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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83節

    方奕誠酷酷地點點頭,把半支煙熄了,提著手里的垃圾袋,往垃圾站走去。走到半途,難免心中煩躁,又點燃了第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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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傾送周嶺泉到小區門口,側街清寂,周圍都是老的家屬小區,不免有陳舊感。

    周嶺泉方才一直沒說話,現在站定了,卻無聊似的,伸手來勾她兩根手指。頗為孩子氣的舉動。梁傾也就任由他。

    梁傾發覺他體溫比平時高,便墊腳,湊近他下巴去聞。她高度正到他鎖骨,大概是呼吸令他發癢,周嶺泉爽朗地輕聲笑起來,后側著身子躲開她。

    手卻沒放。

    她說:“你喝醉了周嶺泉。要你悠著點兒,我們這兒那種酒后勁兒大得很。”

    “我才沒醉。阿傾jiejie。”周嶺泉咬著字眼調侃,“阿傾jiejie,你怎么不請我看電影。”

    他表情輕松,黑曜石似的一雙眼睛,嘲諷看她。

    梁傾佯裝惱怒,要掙脫開,卻被他拖進雙臂間。

    一個似是而非的擁抱。兩人更像在較勁兒。

    酒的清,冬的寒,他身上十足的熱,團了她一身。

    “讓我抱一會兒... 就一會兒... 梁傾,明晚,明晚我們談談好嗎?我沒辦法在這里待太久。后天早上訂了機票,得回去了。”

    梁傾不敢抬頭看他,只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尤其冷靜。

    他匆匆來這一趟,她便跟著糊里糊涂地開心了兩天,像是回到從前。

    可是兩人都清楚,既然不愿也不能回到從前的關系,界定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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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周嶺泉,梁傾走回院內,見路燈下灑金,才發現江城又開始飄雪。

    她明明身在故鄉雪夜,卻有種迷路的心情。

    從前她踐行愛不過是一種清淺的個人體驗。

    如今她才理解—— 不是的。

    古老的愛與健康正向的現代生活必然相悖,它伴隨自毀,占領,妒忌,忠誠,殘暴和不可抗。

    她曾害怕這種力量侵擾她的人生秩序,因而選擇結束那段關系。

    但這力量并沒有消亡。盤踞吸食她的血rou。

    行到此處,她必須勇敢而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作者有話說:

    *川端康成《雪國》玻璃上的梁傾的臉致敬島村第一次見葉子時的一幕。

    第65章 著陸

    當夜梁傾睡得不沉, 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先是夢到林慕茹年輕些的時候穿一身白底黑波點的洋裝,后又夢到南城瑣事,墻角霉斑之類的。

    醒來時林小瑤還在她身邊睡得香甜。她越過她去床頭柜夠手機, 按一按卻發現沒電了。只得起身給手機充上電, 才去洗手間。

    空調半夜停了,大概是跳閘。南方隔夜的室內陰冷得可以掐出一把水。

    她沒披棉衣,穿著單薄的睡衣去洗漱, 胡亂應付一通,回來時臉上還帶著水珠。

    林小瑤醒了, 縮在被子里問:“好冷啊, 我媽又把空調關了?”

    “應該是跳閘。”梁傾坐在床邊打開手機。

    “姐, 你不冷啊,快睡進來。”

    林小瑤讓出一塊,卻見她不應,盯著屏幕, 表情微怔。

    ‘我爸病危, 我先回港城。給我幾天時間, 我來找你。’

    —— 凌晨三點四十九分來自周嶺泉的微信。

    客廳里余娟在叫兩人起床吃飯。和昨日相同的日常。

    她的心卻像在冰河里泡著的一截枯木, 沉下去,再也浮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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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梁傾同林家人回望縣掃墓。

    周嶺泉沒有音信。媒體也未見報。

    去程,梁傾瀏覽新聞,只在外網上看到一條小道消息,說周啟泓病情急轉直下, 周家眾親屬, 都齊齊進入醫院守候。

    后又拍到周緒漣的小舅, 汪家雄, 汪氏唯一的親生胞弟也出現在醫院, 未作太久停留。

    回程時,徐悠在從前她們三人的小群中轉發了一條公眾號推送。

    是梁傾也關注了的一個港城金融類自媒體,借此分析了周啟泓與周緒漣這些年于企業治理和未來發展方向上漸行漸遠,幾次重大資產重組的意圖,北城舊城改造項目中途換帥釋放的信號,主要控股公司這半年來的董事會結構變動,獨董的選擇,以及汪氏控股的投資公司如何在年中已通過舉牌成為機構股東中的第二大。

    宋子虞感嘆:“這叫啥,山雨欲來風滿樓。嗚嗚,我最見不得帥哥受苦。”

    插科打諢,后話題又轉移到宋子虞畢業后的環球之旅進度,以及她之后打算。

    一問才知道,她明年也打算回北城了。

    徐悠也說自己年后若是得空也去北城一趟,三人便約好了明年有空在北城一見。至于她與陳之越的后續,梁傾并沒有再打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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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梁傾攜林小瑤與方奕誠逛商場看電影。

