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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風華錄 第82節(jié)

    陸修便與楚臣邊喝酒,邊聊天,陸修的酒量很好,幫江鴻也喝了,江鴻還有點高原反應,頭昏昏沉沉的。

    楚臣的祖母露出慈祥的笑容,過來摸了摸江鴻的額頭,江鴻只能說“謝謝,扎西德勒”。

    吃了一會兒酒后,楚臣的母親與祖母便在一旁縫補,祖母不停地說話。

    楚臣哈哈大笑,朝祖母說了句什么。

    陸修正在喝酒,沒聽清兩人的對話,疑惑轉(zhuǎn)頭。

    接著,楚臣的祖母又過來看江鴻,拉著他的手,給他把酥油茶換成甜茶,親切地朝他問著什么。

    “啊?”江鴻回過神,覺得老人的手很干爽,握著自己的手掌,很舒服。

    陸修聽到楚臣祖母的話,倏然就愣住了。

    楚臣也笑著不停地說話,江鴻滿臉茫然,期待地看著陸修。

    “他們說什么?”江鴻問,“學長?你怎么了?”

    陸修手里的酒碗潑了近半出來,竟是未曾察覺。

    楚臣“哎”了聲,意思是別想趁機逃避喝酒,提來壇子,再給他滿上。

    “她問你,”陸修道,“是從哪里來的,在哪兒出生,是哪里人。”

    “我是重慶人。”江鴻解釋道。

    老祖母又說了句話,比畫了個手勢,再次摸了江鴻的額頭,江鴻知道這是年長之人賜福的動作,便湊過去。

    陸修的聲音異常平靜,卻發(fā)著抖。

    “她還說……你……江鴻,她說你長得像她祖父年輕的時候。”

    “哦,”江鴻笑道,“所以楚臣覺得我親切嗎?嗯……”

    突然,江鴻也靜了,與陸修對視,世界一片寂靜,唯有屋外大雪“沙沙”的聲音。

    第46章 故鄉(xiāng)

    楚臣的祖母打開五斗柜,取出一張視若珍寶般的、近一個世紀前的發(fā)黃照片。

    八十三年前,她還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與父親、母親、祖父、祖母,一起在布達拉宮前合了一張影,為他們拍照的,是一個英國人。

    另一張黑白照片,則是更早以前,楚臣祖母還未出生時流傳下來的,那是她祖父年輕的時候,穿著西服,眉眼間確實有著江鴻的影子。

    這張照片,拍攝時間是1890年,那一年,她的祖父四十來歲。

    楚臣指著照片,朝兩人解釋,陸修沉默地聽著,忽而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端詳江鴻的臉龐。

    “說什么?”江鴻接過照片,十分不解。

    “楚臣說,他的奶奶家是土司,”陸修說道,“嫁過來他們家以后,留下了一些當年的照片,一般人是沒有資格拍照的,是英國人給他們拍的照。”

    江鴻說:“確實有點像呢。”

    “你對這里熟悉嗎?”陸修突然問了一句。

    江鴻:“我……完全沒感覺。”

    陸修沉默了,江鴻一直處于高原反應狀態(tài)中,頭一陣一陣地痛,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但他明白陸修的意思,這不可能吧?都已經(jīng)確認了……千頭萬緒,江鴻竟是有點逃避,不愿意多想這背后蘊藏著什么。

    “還有照片嗎?”陸修又問,這次他竟忘了換成藏語,但楚臣仍然聽懂了,親自起身,扶著祖母,到閣樓上去。

    江鴻說:“只是長得有點像,你不是說,那孩子很小就去世了,應該沒有結(jié)婚,留下子女吧?”

    陸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楚臣高外祖父的照片。

    過了一會兒,楚臣又扶著祖母下來,祖母拿著一個很小的相框,遞給他們,又說了幾句話。

    這次是楚臣翻譯道:“他的弟弟,弟弟。”

    照片上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兒,不過十三四歲,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陸修剛看了一眼,手便不住發(fā)抖,看著江鴻。

    那分明就是江鴻!

    兩人陷入了漫長的沉寂中,陸修把相框抓得緊緊的,卻沒有再看照片,轉(zhuǎn)而茫然地看著江鴻。

    那一刻,注視著江鴻時,陸修的眼眶竟是在發(fā)紅。

    “這……”江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像不像?”楚臣笑著煞有介事地點評道,“像!喝酒!陸修!喝酒!”

    陸修怔怔看著江鴻,江鴻也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陸修。

    照片上那少年,分明就是江鴻的模樣,眉眼、鼻梁、笑意,如出一轍。

    楚臣又朝陸修說了幾句,陸修只充耳不聞,猶如一尊雕塑,江鴻看看陸修,又看手里照片。

    “去世了。”楚臣又比畫了個“小孩兒”的動作,哪怕照片上的少年已經(jīng)不能算小孩子了,解釋道,“十幾歲,去世,生病。”

    “我可以……”江鴻說,“拍個照嗎?不知道為什么,就像看到了自己……”

    楚臣示意你隨意,做了個動作,拿著相框,要塞給江鴻,江鴻忙擺手。楚臣的祖母又過來,滿帶慈祥笑意,讓他一定要收下這張照片。

    江鴻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得把照片收在了懷里。

    “我信了。”陸修突然說。

    江鴻:“什……什么?”

