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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棺見喜 第90節

    那是兩條碩大無比,足有一米多長的大青魚。

    村巫走上前,將魚從身體正中心一道破開。nongnong的腥臭味道伴隨著殷紅魚血的滴落散發開來。男人將魚血抹在了棺材上,嘴里念念有詞。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來到了喜棺前,將棺材蓋推開來。

    “言言——”

    女人當即要上前去,卻被村巫嚴厲的制止了。

    “噓!”

    他沉聲道。

    “別吵到龍神。”

    莫名的,女人覺得他的聲音也有些緊繃。

    村巫把棺材里的孩童小心地抱了出來。

    那是一個非常瘦弱的孩子,看上去不過是五六歲的身量,此時早已哭得沒有力氣,被抱出來也只是懨懨的,偶爾發出幾聲虛弱的抽噎。

    雖然只是孩童,可他身上穿著的,卻是一整套的正經老式嫁衣。紅底的綢緞上,用金線一針一針繡滿了魚鱗紋。大概是因為之前在棺材里掙扎得太厲害,紅蓋頭已經掉下來,露出了孩子的臉。

    那是一個像是由冰雪雕琢而成的漂亮孩子。

    哪怕是那些被貼在照片上的招貼畫的童星也不會比他更漂亮了。只可惜,就是這么漂亮的一張臉,此刻卻白得近乎透明,隱約還泛著點不正常的淡青色,哪怕此時孩子的唇上和頰上都點著胭脂,也掩飾不了他那種骨子里透出來的衰弱。

    “mama……”

    被抱出棺材后,被稱為言言的孩子總算沒有再哭了。他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母親。他一點都不喜歡今天晚上的游戲。包括點在他臉上的各種胭脂還有身上女孩子穿的裙子。

    可是,mama告訴他……這是一次挑戰游戲,只要他贏了,就可以吃半塊炸雞,再喝三口可樂。

    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病房里輾轉,永遠都在吃淡到極點的病號餐,他實在是太饞那種香噴噴,甜滋滋的“垃圾食品”了。

    所以膽小的他一口答應,自己一定會完成這次挑戰游戲。

    可是……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游戲可以變得這么可怕。

    mama被那個奇怪的戴著面具的爺爺拖走了。

    其他人也離開了。

    等他反應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就這樣被獨自一人留在了完全陌生的洞xue之中,周圍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只有那兩根血紅的蠟燭。

    “mama?”

    “嗚嗚嗚……mama?”

    ……

    guntang的淚水奪眶而出再次打濕孩童蒼白的臉頰,但天生體弱的他卻連哭泣都變得異常虛弱,聽上去就像是小貓似的。

    “嗚嗚……嗚嗚……嗚……”

    “嗚嗚……”

    溶洞深邃。

    孩童的哭聲引起的回聲一遍遍蕩漾開來,在聲波的不斷折射中,那聲音逐漸被拉長,變形……聽上去就像是另外什么東西在洞xue深處不斷嗚咽。

    孩童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他捂住了嘴,驚恐萬分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他想去找母親,然而剛一動,他就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上。孩童艱難地掀開了滿是刺繡的嫁衣,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腕上正綁著一根鐵索——而鐵索就綁在喜桌下面的一枚鐵環上。

    他又哭了起來。

    孩童想到了回鄉時奶奶綁在院子里的那只雞。

    他當時站在那只雞旁邊看了好一會兒,還問奶奶,為什么那只雞腳上要綁繩子。

    “傻孩子,不綁繩子它不久跑了,我們家言言還吃什么啊?”

    奶奶當時在圍裙上擦著手,笑瞇瞇地同他說道。

    ……

    孩童呆滯地縮到了喜桌的下面。

    眼淚已經干了,全身更是又痛又冷。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mama從來都舍不得這么對他。為什么玩這個游戲會這樣呢?因為他不應該許愿吃炸雞嗎……對……mama一直都不喜歡他吃別的東西,因為他會吐……

    孩子的意識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

    他那虛弱的身體很難支撐他清醒著度過這個夜晚,然而就孩子即將昏迷的時候……

    “沙沙——”

    他忽然聽到了一種非常古怪的聲音。

    他感到一股戰栗,那是一種根植于基因中的恐懼。

    孩子在喜桌下方猛然睜大了眼睛。

    “沙沙——”

    那種聲音很快又響了起來,而且,似乎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

    在極致的恐懼中,孩童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桌布的衣角,他屏著呼吸,膽戰心驚地朝著桌布外望去。

    ——然后,他便對上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第62章

    “唔——”

    搖晃的車廂里, 江初言的額頭嗑在車窗上,額角傳來了一點悶悶的微疼,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從那怪誕朦朧的噩夢中掙脫出來。

    空氣中殘留的水汽與夢境中的氣息有著些許重疊, 江初言因此而有了瞬間的恍惚。l

    一時之間, 他竟有點不知今夕何年,身處何地,直到車窗外連綿不斷的幽綠山景映入眼簾, 江初言這才想起來, 自己正坐在前往龍沼的車上。

    龍沼。

    腦子里還是有點霧蒙蒙的,江初言揉了揉太陽xue, 在心底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地名。