    一部轟隆轟隆的賀歲愛國大片。

    梁傾前夜幾乎失眠,睡過了整場。

    出了電影廳,林小瑤與方奕誠去買奶茶,問梁傾要喝點什么。梁傾沒什么胃口,要他們看著點。

    等待途中姚南佳與梁傾通了電話。

    大概意思便是最近幾天醫院密不透風,連陸析都得不到什么消息,也沒能與周嶺泉取得聯系。只與張陽聯系上了,后者說公司本有幾件急事也擱置下來,這幾天唯一一次見周嶺泉是在醫院停車場,需他在幾份文件上簽字。張陽自然不敢多問。

    “你們... 談過嗎?”姚南佳問。

    “本來是那天要談的,結果他走了。”梁傾說,“你說這算不算什么老天爺的提示。原先沒想過的事情現在也不該想。橋歸橋路歸路。”

    “欸欸,少來,演梁祝呢?你可是新時代女性,有手有腳,靠自己能力吃飯。還比誰矮一頭不成?”姚南佳嗤笑她,接著又正了語氣說,“不過,陸析也說他爸爸是個非常有城府的人,包括繼承,雖說早早立了遺囑,但就連他夫人也摸不到風。不過要是周啟泓真這么走了,無論如何周家那幾個叔叔伯伯都必得把周嶺泉推到臺上去,這樣一來幾乎是逼得周緒漣與汪家站隊了。”

    她沉吟道:“也許...你們沒說破什么也是好事。我作為你的朋友,無論如何,都不希望你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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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早上一醒,手機彈窗便有一條新聞,寫港城大媒爆料稱周啟泓已被宣布腦死亡。

    初五傍晚,江城難得天晴。

    梁傾在家中收拾返回北城的行李。客廳中林小瑤在看重播的土味偶像劇。余娟在廚房炸魚,林韜在忙著給她張羅要帶去北城的腌菜。

    夕陽晚照于室內,地板上一棱一棱的光線。

    她收了一半,忍不住坐在床邊翻看新聞,見又有新消息。

    有內部人士透露周啟泓病前已擬好遺囑,按照計算,周家除開三位未成年子女之外,執行遺囑后,個人股東中,周嶺泉的個人股份占比總和竟幾乎與身為執行董事的周緒漣齊平。

    這一微妙的安排也印證了外界關于周汪兩家內斗的猜測 —— 周啟泓這一分配是嚴防周緒漣與汪家成為一致行動人后取得公司控制權。

    這只言片語背后是怎樣的暗潮洶涌呢。她這金融業底層的蕓蕓眾生,其實看不出多少玄機。

    也不愿再去深思。

    復又蹲下來繼續收拾行裝,末了合上行李箱 —— 好像能將那一點光線也保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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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四點四十五分,梁傾到達機場。

    她未去值機柜臺,而是去了服務處。

    半小時后,梁傾登上了去往港城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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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啟泓的呼吸機還未暫停,遺囑分配股權轉讓的事情已有條不紊地進行。

    周嶺泉安排車將周家叔伯姑嫂今早都送了回去 —— 這才消停一些。他這幾日被周家這些有利益關系的人連番轟炸。

    周啟泓一倒,周家一派眾人順著他遺志,自然要推周嶺泉上臺。

    但這背后又各有各的算盤,稀里嘩啦作響。

    傍晚,vip病房這一層除了些醫護人員進出,終于只剩他們自家這幾個人。

    整日人來人往,落淚者數不勝數,但可能唯獨三個年幼的孩子,最有幾分真心。

    lilian哭累了,倒在盧珍懷里睡過去,jasmine倚在周緒漣肩上,默默拭淚。周緒宸亦是少年模樣,把頭埋在雙臂間,坐得離他們都遠一些。

    在場三個大人,再如何心懷鬼胎,在悲痛的孩子面前,也只剩一些無聊的場面話可談。

    周緒漣為jasmine擦了眼淚,又說自己的朋友家中小狗近期生了一窩小狗,讓她自己去挑一只作寵物。兩只也可以。

    再這般坐了一陣,周緒漣抬頭看表,才十五分鐘過去,終究坐不住,借口去找姚鹿,便也走了。

    周嶺泉與盧珍目送他的背影。

    “可算走了。閻王爺似的黑著臉。誰欠他們父子似的。他爸在世的時候,不也是三天兩頭不對付,我看,他與他那個汪家小舅才是真親。”

    盧珍刻薄道。

    自昨日遺囑公布后,周嶺泉與周緒漣除了應酬必要,再無更多交流。

    早上汪家雄也來吊唁,周緒漣送他下樓,耽擱了許久,但談了什么周嶺泉無從得知。

    盧珍今日妝容暗淡,這幾日心情也可謂坐過山車。

    她自己在周啟泓那兒沒討到什么好,且周啟泓心疼最小的這幾個孩子,只是出于一種慈父的心情,因他們年幼,于公司股權上也未分到幾杯羹。

    當然光是家族信托分到的錢其實也夠他們母子繼續奢侈的生活,更不要提不動產與珠寶之類的。

    人心不足。她多少有些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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