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之二:別眨眼。
沒多久裴虹回到包廂,時宜深不記得先前時間,自然沒發現裴虹這趟出去特別久,回來的時間又拿捏得巧。 聊天話題再也沒有特意觸動誰的敏感點,異常平淡地落幕。 最終結帳的還是周遇止,時宜深爭不過,又被裴虹以「照顧晚輩是應該的」這般哄著,沒有將金錢相關話題掛在嘴上,先行一步踏出火鍋店,卻覺得不對勁。 「今天會下雨嗎?」時宜深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魏曉景沒提醒她,她不會清楚。 裴虹跟在她之后出來,跟著掏出手機看,發現一點鐘預測天氣簡圖是一朵白云,怎么看都有下雨可能,于是一等周遇止出來,都不在意剛吃完飯不能接受劇烈活動的身體,加快腳步回到飯店。 周遇止雖然無奈,此時此刻小雨漸落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拿出雨傘,只好任她們小跑躲雨。 抵達飯店大廳時上半身的衣服可見大滴雨滴落下痕跡,他們最終沒有成功跑得比烏云要快。堂內搭配夏日調整溫度的冷氣吹得身子忍不住打顫,搭上衣物與頭發在火鍋店內吸足烹飪味道,心里只剩下不舒服的感覺。 「先各自回房?深深上樓后記得先沖熱水澡,頭發必須吹乾。」周遇止按下電梯,等待下降的途中以命令口吻對時宜深說。 「知道了。」方才談話有些將心理纏繞的思緒解開,和周遇止溝通變不似之前針鋒相對。 時宜深將門卡置于感應器解鎖,回頭壓下門板、扣上安全門鎖。她勾下耳后的口罩松緊帶減輕耳朵壓力,摘下后對折兩下再用松緊帶綁緊,順手丟入垃圾桶。 拿起梳妝檯前一罐清新噴霧,趁著自己還將衣服穿著先噴幾下,拿好換洗衣物到浴室脫下后又噴幾下,接著將臟污衣物脫下放在浴室角落的洗衣籃,正式梳洗。 想著晚上再洗一次澡對皮膚傷害就太大,時宜深乾脆將保養工作挪到現在,踏出浴室已經是一小時后,浴巾包住頭發避免水珠打落地面,慣性打開手機檢查未讀訊息,就看見夾雜在數條通知中的簡訊通知。 周遇止:看見回訊息。 時宜深點開簡訊,回了標點符號問號給周遇止。 周遇止沒回覆,時宜深也不在意,捏了捏毛巾把頭發水分吸乾,確定發尾不會滴水后就把毛巾披在椅背上,身體前傾,打開手機打發時間。 卻再度響起熟悉敲門聲,時宜深停止所有動作小心翼翼確認是否為幻聽,門外之人為了讓她對自己的聽力安心又一次敲門,時宜深便心虛地把手機放在桌上,重新拿回毛巾包著發尾,裝做自己一直都還在擦頭發階段。 透過貓眼,門外果不其然是方才接收到訊息的周遇止,時宜深沒多少防備就把門打開。 周遇止一見到她,滴水的發尾讓他的眉頭自動上挑幾下,「進去。」 時宜深聽話退后幾步,周遇止順勢進入,將門扣上。 「裴虹姊不來嗎?」他關門的動作太過俐落,不像后頭還有人的樣子。 「嗯,她說累了要先休息,我過來看你頭發吹了沒。」說完,本來垂著盯著她雙眸回答的眼睛上飄一些,又下滑到她右手濕漉漉的發尾,就這兩三秒,時宜深心虛著連呼吸都不敢大力。 周遇止輕笑出聲,揚了下下巴讓她到梳妝檯前做好,隨后問:「吹風機在哪?」 時宜深先彎身打開左邊第二格抽屜拿出日常嫌棄的吹風機,乖巧地用左手插上插頭,右手拇指壓在開關準備上推,身后一隻大手卻抓上來,把時宜深的手包住,同時又貼心地留著縫隙讓她順利逃脫。 「你要幫我吹頭發?」中間幾個字因為太過驚慌而失去正常音調,足以顯示時宜深的內心。 「轉過去。」獲得吹風機使用權,周遇止輕輕擺正她的頭,吹風機的暖風呼嘯而至,一點一點帶走濕冷感。 她不打算聽話,扭著腰伸長手想搶回吹風機,「我自己來就好。」 時宜深身高接近一百八十公分,平時坐下狀態要從站立著的魏曉景手上搶過東西易如反掌,但當對象是突破一百九十公分的周遇止就截然不同,對方只要把手網上伸,她就像是沒拿到好處又投懷送抱便宜對方。 周遇止空著的左手抓過時宜深伸出的右手,不曉得是不是方才吹風機帶來的熱度,這次接觸有著灼燒感,并且不像方才寬容地留著逃生路線。 「別亂動,等等捲到頭發。」周遇止眉眼染上無奈,嘆口氣說:「小的時候也沒少幫你吹頭發。」 瞬間繳械投降,周遇止不在意這個動作不方便,真的以這姿勢幫她吹了兩三分鐘頭發,到頭來是時宜深受不了,大力抽回右手才得以背對令自己心跳加速的罪魁禍首。 她不敢看鏡子里周遇止的表情,或者說沒膽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吹風機啟動后傳出的陣陣雜音,都抵擋不了時宜深外接音響播放般的心跳聲。 平時設計師隨意撥弄頭發做造型時并沒有引起生理上任何反應,可周遇止僅僅輕輕碰到發梢,她怎么就覺得心臟一顫,酥麻感傳至頭頂在蔓延全身,令人發軟。 該從何說起? 習慣的二十一法則,同樣動作重復二十一次便會成為習慣,克制一個想法二十一次卻無法拔除習慣,這些年來為周遇止心動無數個二十一次,對他心動儼然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周遇止就是存在她右心房的節律點,一但節律點停止供應電流,生命也將不復存在。 