    他來k市上大學也有三年了,但也是第一次聽說原來還有這么一個地方。想要抵達龍沼就需要進入橫貫整個a省的奚山深處, 在交通如此四通八達的現在, 那里依然沒有公共交通, 想要進村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開車。而就連如今他們腳下這條顛簸起伏, 險而又險的盤山小道, 也還是幾年前才剛剛修建完成。在這條路修建好之前, 抵達龍沼村甚至只能用幾百年前的老辦法,騎騾子或者馬,跋山涉水花上小半月時間從密林中穿過才行。

    不過, 也正是因為這種在現代社會罕見的與世隔絕, 坐落于大山深處的龍沼村一直到現在都保留著大量古老的民俗與圖騰文化。

    而這剛好就是江初言他們所需要的。

    今年開學,江初言選課選到了一門偏門的民俗學課。學分很高, 老師也俊美溫柔, 講課娓娓道來引人入勝——然而, 就是這么一門選修課, 要求卻嚴格到不可思議,整個班的人都被抽簽分配成了學習小組,學期末也必須交一篇正兒八經的像樣論文。看著講臺上那位笑得無比溫柔卻叫人毛骨悚然的年輕教授,江初言他們這才覺得不對,找了上屆學姐學長們一問才發現,原來民俗學的這位李秀教授是出了名的掛科不眨眼:難怪長著那樣一張堪比頂級偶像的臉,每節課都是烏央烏央人山人海的旁聽,正經選他的課的人卻并不多。

    只可惜這時候再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偏偏江初言一直都指望著保研,對自己的績點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自然也不可能放松要求。最慘的是,他作為學習小組的組長,論文題目抽還抽得格外棘手——論現代鄉野中殘存的民間信仰與古老宗教象征。

    “鄉村?哈?”

    抽簽湊成的學習小組一共就四個人,江初言自己生在城市長在城市,對于鄉村的唯一記憶就是小時候似乎回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可現在要細想起來也完全沒有什么印象了。

    至于學習小組里另外三個,有個叫劉天宇的男生,看到鄉村兩個字就舉雙手表示自己根正苗紅城里人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鄉村民間信仰。

    另外那位徐遠舟倒是沒有吭聲,但江初言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滿臉懵逼,徐遠舟是京城人,江初言懷疑他心目對“鄉村”的概念大概就是京城三環外。

    之所以如此了解徐遠舟,是因為他好巧不巧,是江初言的男朋友。

    徐遠舟跟江初言談了三年戀愛,同在一個學校卻總是陰差陽錯聚少離多,這次也是為了兩個人能多見面,他才跟著江初言一起選了這門課。結果現在兩個人算是一起上了賊船。

    而就在三人懵逼之時,反倒是最叫人出乎意料的那個人提出來,他知道有個地方很適合去收集資料寫論文。反正接下來就是小長假,而且他剛好有輛路虎,可以一口氣載著所有人過去。

    *

    “江初言……你沒關系吧?”

    因為路況極差而瘋狂搖晃的車廂里,響起了一聲低沉的男聲,沒等江初言反應過來,他就發現自己左手手心忽然多了一顆酸梅糖。

    “……”

    “還是暈車?”

    駕駛座上的男生收回手,目視著前方問道。

    跟班上其他同學比起來,男生的容貌和身形都有些特殊。

    大概是因為混著少數民族血統,他的骨架高大,五官的線條異常深刻,像是在堅硬的花崗巖上一刀一刀硬鑿出來的,偏偏他那深黑的頭發卻是微微打著卷的,耷拉下來的兩縷卷毛,看上去格外柔軟。

    男生的皮膚的顏色微深,是一種特別的金褐色,襯得那雙深陷在眼窩里淡色瞳孔分外明顯。

    賀淵,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倒不是說他有多會來事,純粹是因為他那帥得不同凡響的外形,還有他的有錢。

    江初言至今還記得,大學報道那天,送賀淵來學校時的那輛勞斯萊斯,在新生群里引起了多大的轟動。后來賀淵的一言一行也都明晃晃地昭顯出他的土豪身份。不過像是賀淵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就跟普通學生有著某種隔閡。在江初言的印象中,賀淵似乎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薄薄的嘴唇總是緊抿著,顯得異常高冷。

    也正是因為賀淵的人設是這樣,所以那天賀淵提出去龍沼時,江初言才會那么驚訝。

    他本來還以為像是賀淵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會在乎區區選修課的學分呢。

    ……當然,現在賀淵一邊開車,還一邊關心他的身體狀況這件事,也讓江初言感到了詫異。

    他愣了一下。

    賀淵似乎誤會了什么,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方向盤。

    “是我失策了,之前每次來都是徒步,沒想到這臺破爛開上來還是會顛成這樣。如果……如果你還是很難受,就把糖吃了,撐不下去了就跟我說。”

    男生板著臉,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前方說道。

    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擔心著什么似的。

    不過,自己跟賀淵也沒有什么交情,后者實在也沒有特別關心自己的理由才是。江初言楞了一下,很快就把那一縷錯覺丟在了腦后。

    “我沒有暈車。”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