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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9節

    不知何時起,他們對聊天視頻都興趣缺缺。

    有時兩人跨省相聚,短暫共度周末,除了身體還算相熟,亦是無話可說。

    是過去幾年,她的生活的重心在江城,懶于處理這段感情,只是拖著,起碼還有寄托。

    她很了解他劉思齊,他一向喜歡五光十色的東西,對她的喜愛大都也建立在虛榮的表象之上 —— 她的外貌,身材,和學校里別的男生羨慕的眼神。這些她其實一開始就知道。

    但那是她年輕時的全部財富,有人捧著當寶貝,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從不耽于追求深刻的感情。

    他輕浮多情,但也并不是什么壞人。他給過她陪伴,他們之間亦有過快樂的瞬間。

    這就夠了。

    再說,她又有什么值得人深刻喜愛,為之停留的呢。

    當這皮囊不再光鮮,被生活磨蝕的時候,劉思齊選擇了別人,這其實沒有什么好驚訝的。

    她看著這個女孩兒的微博頭像,她真是好看,也才二十出頭,像雞蛋花兒一般。

    何楚悅是個直球性子,原本都把痛罵這對‘狗男女’的詞都備好了。梁傾卻興趣寥寥,趴在桌子上對她笑。

    何楚悅苦著臉說,“姚公主要我發毒誓不跟你說的。”

    “什么毒誓。”梁傾來了興趣。

    “明年一整年沒有桃花運。”

    “你可真是我好姐妹。”

    梁傾笑著與她勾肩搭背。

    何楚悅喝得暈頭轉向,還要舉著酒來和她碰,特驕傲一揚脖子說,“24k金的。”

    -

    何楚悅喝醉了很乖,不吵不鬧睡得香。姚思佳給她開了個房間,把她安頓好了,再回來看梁傾的狀況。

    方才看梁傾和何楚悅說說笑笑,也有醉態,再上來看發現人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坐著了。

    姚南佳在場子里找了一會兒,才發現她站在離人群很遠的一處,正接電話。她臉上好像已無喝醉的痕跡,換成一種沉靜的神情。

    姚南佳下意識沒去打擾。只看她的口型,好像是在喊”mama。”

    電話是療養院打來的。

    “梁小姐打擾了,打過來主要是想先調查一下明年關于林女士的一些安排。林女士今年的情況您也知道,具體的醫生也應該都跟您交流過。我們這邊建議是明年請有經驗的護工進行專人陪護,這比較有利于林女士的后續引導和治療... 再者,您應該也知道林女士目前的情況比較不穩定,跟她同病室的家屬和病人都反映晚上有時被她打擾無法好好休息,所以我們這邊想問一下,您這邊有沒有考慮過明年將她轉入雙人病房或者是單人病房呢?”

    “費用呢?”梁傾問。

    那邊報了一串數字。

    “我再考慮一下。”

    “梁小姐想好之后可以盡快回電給我們,因為單人和雙人病房每年都緊俏,晚了的話就不好安排。”

    “明白... 我媽現在在哪兒,能聽電話嗎?”

    不一會兒電話里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 —— 今夜她是六歲的梁傾。

    林慕茹在那頭問她,“傾傾寶貝,今天學校又做了什么,合唱團又教了什么新曲子。”

    林慕茹患病后一直時好時壞,壞的時候,她像一只斷線的風箏,飄蕩在凌亂的回憶里。在那些記憶中,梁傾常常是以五六歲的形式出現。

    父母離婚后,林慕茹獨自撫養她,她十四歲那一年林慕茹再嫁,她極嫌惡那男人的為人,未在家中住滿一年,便去了江城讀高中,一直寄住在她的舅舅舅母家中。

    林慕茹偶爾來探望,也是無話可說。二人日益疏遠。她沒有再多過問她的婚姻生活,

    記得十八歲她考上江大,那天開學,林慕茹專程從望縣來送她報道。開學典禮后,她將她晾在宿舍,自己去與高中同學逛校園。

    再后來...

    若她們之間有過一次深談...

    “mama。”她發覺自己聲音都有些抖,便單手摸了煙出來抽。

    那邊的人還在絮絮叨叨,今天晚飯吃什么,作業寫完了沒有,放學記得早點回家。

    “mama。”梁傾又叫她,“今天合唱團學的新歌,是鄧麗君的歌,你最喜歡了。叫何日君再來。你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

    林慕茹最喜歡這首歌,在那邊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似的,笑著。

    而這頭是二十六歲的梁傾。

    這是個無人的角落,她藏在幾級玻璃樓梯的背面,參差的玻璃像一層磨砂玻璃紙,把那邊的火樹銀花,紅男綠女蒙成一團陳舊的昏昏的顏色。

    好像伸手一蹭就全可以簌簌落下來,成為灰塵。

    -

    “好興致,不喝酒,躲在這里唱歌。”

    梁傾飛快按了電話,皺了皺眉,抬頭看了這個‘不速之客’一眼。

    “有沒有人教過你,偷聽不禮貌。”

    “天地良心,抽根煙而已。”

    他晃了晃手中煙盒。

    這兒確實是吸煙區。她自知理虧。

    “聽了多少。”

    “最后兩句。你唱歌好聽,有空去ktv一起玩?”

