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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108節(jié)

    恰逢林韜兩口子的店面裝修,醫(yī)院認(rèn)為林慕茹可以回家療養(yǎng)一些時日,他們便決定將她接到家中小住,換個環(huán)境,重新融入社會,對她也是益事。

    梁傾便也回江城幫忙張羅。

    林家沒有多余的房間,她便定了酒店歇腳。

    且隨著林慕茹的病情好轉(zhuǎn),她們母女二人之間也愈來愈回到從前那種彼此關(guān)切卻又些微疏遠(yuǎn)的關(guān)系 —— 若住在同一個房間里,總是有些尷尬。

    她并沒有什么遺憾的情緒,就如她從前與周嶺泉探討過的,人與人之間要建立親密的連接并非易事,血親之間也是如此。

    林慕茹能康復(fù)到這個地步已是奇跡,她早就不求其他。

    第二日,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她陪三位長輩去了一趟江北附近的寺廟。

    這寺廟不如室內(nèi)或山上的那些有名,但仍是香火不斷,來訪的都是方圓幾十里內(nèi)的鄉(xiāng)鄰,蔭蔽一方。

    她高中時曾為了高考祈愿來過,記得寺廟不大,大雄寶殿前有兩棵銀杏樹。

    那時是初夏,銀杏樹仍是青翠的綠,如今是秋季,兩棵銀杏樹還在,比記憶中還要盛大,金黃色的葉子,簌簌的,偶然有風(fēng)吹過,便下一陣金色的雨。

    大雄寶殿正中是釋迦牟尼,大迦葉尊者在左,阿難尊者在右,巨大的佛像高至廟頂,平靜地俯瞰眾生。

    尊前供奉花果無數(shù),還有許愿的人們點燃的心燈。

    一盞便是一樁難解的心事。

    自林慕茹病起,逢年過節(jié),林韜夫婦便也為她來點燈,這次一行人來也有還愿的目的。

    林韜攜著林慕茹去老住持處還愿,余娟攜著她下跪,說道,“貝貝,若有什么愿要許,也可以小聲跟佛祖說。我們家是這兒的老居民了,佛祖肯定會保佑你的。”

    梁傾笑笑。

    她自認(rèn)不算信眾,因未長期供奉,也不覺得有許愿的資格,但她仍誠心地三跪三叩,心中澄明,叩首罷,仰頭,與那佛像慧且靜的眼神有所交匯,心中獲得一些寧靜。

    也許這也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慈悲。

    從前讀書時,她選過一門佛學(xué)選修課,學(xué)的不過是皮毛,其他都忘得一干二凈,唯獨記得一句“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dāng)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dāng)之,無有代者。”

    今日在佛前想起,回看這十年,仿佛一語成讖,又仿佛對未來的啟迪。

    跨出大殿,林慕茹與林韜坐在銀杏樹下等她們。林慕茹昨日將灰發(fā)染黑,又換了一身入時些的裝束,人顯得年輕許多,像回到梁傾十七八歲的時候。

    梁傾走過去,她便站起來,對梁傾溫和道:“咱們回家吧。”

    —— 回家。

    梁傾比她高,要微微低頭,才能與她溫和地對視。

    一片金黃的銀杏葉落在她肩頭,如同臨別饋贈。

    人與自己,人與人之間都沒有那么多驚天動地的大和解時刻,更多的,只是走著走著,就互相諒解,也學(xué)會了自諒。

    生命盈缺,如同銀杏梢頭的四季變遷,無法逆轉(zhuǎn),要繼續(xù)輪轉(zhuǎn)下去。

    人在世間,愛欲之中,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一一嘗盡了,才明白都不過是尋常。

    方才梁傾俯身的一瞬,也學(xué)著那些信眾的樣子,叩首不起,她在心中請求佛祖原諒她的貪婪,小聲許愿,愿她愛的人,在港城能萬事順?biāo)欤陜椿?/br>
    -

    再過兩周,又到了梁傾心理咨詢的日子。

    這天早晨,她打開手機(jī),有一條來自周嶺泉的微信,半夜兩點發(fā)過來的。

    她可以想象,他這些時日該有多困頓忙碌。

    這是繼那夜他們匆匆一別后,兩人之間的第一次通信。他說:“你說的,我都懂,我也都想得很清楚,我不同意分手,你給我一些時間,再等等我。好不好?”

