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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43節

    梁傾來港城前沈欣也耳提面命過她—— 不要犯錯。

    梁傾一向算是個心細的人,但她這次不僅是自己來的,還帶了個實習生,姓宋,叫宋子虞。

    她父親是北城某科創企業老董,也是沈欣的大客戶,小姑娘在美國讀書,大四,因為看了太多律政劇,想要進美國的法學院深造,最后一學期閑的無聊回??國來體驗社畜生活。

    “梁傾姐... 我覺得我悟了。”

    “什么?”

    宋子虞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

    對面那人第二次投來不滿的眼神,宋子虞全當看不見,低頭撥弄著自己美甲上的水鉆,瞧了瞧自己干枯開叉的發尾,又吸了兩口見底的星冰樂,繼續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去法學院了,與其被人奴役,我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繼承家業好了。”

    梁傾笑笑。

    其實這小姑娘也挺有趣的,雖行為多少有些吊兒郎當,但做起事來并不推卸責任,雖然只能做些最基礎的邊角料活兒,但梁傾熬著,她也陪著熬。

    忽地室內幾人的郵箱提示同時響了,梁傾專注于手頭并未在意,倒是宋子虞點開看內容,看著看著爆了個粗口,說:“我x,至于么?”

    梁傾也顧不上她,點開郵件看。

    發件人是那一家律所的高年級律師。不在場。不然依宋子虞的氣性,肯定要跟人干架。

    其實不是什么大事,是宋子虞做招股書驗證時不嚴謹,出了個陳述上的紕漏被挑出來了。問題不大不小,往大一點說,若是沒有及時改正日后會有不實申報的風險,往小了說既然各方中介參與驗證也就是為了對招股書進一步修改,保證陳述的準確,這錯誤大概率是能被及時更正的。

    可惜,也不知是那位律師‘揣摩上意’還是那位合伙人授意,總之非要深夜將此事拎出來作些文章,且還抄送了包括保薦人,客戶在內的其他各方,存心給人添堵的意思。

    會議室里除了宋子虞都是正兒八經的社會人,此時都沒有作聲。

    梁傾平白有些厭惡這種處境,倒不是因為被挑出錯誤而覺得羞惱,只是覺得無趣透頂。

    打工人何苦為難打工人。

    她站起來,對宋子虞如常說:“本來也沒多大事兒。你把這一段改改,等會發給我看之后你就可以先回酒店休息了。”

    會議室里的人自然都聽到了,一時神色各異。對方律所派來的也是個夾在中間的中年級律師,此時表情更是尷尬極了。

    宋子虞機靈地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目送她出了門,只差站起來給她鼓掌。

    第35章 紅舞鞋

    梁傾去安全通道里抽煙, 燈亮了又暗下來。

    她蟄伏在全然的靜寂里。

    還沒過一會兒,沈欣興師問罪的電話就追來了,自然沒什么太好的話給她。

    宋子虞是尊大佛得小心供著, 她犯的錯當然也是梁傾擔責。

    “多的我也不說你了, 對方是什么狀態你也看到了,同樣的錯誤別犯第二次。”

    梁傾唯唯諾諾地答應,掛了電話長出一口氣。

    港城二月的夜晚, 冷峻的風從海上吹來,匯入這個城市的雨季。

    這些寫字樓從不熄燈, 像城市尖銳又冷漠的心臟。

    宋子虞不一會兒便發過來了修改版本, 并說了句:‘梁傾姐, 我不行了,我先走了。你也早點。’

    梁傾一看,已近十一點。

    她索然無味地滅了煙,惦記起那杯還沒到的柳橙汁。送餐員電話依然不通。

    百無聊賴之下, 她撥通了周嶺泉的手機。

    仔細想想自上次年后的見面, 又是小幾周過去。

    她與周嶺泉的微信對話少得可憐, 多半只是無聊了偶爾相互問一句, 在哪兒,在做什么。

    有時沒有回音,有時只是加班間隙,閑聊兩句,說些無關緊要的俏皮話。

    倒是姚南佳最近聊天時提過一句, 隱約聽陸析說周嶺泉要從投行離職了。

    周嶺泉接通的時候她倒詫異了一下。畢竟已近凌晨, 她有一種不該擾人清夢的懊惱。

    她說:“吵醒你了?”

    “還沒, 剛洗漱完。怎么想起打給我。”

    “當然是想你了唄。”

    梁傾學他從前戲謔口吻, 惟妙惟肖。

    那邊嗤笑起來, 又問,“在加班?我看你沒有半分想我,只是閑得無聊。”

    “我在printer(見注)這兒呢。”

    “難怪...來了也沒跟我說。”

    “你日理萬機,我也不必凡事稟告你。”

    “xx大廈?”

    “是。你要來?”

