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對戲
春寒料峭,綿密的雨打濕了三月的天。 冷意無縫不鉆,和屋內的暖意一相匯合便成了霧,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凝成一顆顆的珠。聚的水汽多了便化成一條水痕,無聲地往下墜。 這惱人的潮意也不知何時才能停歇。 演員休息室里,沉牧歌攏了攏身上的杏色披肩,往手心哈了口氣試圖暖一暖身上的涼意。 一場雨戲拍下來,身上的暖意早已褪盡。 拍攝結束已經有一會兒了,本該在助理陪同下返回酒店的人卻沉浸在余韻中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平心而論,兩人之所以會搭上戲份,只是因為劇情需要一張白紙,而她,恰好什么素養都不具備。 要不是有資方在背后支持,她和他只會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罷了。 幾天的接觸雖短,卻也讓她弄明白了一件事。 除了身上的那身嘲弄的冷意讓人無所適從以外,蕭煜生來就是為了走上演員這條路的。 像白鷺珍愛自己能展翅高飛的羽毛一樣,蕭每一個情緒的表達、遞進、轉折都是他精心設計過的,一旦入戲他就是那個戲中人。 和她窩在海底里打發時間看的那些甜得掉牙的注水的偶像劇不同,他真的有在認真演繹另一個人的人生。 忘記了姓名,只活在劇中。 單單是想到雨中他的一抹神色,就足以將她再次卷進那場民國的愛恨糾葛里,再抬眼,窗外已是入暮時分。 沉牧歌站起身來,正準備往外走時門卻自己打開了。 多猝不及防的相遇。 數十秒前她還放任自己沉浸在劇情里,下一刻劇里的人就出現在了眼前。 更讓人驚訝的是,他身上不再有咄咄逼人的冷意,像是卸下了周身的防備。 既陌生,又不是那么地陌生。 “抱歉,不知道你在里面,打擾了。” 男人低啞的出聲打破了這一片靜默,打了小人魚一個措手不及。 禮貌的措辭仿佛前天的惡意都是一場夢。 片刻的怔愣后,她才反應過來。 “啊…不…請進…” 眼看著人就要退出門外,小貓咪受了驚嚇般猛地地抓起自己的手包,手忙腳亂間慌張騰出一個身位來。 休息室是臨時搭建的,空間狹小到想要同時容納兩個人都有些吃力。 男人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側著身從她身旁經過。 一拳近的距離甚至聞到了一絲淡淡的煙草氣息。 原來他會抽煙。 還沒等她驚覺這個念頭的出現有多不合時宜,語言中樞已經越過了大腦發射了信號。 “你會抽煙?” 像極了沒話找話。 沉牧歌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斷,可話已出口,斷沒有時光倒流的可能。 接下來又該被他冷嘲諷了,她有些認命地想。 “嗯,偶爾。” 不曾想他竟也有平易近人的時候,小美人魚詫異地抬起頭,方才慌亂中沒有瞧真切,他身上的衣服竟還留有雨跡。 應該是方才拍另一場戲時候留下的。 這一耽擱,竟讓本想一走了之的沉牧歌心底生出了點不忍。 猶豫了半天還是問了出口:“你……剛才拍完戲是沒有換衣服嗎?” “嗯。”男人正低頭整理劇本,聞言低聲應了一句。 “那你助理呢?” “他去忙別的了。” 冷淡的語氣顯得她的關心過分多余,小美人撇撇嘴,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再多管閑事。 “哦…那我先走啦。” 手才觸到門把手,還沒來得及旋開,下一秒動作就被冷淡的語氣截斷。 “關于劇本,你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嗎?” 美人回過頭,眨巴眨巴眼睛,顯然是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問,懵懂神色看進人心里,就算他再想做個兇悍的惡人也擺不出臉來。 蕭煜將劇本擺在桌上,示意她走近。 “我現在有空,對一下第三場戲吧。” 雖然不太能理解他突如其來的示好,但在經歷過那樣深刻的戲份后,再生疏的關系也該活絡些。 何況只是聊一聊工作,沒什么不妥。 沉牧歌這樣說服自己,于是不再針鋒相對的兩人頭一次面對面坐下。 他翻開的是本該今天就拍完的那場戲。 民國初期,軍閥家的小小姐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情竇暗生的兩人在一個午后互訴衷腸。 ?還沒等她醞釀出情緒,蕭煜的眼里已經裝滿了柔情。 可是她沒能出合適的回應。 像是察覺到她無法進入狀態,蕭煜將劇本合上,眼前是一張寫滿懊惱與不甘的臉。 “別緊張,你經驗不夠一下子找不著調很正常。” 破天荒的,沉牧歌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安撫的意思。 蕭煜循序漸進地引導著:“放輕松,忘記劇本,把我想像成你最喜歡的人。” “來吧,練習一下,什么都行,不一定要按照劇本上的走。” “我不叫蕭煜,你也不是沉牧歌,我們只是一對平常的戀人。”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什么樣的? 沉牧歌大概了解了。 他看過來時,有如春風拂面,又像滿天的繁星閃爍在他的眼里。 一不小心,就沉溺在那汪泉里。 像是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值得珍惜,才如珠似寶地守著,望著。 本以為對戲就是簡單代入一下場景,但蕭煜用行動告訴她,他能當上頂流不是沒有緣由的。 沉牧歌試圖跟上他的節奏,不再拘泥于場景,此刻她就是方瑜。 小小的休息室,就是他們相愛的起點。 從手包里掏出一方小帕,將他洇濕的衣角仔細擦了擦,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里面夾雜了愛意。 “春意料峭,你怎么淋著雨就過來了,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愛惜著點。” 沉牧歌正想接著仔細擦干,手上還沒來得及動作一番,就被一只大手覆上,和他周身的涼意不同,是溫暖的,干燥的。 “你這是做什么,被人看到了多不好,周承嗣,你快放手!”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軍閥家小姐不知所措,試著將手抽出,卻換來對方更用力的緊握。 男人盯著她紅透了的耳根看了片刻,將她下頜抬起,逼得她正視自己。 “方瑜,你是不是非要裝作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話雖是疑問,語氣卻十足肯定,他的氣勢給得又太足。 對話已經脫離了劇本進入了即興發揮時刻。 面前這個人的問話太犀利,沉牧歌一時間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可他偏不肯放過她,一把將她的手拉起,強行放到他左邊胸膛。 “感受到了嗎?我的心在為你跳動。” 像是等了很久很久的戀人想不起他的模樣一樣,語氣中,眼神里,委屈滿到溢出。 胸膛起伏,掌心火熱,心跳聲轟隆,沉牧歌已經無意去聽他薄唇一張一合在說些什么。 她只覺得室溫驟升,像是要將她融化在這小小屋子里。 沉牧歌慌忙著掙脫了男人的大掌,卻不曾留意腳下因潮濕打滑的地面。 眼看著就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了,她甚至都想象得到自己會有多狼狽。 意想之中的痛卻沒有來到。 蕭煜強有力的臂彎擋住了她往下墜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