    梁傾將手機(jī)屏幕摁滅。室內(nèi)尚昏沉,方才仿佛只是夢境。

    這幾日北城寒潮,一夜之間降了十來度,她清早醒來睜開眼,就看見見窗上已經(jīng)起了霧。大風(fēng)倒是停了,周末的清晨,分外靜,令她的思緒脫離控制。

    想起周嶺泉離開前的那夜,他自身后將她抱得好緊,好像要將她的骨架嵌進(jìn)他的,那時,她也是這般側(cè)身,在那種rou/體明滅的快樂里,靈魂卻靜靜地面對這窗景。

    身后的人看不見,唯有這窗景記得 —— 當(dāng)時她亦落了淚。

    她當(dāng)然是思念他的,身體和心靈都是。

    這幾周,她努力將自己的生活填滿,工作,義工,訪友,逛街,這都是需她做個體面的‘成年人’的場合和時刻,在這些時刻里,她的決定顯得那么理性和體面。

    但難免還是有這樣的間隙,世界與她對峙,毫無防備,欲望和孤獨都無限放大,膨脹在這個房間里,她退回成一個孩子,縮在角落,不作衡量,只貪婪地想念那個給過她一顆糖果的人。

    結(jié)束咨詢后,快到正午,午休時間沒有病人,俞醫(yī)生一邊整理記錄一邊與她閑談,問她博士申請的進(jìn)度。

    待梁傾將要告辭,俞醫(yī)生又從桌后往門外探看,問:“誒,你男朋友呢,平時都是他陪你來。”

    梁傾默了默,只說,“他最近忙。”

    俞醫(yī)生說:“你那男朋友是真上心,回回你做完咨詢了,他回頭都要打電話給我。其實我能透露的也不多,至多說一說進(jìn)度,和一些家屬的注意事項。可他還是回回都打來。”

    梁傾頓了頓,有些勉強地對她一笑,說:“是么。這些我倒是都不知道。”

    也許是做完咨詢的緣故,走在街上的時候,梁傾覺得有些脫力,她站在大交叉路口發(fā)愣。

    路過兩個年輕的面善的女孩兒,見她面色慘白,還湊上來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幫忙。

    她委婉地拒絕,低頭去包里翻找牛奶糖,手卻意外在包里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

    拿出來一看,是許久之前,她借給他的那枚打火機(jī),明黃色,上面是大胸脯美女。

    不知為何輾轉(zhuǎn)回到她這里。

    秋天的浩大的午后,人山人海的北城街口,站在興高采烈,帶著熱氣的人群里,她后知后覺地感到鈍與乏。

    她沒有想到,要將一個深愛的人勉強剝離自己的生活,是這樣一種連皮帶rou的疼痛。

    -

    港城十二月中旬。

    摩星嶺的小道今日熱鬧非凡。早有幾家狗仔在此蹲點守候。

    九時剛過,只見幾輛黑色商務(wù)車便從道上拐過來。周家人自來港后,世代葬于這塊墓地,前頭是一座寺廟,因此空氣中還有一縷香火氣。

    狗仔們從落車的人里一一分辨去,總算見周緒漣與周嶺泉一前一后的身影。

    兩人都著正裝,帶著墨鏡,兄弟二人都繼承了周啟泓的五官輪廓,眼睛一遮,愈發(fā)肖像。

    這日是周家祭祖日,周啟泓年頭剛過身,今年祭祖排場便格外大,周家沾親帶故的都出席了。

    鏡頭的焦點卻始終都在周緒漣身上。

    與南城城投的合作已成定局,控制權(quán)紛爭落下帷幕,周啟泓時代已經(jīng)過去,走上舞臺的是周緒漣與他背后的汪家雄。

    至于周嶺泉,不過兩月,媒體似乎已經(jīng)淡忘了他的名字。

    雖已是冬季,但南國的山嶺仍是蒼翠欲滴,雖周啟泓的墓位日日有人搭理,青玉石本身卻也有了些自然磨蝕的痕跡。

    周家眾人聚在周老太爺?shù)膲炃凹腊荩挥兄軒X泉隨周緒漣往周啟泓與汪家英墳前去。他們夫婦合葬在了一起。這也是周啟泓生前所囑。

    周緒漣叩首后,周嶺泉也跪了下來,跪的是周啟泓,也是汪家英。這一次周緒漣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這個弟弟的背影。

    周嶺泉坐直的身子,卻還是跪姿,未回頭,平淡道,“大哥,我知道,蔣家和我媽的名字,是你壓下來的。我要向你道謝。”