    那邊窸窸窣窣一陣,聲音一時拉遠些,像在換衣。

    “索性我也睡不著。”

    “那你能給我帶一瓶柳橙汁么。”

    雖是挺荒謬的要求,周嶺泉卻沒多問,說:“行。一會兒就到。”

    梁傾去會議室拿了包,再處理一會兒工作。半小時后下了樓。

    未看到什么車的影子,街上寂寂,頭頂大片淺灰色的云疾速地掠過,令人覺得暈眩。

    梅雨季節未過,現下雖未下雨,但到處仍都是濕濡的。有幾輛的士在路邊苦等。

    她顧盼了一會兒,忽在遠些的路燈下瞥見一輛磨砂全黑的摩托車,銀亮的排氣管,很是醒目。

    上面斜斜倚著個人,深色牛仔褲和黑色防風夾克,臉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挑釁地望著她。

    “... ”

    摩托車許久沒騎過,今晚也是臨時興起。

    周嶺泉早就看見梁傾了,卻不叫她,執意等著讓她先找著自己,再欣賞她臉上一瞬錯愕,無奈,又有些溫柔的神情。

    “你這可真是...” 梁傾走過來,絞著雙臂上下打量他。

    “真是什么...”

    “... 老夫聊發少年狂。”

    周嶺泉聽她忽地拽文,沒憋住,爽朗地笑起來,驚飛了草叢里淺眠的三只鷓鴣,路燈一照,那翅膀變成巨大的一片陰影,漸次掠過兩人的臉。

    “你這人... 喏,我找了半天才買到,你是不是有點沒愛心。”

    他邊說著邊將一小瓶柳橙汁遞給她,明亮的橙黃色,大概他在手里握著一陣,因而還有些余溫。

    梁傾接過,打開了蓋子,一口氣喝了小半瓶,這才覺得舒爽一些,不客氣地將瓶子又塞回他手中,打開雙手伸了個懶腰,又抻著脖子說,“晚上空氣真好。”

    “沒吃晚飯?”周嶺泉問。

    “老坐著,沒什么胃口的,一抬頭就九點多了,只想喝點酸甜口的。”

    “老這樣胃會壞。這是經驗之談。”

    “行了行了,知道了,周叔叔。”

    周嶺泉聽了又笑,自己帶上頭盔,偏頭系卡扣,問她,“想去哪兒?”

    “你都出動了摩托,我再不說看夜景兜風,是不是有點煞風景。”

    周嶺泉笑她的回答,從車把上取了個女式頭盔遞給她,說,”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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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摩托車的轟鳴里,穿過這座精巧迷你的城市,像玻璃球里的主人公,自以為是地進行一場漏洞百出的逃亡。

    一切都在身后 —— 水晶寫字樓群,另一側公園里濃稠的綠和艷色的夜櫻,像干在盤里的顏料殘漬。居民樓小小小小的窗,疊著,使勁抬頭望也不到頂,像一層一層的梯子通到低低的云里。

    圣約翰教堂的雕花玻璃上似有一彎狡黠的月亮,又像是玻璃球外的孩童的眼睛,看著她,看著他們。

    梁傾疑心是自己的幻覺,再要回頭去看,卻發現已經進了山里。

    摩托車的燈劈開黑色的夜露,梁傾不明白他們置身何地,拼命去辨認卻只換來微微的暈眩感受。

    她索性伏在周嶺泉的后背,緊緊的,身體底下依稀能辨認他脊骨的形狀,親密無間。

    很小的時候,梁坤也有一輛摩托,那時候一輛摩托車是很奢侈的。梁坤年輕時是個性很開朗的人,自從買了摩托車,左鄰右舍的孩子都偶爾能沾光出去兜風,連帶著,對內向的梁傾也分外友好。

    他偶爾不忙時,會開著摩托車來接她放學,那是她記憶里最快樂的片段。

    父親的背,望縣的風,還有梁坤總會給她買的一種橙子味的汽水。

    小學在一個山坡上,長長的曲折的下坡路,無盡的香樟,只露出邊角的灰藍天空。她總在下坡結束前將汽水喝完,塑料杯子滋滋地響,梁坤聽了便在前頭發笑。

    “梁傾。”周嶺泉降下來速度叫她,說“到了。”

    梁傾睜開眼,見他們不知何時已過了半山,脫離了樹林的攔阻,到了一片草地。

    大概是白日觀景的地方,現下卻是黢黑的,山中清寂,偶有早春的蟲鳴,嘶啞的,像受了潮的弦樂器。

    “那邊是中環。”周嶺泉指給她看。遠處遼遠的黑暗里,亮得發白的一簇,像洞xue里的寶藏箱子。

    “原來我們開了這么遠。”

    “從前讀書的時候,我經常晚上一個人來這里。這兒十幾年前也是個有名的觀景地,后來前頭做了開發,也就沒人來這里了。”

    “你剛來香港的時候么。”

    “是。”

    “看來你那時是走孤僻少年路線。”梁傾揶揄他。

    “有一點。不過那個時候耍酷扮孤僻不是很受女孩歡迎么?”

    梁傾譏誚地看他一眼,說:“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跟你一個年代。”

    她其實見過周嶺泉的少年時期,姚南佳發給過她們一張照片,上面是陸析和周嶺泉,都穿著高中制服 —— 陸析明朗地笑著,周嶺泉反坐在一張椅子上,大概因為是抓拍,他未調整表情,看向鏡頭的神情有些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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