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之三:你自己想好
試鏡結果出爐到開拍之間一個月,時宜深學習古代禮儀以外,跟著姜崧帶來的武術指導學習基礎武打動作以及力道掌控,甚至在對方私心的小小要求下懂得一些舞劍技巧。 道具組把七娘隨身佩在身上的長劍交給時宜深,她順手便舞出劍花。 姜崧正愁找不到小辮子刁難時宜深出自身怨氣,捕捉這幕后紅著臉喊:「不要隨便加戲!」 時宜深動作一頓,沒有回頭但動作收斂,渾身散發的氣質就差沒在腦袋上戴個「我很乖巧」的造型發箍。 本就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姜崧馬上宣布武術演員和攝影機就位,并特意大聲讓特別演員也做好準備,把方牧從休息室喊了出來。 所有人整理心情進入狀態,爭取有質量、有速度地拍完這幾幕,失誤后耽誤休息時間還不算最嚴重,就怕在姜崧特地請來的幫手面前丟面子、敗壞劇組形象。 前幾個月的拍攝彷彿讓時宜深和七娘有所連結,像是兩個靈魂共用身體,平時時宜深該怎么辦還是怎么辦,一旦姜崧打開攝影機將鏡頭范圍內的情況紀錄于底片上,體內七娘的靈魂會自然而然主導身體行為。 暗衛每次動作都飽含殺機,七娘回想拜訪皇宮寥寥幾次應當沒有留下痕跡,怎么換個目的地到七皇子的寢宮就被人盯上呢?宋琰不知道怎么惹到他哥了,她看他平常都挺收斂的啊? 緊追在后的暗衛心如止水、無欲無念,眼看目標稍失心神,把握機會給予最后一擊好完成上頭交付的命令。 七娘這時要全身而退難上加難,腦子里閃過各樣閃避方式都不盡理想,正打算置死地于后生,馀光閃過一道黑影,腰間感受一股熱源。 剎那之間,騰空飛起。 這一段他人救命之舉明明確確寫在劇本上,這幾天和武術老師一起排練幾次,因為對方吊鋼索的高度并不高,時宜深追求更加逼真的效果決定讓人直接攬過,姜崧和特別演員討論過后對方也同意下來,因此這一幕戲時宜深便沒有吊鋼索,姜崧讓道具組特別多做幾層防護以防意外。 可惜她心態穩定地過懸空而起這關,抬眼看人卻險些出戲。 她無措的目光緊系對方側臉,猜想拍攝臉部表情的攝影機一定將她瞳孔晃動不安的樣子收錄進去。 「卡!」時宜深被攬著在屋簷站穩腳步,姜崧很快喊過。 聽見關鍵字后七娘的靈魂更是直接出竅,時宜深抿抿脣,稍顯慌忙地倒退幾步,卻忘記身在一層樓高的屋簷邊緣,再退就要失足踩空。 正要克制過于驚慌而呼之欲出的尖叫聲,對方再度將她伸手攬入懷中,向道具老師比手勢后,一手還著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壓在胸前,安穩自屋簷跳下,落地時紳士地僅扶著她避免摔倒。 確認雙腳踩到平坦地面,時宜深像兔子受驚般往后跳幾步。 「不是說不怕高嗎?」 不同溫度的手掌貼上后背,方牧的聲音像要穩住她的心神,比平常交談時來得低。 是不怕啊,但不妨礙她因為特別演員的真面目而大吃一驚。 她壓住晃動的心神,笑笑道:「不怕,看到周老師太驚喜了。」 「我就需要你那驚喜感。」姜崧扯著嗓門過來關心演員狀況,「不怕高就好,等等再補拍幾條。」 這過程中時宜深的目光只在周遇止身上短暫停留幾秒鐘,隨后再也未有交流。 方牧則是確認同事狀況并無大礙,感覺已經維持住商業友情,沒多留心思給時宜深,伸出右手向圈子里的前輩打招呼。 「周老師,我是方牧。」 周遇止的眼神終于從時宜深身上抽離,禮貌點頭,伸手回握,「你好,來之前姜導給我看過拍攝片段,你就像是宋琰本人。」 刻意回避這里情況的時宜深都能感覺到方牧現在好心情指數飆高,遠遠的都感覺到周遭心花朵朵開的特效,不難想像周遇止的眼里方牧是什么傻子般的模樣。 然而她不想當輿論中心,中心卻在她身后緊跟而上不打算放她自由。 「宜深也是,合作愉快。」越過方牧,周遇止直直看向時宜深。 眾目睽睽下不可能做出任何回避舉動,時宜深說不出不滿還是羞赧的情緒比較多,輕咬著牙,迎上周遇止溫潤目光,職業素養讓她抬頭時面露微笑,「謝謝周老師,能跟您合作是我的榮幸。」 看著周遇止張脣,有些緊張,一切動作彷彿被按下慢動作一般,她還是無法預測周遇止要說些什么,潛意識告訴她會是不想聽到的話語。 