    梁傾覺得他說的是實話,一時又松懈下來,懶得答他這種輕浮的話頭。

    “心情不好?”

    他又問,摸了煙出來,含在嘴里才去摸打火機。半天摸不著,梁傾看不過眼,把自己隨身帶的遞給他。

    她因方才那通醫院來電也心情煩悶,也摸了一根出來。

    周嶺泉點了煙,卻沒將打火機還給她,一手攔著,打燃了,湊到她面前。

    她未多想,湊去火光前,深吸,面頰一時凹下去。

    無端有墮落之態。

    周嶺泉剛才撒謊了,他不是過來吸煙,是看她在,他才來的。

    正好欣賞完她一邊吸煙一邊唱歌的一幕。風將她的裙擺揚起來,像一只隨時要飛走的夜蝴蝶。這首甜蜜的歌,她唱得如同嘆息。

    這是第三次見她,他生了太多好奇心。

    “我以為好學生不抽煙。”周嶺泉岔開話頭,也再沒有追問她心情為何不好。

    “可能我并不是呢。”梁傾模棱兩可道。

    他二人面對面抽煙,都不再說話,卻沒覺得尷尬。梁傾心思散漫,想起在醫院的那個晚上。

    藏在這里,可以看清楚場子里的人,借著樓梯的遮擋別人卻難以找到他們。

    那個個黑裙銀鞋的女人正四處張望。

    剛才那一圈人里面她與周嶺泉站得很近,一整晚都在一起,笑的時候也會無意識往他身上靠,有時候周嶺泉也會扶她的腰,或是低頭耳語。場上有雙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曖昧。

    梁傾猜想她也許是他曾經或是現在的女伴。

    “找你的。”梁傾下巴往那邊一點。

    “嗯。”他看她一眼,笑笑,卻沒有現身的打算。

    梁傾嗤笑他說:“面前殷勤,又讓人空等。不太好吧。”

    周嶺泉沒說話,好整以暇看著她,面上冷下去,卻又不像是惱怒。

    她意識到他們只是陌生人,自己哪有資格評價他的私生活。不想再跟他多言,摁滅了煙,便要逃走。

    “她和我還有陸析都是高中同學。我小時候不在這里,是初三才來的。我那時候靦腆,又不會講粵語,沒人把我和周家聯系到一起。我還有幾個堂哥堂姐雖然都在高中,但也從來當我不存在。她那時是很愛出風頭的,大概看我懦弱,總愛在我身上做些惡作劇... 不過她應當是都不記得了”

    他聲音淡淡的,像在講別人的事情。

    梁傾忍不住去看他的臉。

    而他也在看她,幽幽的一雙眼睛,嘴角卻有笑意,使得他這張臉很矛盾—— 誠實與輕浮,狂熱與漠然。

    梁傾移開眼睛,用粵語說了句“你不用告訴我這些。”

    兩人一時無話。

    她在當下的頓挫里忽地有種強烈預感,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來逃避一些命定的糾纏—— 故事聽太多,自己終會成為故事里的人。

    可她又想,若是命定的,又哪來能夠逃避一說。

    或者,她根本不想逃呢。

    周嶺泉突然笑了,像是被她這不地道的口音和正兒八經的道歉給逗的,說,“別這么嚴肅啊。我編什么你都信?”

    他笑的時候又變回那副逢場作戲的樣子。

    梁傾卻覺得,方才那個冷眼的人更親近。

    “騙你的。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呢。高中的時候她最漂亮,身材也好。嘖,誰知道她現在還對我念念不忘,纏我好緊。”

    周嶺泉見梁傾一副全然不信的鄙夷神情,散漫地一笑,抬手將遠處的服務員叫過來。后者不一會兒送來瓶紅酒,兩個水晶杯。

    “喝一點?”

    梁傾點了頭。

    “聊點什么。”梁傾跟他提要求。

    “那我們走點心,輪流問問題,必須說真話的那種。”

    這算哪門子游戲。梁傾聳聳肩,表示繼續。

    “你是律師?”

    梁傾點點頭,問:“找誰打聽的?”

    “陸析。”他倒是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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