從以前到現在都不可否認他是心上最特別的存在,沒想過有其他人,沒想過會被取代,可是……可是,她不是周遇止的心上人,不是周遇止的二十一次。 想到這里,舌尖泛出陣陣苦澀,連帶抑制住大腦感受到的所有激動,將一切情緒封藏深處。 吹風機運轉的聲音充斥兩人耳膜,許久沒有多馀聲音。 時宜深看著頭發少,實則細軟發質不易吹乾,加上周遇止怕不小心扯痛了她,動作不大,任憑烏黑發絲流淌指縫間,中途擔心吹風機過熱而休息幾次,兩刻鐘過去才勘勘吹乾。 「發尾沒關係。」 時宜深從鏡子里判斷頭發狀況,在一次休息結束,周遇止又要拿起吹風機前,捏著散在胸前的幾跟落發,出聲說。 周遇止隨意挑起一縷秀發,感覺除了發尾幾公分都沒有水氣,便不繼續堅持,默不作聲把吹風機插頭拔起,回想時宜深拿出的動作放回原本柜子。 時宜深就從另一邊起身,到沙發旁拿起劇本搖了搖,「周老師要對劇本嗎?」 明天要拍的幾場戲時宜深還沒正式和周遇止對過,過去拍戲時她就會和比較熟悉的演員一起排練準備拍攝的戲,現在對方換成周遇止,除去他是她心上人的理由,想不出任何一點不想和他交流演技的原因。 在大大小小演員口中,周遇止的演技一直都為人稱道。 「好,劇本借我看一眼。」周遇止來時手上沒有任何東西,自然向時宜深伸手。 她已將劇本熟讀,輕輕將劇本放在對方掌上,周遇止接過后就旁邊標示著明日日期的標籤紙翻開,快速瀏覽。 明日的戲因為少年歸來而承接上七娘為了宋琰,動了心思決定拉攏少年進入他們陣營,同時宋琰跟七娘之間若有似無的關係也將從層層絲網中揭開核心。 少年此次前來并無落腳之處,七娘思忖幾秒,最終將人帶到自己城外臨時住處。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所選,一推開脆弱的木板門,里頭僅有一張木桌及木板床。 時宜深和周遇止隨意地各挑一張單人沙發入座,他不過看了幾眼就將劇本闔上,向時宜深確認段落后,率先說出臺詞。 兩人將明日演出部分臺詞、眼神與細節簡易對過幾遍,周遇止又一次湊到她眼前,疾聲厲色地質問她是不是確定且堅信自己的選擇。 時宜深瞪大雙眼,一字一句肯定地用力落下,「是,我確定。」 周遇止不如前幾次順暢地接下臺詞,或許這幾次排練過程中讓他找到更適合這里的反應,時宜深怕打斷他的思緒,強撐著狀態張大眼睛,睫毛開始細微顫動。 「別眨眼。」周遇止低聲說,夾雜復雜情緒。 反應是很有趣的研究項目。當對方說著「別、不要、不可以」這類命令句,往往被命令人會下意識做出不可以做的動作。 于是時宜深飛快眨了下眼睛,也很快知曉周遇止讓她別眨眼的原因。右眼一陣刺痛,淚腺受到刺激反射性分泌淚水,掉落的眼睫毛頑固抓牢所有可接觸面,導致左眼要睜開都令她覺得困難。 「就說別眨眼了。」周遇止語氣飽含無奈,手指輕碰上時宜深下眼瞼,溫熱的觸感令她縮回身子。 「不要動,放輕松我看看。」他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眼瞼上的手指覆上上眼瞼,指尖擦去即將滑落的生理淚水。 時宜深聽話地放松身體,眼球適應異物存在,緩緩睜開雙眼,朦朧中看見周遇止好看的輪廓,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摩娑她的眼尾,不適感逐漸退散。 他適時地輕聲說:「好了,眨眼看看還有沒有不舒服。」 一閉一張,零星幾點的溫度跟著消散,時宜深有點想伸出手挽留,但就是想。 抬手將殘留于睫毛的淚水拭去,周遇止和她回到禮貌的社交距離,忍不住脫口而出,「我覺得還有點不舒服。」 周遇止有些訝異,再次傾身靠近,時宜深能嗅到他身上淡雅的薄荷檸檬香氣,甚至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呼出的鼻息。 他認真尋找已經消失的睫毛,和時宜深四目相對好長一段時間,時宜深才如夢初醒一般往后退一些,垂下眼眸說:「好了,沒感覺了。」 貪心地索求慾望已經克制,不能放任自己耽溺其中。 周遇止的手還是輕靠著臉頰,久到時宜深再度抬頭,他的手指就這樣滑過頰邊捏著她的下巴,兩人距離縮短,真切感受對方一吐一吸,睫毛好似要相互交纏,雙脣好像動一下就能碰觸到。 「時宜深。」他低喃,空氣中的分子在狹隘空間中碰撞,時宜深彷彿能感受他嘴脣張合的弧度。 「……嗯。」 外頭小雨淅瀝瀝地再度落下,一下一下受吸引般輕敲透明落地窗,微薄之力想要撥開房間內厚實的窗簾,終于找到房間主人遺漏的一絲縫隙,湊近一探房內。 兩人靠得很近,安靜地吻著對方。 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一旦轉動,就會消失在記憶的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