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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13節

    周嶺泉開車很穩,又放了些暖氣出來,梁傾閉了閉眼睛,愈發困倦。

    她覺得好荒誕,她對他什么都不了解,但此刻與他裝在一個空間里,卻不覺得多么尷尬。

    為什么一定要了解生平才覺得親密呢。

    也許這種對親密的曲解本身才荒謬。許多人rou身同吃同睡,卻從未真正親密過。

    “你經常來南城?”她側了側身子,撐著精神與他閑聊。這在她看來是一個副駕駛的基本禮儀。

    “倒也不是。”

    周嶺泉原以為她要再問得多些,沒想到她止住了話頭。

    過了半晌,只是問,“今天來這邊,有事要辦?”

    “我若說,我昨晚剛落地的港城,今天只是來見你的。你信么?”

    他又是那種真真假假的口吻。

    梁傾心里笑著,想那日姚南佳跟她們說的關于他的種種事跡,想,這話周公子也不知道跟多少人說過,她不應他,實在撐不住了,只是閉上眼睛說,“不介意我睡一會兒?”

    周嶺泉嗯了一聲,趁著紅燈,將空調出風口挪向她那邊。

    見她閉起來的眼睛,睫毛不算濃密,卻很長,軟軟地耷著,如同宣紙上用淡墨暈出的兩道小月牙。

    -

    梁傾太累,這一覺睡得沉,直覺他們已經到了,車門似是開過,卻又沒等到周嶺泉叫她,昏昏沉沉,醒醒睡睡。

    直到門再次被打開,一股煙味混著涼氣兒躥進來,她才掙扎著醒過來。

    “抱歉。吵醒你了。”周嶺泉見將她吵醒了,晃了晃手上的打火機,說“我忘拿這個了。”

    梁傾迷迷糊糊一看,還是她那天晚上給他的那個。兩塊錢買的,上面是個大胸脯美女。

    她覺得好笑,說“怎么老是忘。”

    她朦朧剛醒,講話聲音也軟軟的,細看臉上兩頰酡紅,像個小孩兒從熱烘烘的被窩里剛醒似的。

    語氣親昵,和她清醒時那種極有邊界感的口吻不一樣。

    周嶺泉心里因此也覺得熱,沒退出去,撐在方向盤上好整以暇地偏頭看她,眼睛里撒了一把細碳,噼里啪啦的燃著,有種少年人的神采。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在香港的那個晚上和話題。

    梁傾被他這一看,清醒了,趕緊解了安全帶,從另一側逃了下去。

    第10章 貪吃蛇

    寶興閣照舊人滿為患。好在周嶺泉方才放她在車上休息,已經取了號。

    他若做尋常戀人那一套,大概也是個體貼的伴侶。梁傾想。

    他倆找不到坐的地方,只躲在海鮮水箱旁邊站著,兩人心里都在想些歪事情,面上卻正兒八經,裝模作樣,和那些拖家帶口的,或是手挽手的情侶,沒什么不一樣。

    兩人一道將那些魚一條條認真看過去。認真點評著 —— 哪種魚適合清蒸,哪種適合紅燒,哪幾條無精打采,恐怕馬上要嗝屁。

    “我們那邊是內陸城市,我小的時候都沒見過海鮮,后來有一次我爸從南城回來,他那次好像是賺了些錢,帶我媽和我去江城一家大酒店吃飯,我才第一次看到這種大龍蝦。”

    “喜歡吃?”

    “還好,我喜歡吃淡水魚些。”

    “我小時候還住在北城的時候,有個南方來的保姆帶我最多,我最喜歡吃她做的蒸鱸魚。”

    “我們那邊鱸魚也很少賣的,我記得我最喜歡吃江里的一種小黃魚,也很便宜,用蔥姜燒一燒,再放些紫蘇。我mama只會燒這一種魚。”

    靜了一會兒,周嶺泉隨口問。

    “那天晚上你去醫院里探誰。”

    “我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別人。”

    “別人是誰?”

    “其他所有人。”

    “當然。”

    她說話聲音也像在水里淋濕過,淡淡的。

    “醫院里是我爸,他肝癌晚期。”

    “不知道陸析有沒有跟你說過,去年我來南城之前就已經跟我前男友分手了。”

    周嶺泉點頭,算是回應。

    梁傾神經質地笑起來,借著道,“南佳她們都以為我來南城是因為什么情傷之類的,其實都是扯淡的。我來是為了分我爸的遺產呢。我繼母很不待見我。我家欠了些錢,等著遺產填窟窿。但你看,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反倒是不好跟朋友們說的。”

    “這樣。”