    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江鴻直到現(xiàn)在還未回過神,陸修卻道:“我信命運了,從現(xiàn)在起,我相信命運的安排。”

    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大雪,又回頭注視江鴻。

    “學長……”江鴻不安道,“也、也不一定吧?我頭好痛,我,嗯……不是那種失憶的頭痛,是高反……不,我現(xiàn)在什么也想不了,我……我得休息會兒。”

    江鴻感覺自己要掛了,今天一早起來頭就隱隱作痛,去了趟羊湖,又遇上暴風雪,再被暖氣一烘,現(xiàn)在更難受了,全身都在發(fā)熱,仿佛有人在用錘子鑿他的前額般。

    “你睡吧,”陸修回到他的身邊,說,“枕我腿上,歇會兒。來!楚臣!繼續(xù)喝!我看你要喝到什么時候!”

    江鴻:“……”

    江鴻側(cè)身躺了下來,陸修曲起一腿側(cè)在長椅上,讓江鴻枕著,朝他們解釋江鴻高反。片刻后,楚臣的母親拿來毯子,蓋在江鴻身上。

    陸修開始與楚臣喝酒,在那清冽的青稞酒氣息里,江鴻半睡半醒,頭實在疼得要命,但漸漸地好過了點。

    不知過了多久,江鴻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

    “幾點……了?”江鴻說,“哦,楚臣已經(jīng)倒了嗎?我也……倒了。”

    陸修抱著江鴻,進了里屋,讓他躺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江鴻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陸修卻給他喂了片布洛芬,喝了點水后,也許是心理作用,江鴻感覺稍微好點了。

    他睜開眼,看著陸修的目光,昏暗的房間里只有一盞床頭燈。

    江鴻勉力笑笑,說:“我也挺希望……是我。說實話,剛才我挺高興的,真的。”

    陸修眼眶又紅了,這次他別過臉,不想讓江鴻細看,回手摸了摸他的頭。

    在這靜謐里,外頭有人敲門,是楚臣的母親,陸修便起身去開門。

    楚臣母親拿著兩套藏袍,笑著說了什么,陸修沉吟片刻,便合十道謝,接了過來。

    “你高原反應,今天不能洗澡,”陸修緩過來了,朝江鴻說,“換身干凈衣服再睡。”

    “啊,藏袍!”江鴻說,“我一直想穿穿看……我好多了,現(xiàn)在幾……才十點嘛,這么早……”

    陸修:“……”

    江鴻吃了布洛芬,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開始上躥下跳。

    “讓我看看?”江鴻蹦了起來,“這個怎么穿?是左衽還是右衽?不對,我是漢人,穿這個是不是有點——算了入鄉(xiāng)隨俗嘛,穿一下也沒什么……”

    陸修:“………………”

    江鴻:“雪停了嗎?我看外頭挺亮堂的,要不要穿好待會兒出去拍張照?”

    陸修:“…………………………”

    陸修教江鴻穿藏袍,江鴻邊穿邊看鏡子里,陸修拿起床上那相框,低頭看了一會兒,再看江鴻,那眼神滿是溫柔。

    “哇,太帥了!簡直天下第一帥。”江鴻端詳鏡子里的自己,又攛掇道,“你也換上看看,給你拍一張,快。”

    白色的里襯衣與長褲,暗紅色的外袍繡明黃袍沿,黑色的獵靴,楚臣家的服裝做工很精細,還有一條束在外袍里的白色領(lǐng)巾。

    這時候的陸修,無論江鴻提出再過分的要求,哪怕要他陪自己一起去毀滅世界,陸修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陸修換好藏袍后,江鴻馬上就心想:糟了,天下第一帥又要讓位了……

    陸修腰身修健,肩背有力,皮膚是溫潤的奶白色,頭發(fā)還略帶一點卷,眼神清澈,眼眶還帶著一點點紅,更難得的是,他端坐時,很有巍然強大的氣場,屬于龍的獨特氣場。

    “還想看什么?”陸修說。

    “不不,”江鴻說,“這樣就可以了……我的頭又開始……有一點點痛了,我覺得最好還是先躺下。”

    陸修:“……”

    陸修坐在床上,江鴻爬過去,枕著他的腿,換了干凈衣服舒服多了也暖和多了,房里的煤油暖爐散發(fā)著黃光。

    江鴻拿起那個相框,抬眼一瞥陸修,發(fā)現(xiàn)陸修也在看著他。

    “你是不是故意帶我來這個村子?”江鴻說。

    “不是。”陸修竟有點拘束,答道,“我只是記得有這地方,你去世以后,我就沒有再回來過。”

    江鴻:“我還沒死呢!”

    陸修:“你的上輩子,或者說,上上輩子。”

    江鴻:“不一定是我……”

    陸修:“是你,我始終覺得是你,江鴻。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說著,他又把手放在江鴻的頭上,這一次,他沒有再看照片,固執(zhí)地說道:“我想過,哪怕不是你,也不那么重要,所以我才來重慶找你……算了,現(xiàn)在都無所謂了。”

    江鴻:“話說回來,你記不得長相就算了,也沒有問別人叫什么名字嗎?我說照片上的這家伙,好吧,姑且算是我的前世或者前前世。”

    陸修:“那時候我連怎么與人打交道都不太懂。”

    江鴻拿著相框,回憶袁士宇的容貌,對比之下,確實袁士宇與他不像。

    “可是我的眉眼是遺傳自我媽的啊,”江鴻說,“這又怎么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