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重逢」下
此夜,一個夢境將我自平靜中帶離。 我似乎走在很長、很長的石階梯上頭,已走了很高。回首往下看,原先湛藍的晴天倏地轉成了星星點點;蓊鬱翠綠、一望無際的大片樹林,那樹葉則倏地轉成了粉色,微微地發著光。 黑夜中發著粉紅光芒的樹林,多奇異的景象。多美。 忽然,我發現石階梯前,有另外一人。 我想追上他,令他消失,然后奪走一切他擁有的東西。 ……不,應該說,奪回我原本擁有的東西。 ……那人是誰?我想奪回的是什么? 他背對著,使我無法看見他的面容。我在內心默默冀望他轉過身來。 就在他正要回頭來時,我卻醒了。 ……出去走走罷。我默默想著。 此夜深深,晚風颯颯,萬籟俱寂。皎潔玉盤將如墨般的萬物撒上一層淡淡白光,溫柔地描摹著萬物的輪廓,好讓人對周遭不致太過一無所知。 高憐獨自緩步走在主城堡內。 正行經客房——她看見了——那個希冀已久的身影。 一時之間,四目相望,相顧無言。 「……為何在此遇見你?」沉默良久后,高憐首先開口。她刻意不去注意自己過速的心跳,垂放兩旁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緊揪著衣擺。 「有要事前往,順道在此小歇。」 順道嗎?有何事會令人順道進主城堡內小歇,而非隨意找間客棧? 若非特意前來,高憐還真想不出其他可能。 許這城堡內,是有其他熟人相找罷,自己先前如此過分待她,總不可能是尋自己而來。她自認還有些自知之明。 「是想順道來看看你。」玖沐輕聲道。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輕,彷彿一根輕輕落地的羽,風一吹就會飄散在空中,可在高憐心中,卻宛若寺廟內那巨大銅鐘,被敲了響徹云霄。 「我……我嗎?」高憐語氣顫抖著。 「嗯。」 「為何……?我曾那樣傷害過你……」她仍不敢相信。 玖沐靜靜地望著她,神色平靜無波。 「畢竟曾相識一場。」她頓了頓,「那夜確實疼痛,不過此刻,我還存在。如此便好。」 此刻高憐總算是深切體會,九尾狐的襟懷和自己根本是無法比較。 這就是她看上去總是塵埃不染的原因嗎? 得知她并不恨自己,高憐深深呼吸了幾口夜晚獨有的沁涼,目光飄向遠處。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高憐忽然輕聲吟起詩詞來。 沒記錯的話,這似乎是一首深深閨怨的作品。玖沐暗暗想著。 「如今出嫁至此,莫非北境領主是位負心郎,引你詠詞感慨?」 高憐聞言,搖了搖頭。 「并非如此。正好相反,他待我挺好。」 一聽這話,玖沐更是不解了。 既如此,為何今早房中的她如此歇斯底里、而現還吟起閨怨詩詞來? 即便九尾狐的面龐看不出什么情緒,高憐亦知她此刻正困惑著。 「是我的問題。全都是我。」高憐低下頭。 「甚么人在那邊!」 兩人的對話被一道宏亮兇惡的男聲給打破。 男子正氣勢洶洶地小跑而至,只見高憐緩緩轉身,看向他。原先一臉威嚇之意的他,見是領主夫人,嚇得手上燈火丟在一旁,五體伏地。 「領……領主夫……不對,小姐,小的該死!竟沒發現是您,誤以為是賊盜趁著夜深闖進城內……請您降罪!」 高憐一臉嫌惡。 「你們北境人連自己侍奉的誰也不清楚模樣?還是視力糟糕,夜晚看不清?」 那男子一聽,身子越來越緊貼地面,頭低著不敢答話。 「該怎么做,自己知道吧?明白的話,明日一早自個兒去領罪罷。」高憐輕笑了起來。 高憐說完,彷彿沒事般轉過身來,一派輕松對九尾狐說道,「站在外頭沒法好好說話,不如來我的寢房罷?」 一天下來,即便在玖沐面前仍然是當時初見面時的模樣,但再愚蠢之人亦能看出高憐已性情大變,變得歇斯底里、變得刻薄。何況玖沐已在人世間停留許久,人心的變化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對于她的變化,玖沐感到些許惋惜。 若當初成功讓她脫離人類的rou身,是否就能夠保住當時的她呢?玖沐不住在內心暗暗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