    周嶺泉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

    梁傾很滿意。她害怕任何人佯裝與她共情。周嶺泉在水箱前側看她。正見梁傾湊上前去,與水缸里的大龍蝦大眼瞪小眼。

    她這舉動頗為孩子氣。那水的影子是一種混沌的青黃色,一漾一漾地在她臉上,使她有脆弱之感,好像濕漉漉了一片,細看又什么都沒有。

    “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周嶺泉說。

    “什么?”她沒反應過來。

    “問題。什么都可以問。”

    “暫時沒想好,先欠著。”

    “行。”

    服務員叫了他們的號,兩人便去落座,點了單,聊的話題也都是日常。他在某家知名的頭部投資銀行工作,難怪也要四處飛。

    金領打工人 —— 梁傾本想說,你這樣的家庭出身,怎么也要打工討生活。

    末了又覺得太沒有邊界感,不問了。

    周嶺泉并未接起在港城那夜的話頭,連含混提一提都沒有。好像他這一趟真只是個普通的多年好友,路過南城請她吃茶聊天。

    食物在面前擺滿,生滾魚片粥,蟹黃小籠,玲瓏蝦餃,生牛rou腸粉,琥珀晶瑩的鳳爪和排骨。他幫她添茶添粥,梁傾低頭端起碗小口喝粥,吹涼了卻不送進嘴里,也不抬頭,只說,”那件事情,再給我幾周想想。”

    周嶺泉聽了她的話,捻了片金錢肚放她碗里,笑著說“不是說過,我等你想好。再說,我可沒催你... 還是你著急?”

    他喝口茶,揶揄地看她。

    梁傾含了口粥,知道他在玩笑,沒跟他計較,咽下去才說,“本來你來南城,怎么樣都該是我請你吃飯。”

    “有什么要緊。下次我等著梁律師請客了。”

    別人也總稱呼她‘梁律師’的,只是周嶺泉每次叫的時候,總讓梁傾覺得心里一蕩,卻又說不出來區別。只能總結為是自己心里有鬼。

    梁傾發現他有些挑食,幾樣甜的沒動過,偏愛包點和牛rou類的東西。吃相特別斯文,坐姿端端正正,燒賣送進嘴里,咀嚼時看不出一點迫切感,賞心悅目。

    梁傾不一樣。

    她吃飯過快的毛病是高中時候養成的,那時候爭分奪秒地念書,顧不得那么多。后來卻也改不掉了。

    “你工作的律所,是源衡?”

    “是。”

    “秦兆名是你合伙人么?”

    “不算是,我們是律師池制度。你認識他?”

    圈子這么小,周嶺泉在港城投行工作,有交集并不奇怪,甚至未來一同做項目也未可知。

    “是,他還在港城另一家做合伙人的時候。我也聽說他去年跳槽的事情。”

    梁傾不再追問。

    “你住北城么?”梁傾找話題,問。

    “不,不過經常去出差。”又聽他補充道,“我家在港城。”

    “我也常去港城的。不過也是出差。”梁傾說。

    南城辦公室成立以來,北城那邊便將一些港股上市和資本市場業務逐漸轉移到他們這邊來。出差也更便捷。

    “... 去別的地方逛過么。”

    “沒有。每次項目結束都只想回來睡覺。多一秒都不想待。”

    周嶺泉很理解地笑笑。她隨身帶著電腦,昨天大概是也在加班,然后才去的醫院。她們這個領域的律師工作強度都高。

    “下次我可以帶你逛逛。”

    他這話說得淡淡,聽起來真同招待普通好友一般。

    可梁傾想,他們怎會有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同游港城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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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吃畢,周嶺泉去埋單,梁傾也就不推辭,去了洗手間。

    她一路來也沒耐心照鏡子,現在往鏡子里瞧一眼,才發現自己臉上有多不好看。

    到底不是二十出頭的時候,熬夜起來還能容光煥發。眼眶下泛著青,顴骨上起了細細的干屑,大概是剛剛在周嶺泉車上吹了熱風的緣故。額頭上平時精心攔阻的幾條紋路也跑了出來。

    她平時雖不買網上容貌焦慮那一套的帳,但心情也有些低落下去。抬手輕搓自己顴骨上那些皮,卻越搓越多,心里惱火,下手力氣越用越狠,非但無用,反使得皮膚發紅。

    一時間臉上灰敗干癟之上又添青青紅紅,更難看幾分。

    此時遠處那間的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打扮是常見的精致入時,青蘋果綠的針織背心裙,搭了個米色的麻料襯衫,質地柔軟,挽個lv的老花水桶,手腕上名牌金屬飾品點綴,愛馬仕涼拖,都是社交媒體上‘富貴花’的必備。

    奢侈品堆疊,難掩俗氣,但來人年輕,皮膚奶般的白,竟也不讓人覺得生厭。

    梁傾正在洗手,不可避免抬頭便看到這人的臉。

    兩人俱是一愣。雖未打過照面,但都認出了彼此。

    不可不謂好笑。

    所謂網絡一線牽,相聚便是緣 —— 是劉思齊的新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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