲“庫魯”給予了它無窮的力量，大地上竟還有著一個陌生的人類，在鼓勵著它，對它的歷劫充滿了期待，仿佛相信著它一定能安然度過。

    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它也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辜負(fù)這名陌生人的期望。

    于是它在這期望之下成功了，并為自己起名為陸修。

    最后一波天雷結(jié)束的剎那，它忽然間神志清明，猶如來到了天地的盡頭，窺破了無數(shù)畢生修行的障礙，也從此有了記憶。但在它的面前，始終朦朦朧朧地隔著一層霧氣，距離最終那一步，只差了一點(diǎn)點(diǎn)。

    龍語從四面八方的天地、山川間顯現(xiàn)，朝著它的意識飛速涌入——時間長河中，無數(shù)散落在罅隙里的龍的力量與寶藏，遠(yuǎn)古世代千龍萬龍在寂滅之后，留給后來者的珍貴遺產(chǎn)，就在他成為他們的一員的瞬間，紛至沓來，開啟了他的靈智。

    令他知道這最后的一步，還需要上千年的修行，才得以越過。

    那不重要，畢竟當(dāng)下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世上最強(qiáng)大的個體，超越了所有的妖族，只要他愿意，他足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的力量近乎無限，足夠他行善也足夠他作惡，直到天地間再容不下他為止。

    但那些他都不感興趣，唯一讓他放在心上的，是在羊卓雍措湖畔的那個孩子。

    離開羊卓雍措湖時，距離他度天劫那天，已是三年過去了。

    陸修赤裸地從湖畔出來，遇見一伙朝圣的藏民，他沉默地跟隨在他們身后，藏民們風(fēng)餐露宿，問他從何處來，他不回答，問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藏民們起初將他當(dāng)作被流寇劫掠的少年，給他穿上了破舊的衣裳，陸修聽著他們的交談，跟隨他們繞著羊卓雍措湖走了一圈又一圈，并從他們口中聽見了“庫魯”這個詞語，知道他們在談?wù)撟约骸?/br>
    漸漸地，他學(xué)會了一點(diǎn)藏語。

    他知道人類大多在自己的聚居地不遠(yuǎn)處活動，那個孩子大抵就住在這附近，但也不排除他被家人帶著，長途跋涉前來羊湖朝圣的可能……否則他為什么再也沒在湖畔出現(xiàn)過？

    他開始用初學(xué)到的藏語，朝陌生人詢問一個孩子的下落，在他眼中，起初人類都長得差不多，他無法準(zhǔn)確描述那孩子的長相，只相信自己若當(dāng)面見到他，能一眼分辨出來，僅此而已。

    當(dāng)然，他的詢問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羊湖的朝圣者來了又去，這一年在人間被稱作同治四年，西方的尼泊爾與滿清打完一仗，世界屋脊正在劇烈變動，陸修在羊湖畔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找的那孩子一直在，只要愿意，一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