周遇止雙脣突然一停,極其輕微地抿了下,最后,無聲地說:「休息室等我。」 時宜深心跳驟然停頓一拍,匆匆挪開視線,不敢進去看周遇止的表情。捕捉到魏曉景拿著保溫杯的身影,當機立斷向對方前去。 背后姜崧和方牧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情開始爭吵,夾雜周遇止無奈地調解聲,時宜深當作自己什么都沒聽見,伸手向魏曉景要拿保溫杯,卻見對方傻愣愣地看著時宜深身后,看得她內心浮現不好的預感。 「怎么了?」故作鎮定,主動拿走保溫杯,替自己倒了一杯蓋的溫水。 魏曉景收回視線,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沒什么,深深姊剛才有受傷嗎?」 「沒有。」以往魏曉景不想說的話語時宜深就不會起太大的好奇心,可今天不同,她的眼皮跳了兩下,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魏曉景咬著下脣看起來很是糾結,最后想起自己是時宜深的助理這個身分,才小小聲地說:「周老師一直看著你,深深姊,我覺得周老師好像在生氣,是不是你沒跟他說要出國的事情?」 說過啊? 起先順著魏曉景的思緒去跑,時宜深印象中告訴過周遇止自己要出國的事情,雖然當時氣氛不太好,但對方還是明確知道。 不待細思,姜崧想起還要趕進度,拍兩下厚重的手掌,讓演員們就緒繼續拍攝。 服裝助理匆匆跑到時宜深身邊協助檢查服飾,魏曉景回過神跟著幫忙。 工作時間又到,時宜深垂演緩緩吐氣沉淀心情,踏著沉重腳步站到定點,眼前正對著周遇止的胸膛。 浮躁與不安想要掙脫束縛放肆活動,時宜深在腦中快速瀏覽一遍對七娘的角色解讀,勘勘壓下這鼓譟動。 真的站到眼前,周遇止倒沒有話對她說,怕是記著周遭的攝影機。 下一秒,她以為不敢說話的周遇止,低聲開口。 「你自己想好,休息室等我,還是飯店房間等我。」 時宜深:「……」 她感覺到七娘跟她說目前不想工作,感覺到世界有點不太對勁,甚至覺得周遇止這句話語有很多可以胡思亂想的點。 「準備!」姜崧拿著喇叭喊,逼得時宜深不得不趕緊抓住狀態。 周遇止知道事情輕重緩急,后退一步,沒再逼她──縱然時宜深不曉得周遇止為何出此言論。 時宜深被抱上屋簷的近景因為真切的震驚,過了,姜崧讓周遇止回到方才躲藏不讓其他演員看到的位置,要再一次徒手將時宜深攬上屋簷。 武術演員站定位到時宜深面前,收回心思,向前方點頭道:「麻煩了。」 姜崧找幾個角度進行補拍后找到最佳位置,讓兩人到鏡頭前看呈現效果,準備接續劇情拍攝。 三歲剛被少年撿回家時七娘被逼著習武,五歲時得以熟練幾個保命招式,七歲遇徐太傅,見識繁華主城中皇族生活,心底對如師如父的少年的實力有了深切見解。 如今再見,對方早年劍下含有的人氣已感受不到一星半點,冰冷的金屬刺破空氣與阻礙,往來之下暗衛逐漸不敵,皎潔月光染上血紅。 愣神片刻,七娘不管身上傷勢,翻身躍至地面墻角以免添了少年累贅。 他挑起手下敗降之衣物擦拭劍上血跡,爾后恍若無事一般轉向七娘,無奈一笑,「要是不認得還不趕緊離開,可不太安全。」 七娘解下面罩,一張小臉神色復雜半露于月光下,看著少年。 「認得。」認得,怎么不認得? 少年誤以為七娘抗拒于他的出現,不似方才抗敵時冷靜無情,此刻尷尬地摸下鼻子,打算再說個幾句話就消失,反正當年他從七娘的生活中消失前用的理由也是空洞的幾句話。 在徐太傅身邊那么多年,見過官場上多多少少心思狡詐之人,面對流浪生活的少年,七娘又怎么可能讀不懂對方心思? 她披著月色主動靠近,像年少初識時抬頭與他對視。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七娘垂眸笑了下,「總得給我機會報答養育之恩吧?」 雙方眸底都像書房那化不開的濃墨般,讀不到任何一點情緒。 良久,少年輕笑,「行,那先帶你爹找個安身之處,我這一趟過來沒有多馀身外之物可以住宿。」 七娘紅脣張張合合,最終,「好。」 厚重云層自北方飄來,嬋娟失色,再無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