    他說的是幾月前周啟輝出事那一回 —— 汪家故意將他的身世放出去作文章,原本提及了蔣思雪的名字,卻又在周緒漣的要求下將名字抹去了。

    “要謝,謝你大嫂吧。”

    周緒漣站在他身后,淡淡道。

    “是。自我十五歲來周家,對我最親厚的人就是大嫂了。”

    “我也要謝你。若不是你告訴我jason的動向... 那...阿鹿...”周緒漣難得語塞。

    發(fā)布會后不久,姚鹿的私車被查出剎車系統(tǒng)失靈。一查,便知是jason唆使人所做。

    周嶺泉起身,往后退幾步,帶上墨鏡,與周緒漣并肩而立。

    兩人靜默地對著周啟泓的墳?zāi)沽⒘艘粫骸?/br>
    周啟泓與汪家英的黑白照,皆是他們青年時代的樣子,意氣風(fēng)發(fā),極為登對的兩人,生前身后事,換做一抔黃土,地下相見,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話可說。

    周嶺泉開口道,“爸爸一生野心蓬勃,只著眼于那些看得著的東西。他視你的婚姻為敗筆,辜負(fù)你的母親,又拋棄我的母親,最后娶了個只圖他權(quán)勢錢財?shù)模诩依镒雠魅耍霈F(xiàn)代婚姻的擺設(shè)。我想那是他唯一給得起的東西。他身邊那些人也是。”

    “其實你厭惡我,不是沒有道理。我從小就很會察言觀色。父親喜歡與他相似的人,我便爭著去做與他相似的人。最初是逢迎他的意思,但這些年我也許已經(jīng)逐漸成為他那樣的人... 至少我那時是這樣以為的,且并不以為恥。”

    “至于現(xiàn)在,說我是敗也好,放棄也好,我無所謂,心中只覺得輕松。爸爸將我塞進(jìn)公司,無非是為了掣肘你,可惜我未如他所愿,也不愿再任他擺布。說我不孝不悌不忠,我都認(rèn)了。人都已去了,不孝就不孝吧。”

    周緒漣頓了頓,竟笑了笑說:“這罵名恐怕不止你一人在受著。”

    又說,“我不在乎你是何為人,但爸爸與小舅向來都認(rèn)可你的能力... 何況,爸爸將你放進(jìn)公司,目的并非全都在我,若你是個草包,你覺得他會將你放進(jìn)董事會么?... 你的辭職信我看過了,我暫時不能批準(zhǔn),許多項目從前便是你負(fù)責(zé),就算是交接也需要至少半年,何況我現(xiàn)在希望留你在公司,不是以親戚的身份,而是上級對下級。希望你為了公司發(fā)展,考慮留下來。”

    “可是... 我要去北城。等不了。交接的工作張陽都可以負(fù)責(zé),他是我一手帶起來的,信得過,我已經(jīng)跟他談過了,若你愿意,他會繼續(xù)留在公司。”

    周緒漣透過墨鏡掃視他一眼,說:“阿鹿說,你是為了一個女人要過去?”

    他見周嶺泉露出一種少有的,少年朝氣蓬勃的笑意來,說,“是啊。等不了。”

    “知道了... 開會再研究吧。你可以滾了。”

    周緒漣沉默幾秒,語帶嫌棄說。

    第85章 機(jī)場

    十二月底, 總是律所最忙碌的時候。

    今日jess姍姍來遲,一邊脫大衣一邊對梁傾說:“誒,你看新聞了嗎?”

    “什么?”梁傾將剛剛送到的咖啡遞給她。

    “那個什么不明肺炎。好像武漢挺嚴(yán)重的。”

    梁傾皺皺眉, 說:“啊?前兩個星期就看到朋友圈有人轉(zhuǎn)了, 之后好像又沒有消息了,又有人說是造謠,還以為不是什么大事... 多嚴(yán)重?”

    “我有個高中同學(xué)在武漢當(dāng)醫(yī)生, 說他們醫(yī)院擠得水泄不通,很多醫(yī)護(hù)都感染了, 人傳人, 癥狀挺可怕的。最開始說是普通肺炎, 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

    “武漢...  小趙家不是武漢的嗎?”

    “還真是?也不知道她家里還好不好。”

    過一會兒,趙婷也到了,她平素總是一副活力滿分的模樣,今日卻也是憂心忡忡, 無疑也是看了那些新聞了。

    “你家里人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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