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棺見喜 第8節
【哭得真好看。】 怪物的觸感冰涼,好像是淌滿了粘汁的皮革。 李秀動彈不得,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對方一點點絞緊,然后噩夢中的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最后印在腦海中的,是在被怪物徹底吞沒前瞥見的房間墻壁。 在現實中,墻布后面是密密麻麻重復粘貼的符紙,然而在這個夢境里,李秀卻看到了無數只眼睛。 沒有眼白,只有純黑的瞳孔。 每一顆眼珠都靈活地轉動著,專注地凝視著李秀。 * “唔,痛死了……” 第二天起床時,李秀依然會覺得自己的身上泛著噩夢中殘留下來的黏膩感。 他很快就找到了這種不快感的來源——昨天晚上流了太多冷汗,睡衣都被徹底浸濕了。 好在昨天晚上胡亂服用的那一把藥片起到了效果,醒來后李秀的低燒已經退了,那種令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疼痛也淡去了很多。 就連嘴角和額角本以為會在一夜過后變得怵目驚心的青腫,這時候瞅著也不算太夸張。 李秀的身體比自己昨天預想的要好很多。 可是,一想到今天去學校又要面對方乾安那群人,泥漿一般渾濁而沉重的情感就從少年身體深處決堤一般彌漫開來。 明知道再不快點出門,就沒有辦法確保在那些人攔住自己之前提前進入教室,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停在床上,保持著起床時的姿勢動彈不得。 直到臥室外傳來了細碎的動靜,那種仿佛發生在清醒時分的“鬼壓床”感才驟然散去。 李秀一驚,下意識覺得是外婆醒來了。 在李秀還小的時候,外婆總是會給他準備早飯。但這幾年隨著老人家年紀漸長,精力不足,就很少再這么早醒來了。偶爾有那么幾次,李秀起來時看到外婆在廚房里,多半也是老人忽然又開始犯糊涂,弄混了時間。 不想讓外婆注意到自己的異常。 李秀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起了床,然后走出了房門。 “外婆,你別忙了,去睡——” 他低著頭,以免外婆看清楚自己臉上的異樣,正打算開口勸外婆回房間睡覺。 然而走到廚房門口,李秀卻愣住了。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李秀之前在房間里聽得十分分明,廚房里確實有動了碗筷的動靜。 然而現在,清晨的曦光落在廚房里,冰冷空檔的廚房里一片安靜。 “呼……呼……呼……” 外婆還在睡。 隔音不好的房間里,老人呼哧呼哧的沉悶鼾聲,在這一刻變得清晰可聞。 * 李秀蹙起了眉頭,目光落在了廚房案板上。 在那里擺放著一只空碗。 那是李秀怎么都不可能認錯的碗。 只有“哥哥”,才會使用的碗。 李秀記得很清楚,昨天給哥哥“喂飯”后,他一如既往的把哥哥的碗洗干凈又放置在了櫥柜的深處。 外婆這幾年愈發忌諱哥哥的東西,自己家人吃飯用的普通飯碗跟哥哥的碗一直分得很開。 而現在,昨天他親手洗干凈的碗,碗底卻殘留著一層干涸的褐色污垢。 就跟當初鄰居大媽跟租客抱怨的一樣,李秀的外婆確實是個在自己家里開堂口的“仙姑”。 關于鄰居大媽罵外婆是個騙子這一點,李秀也無從辯駁,畢竟他比其他人看得清楚,外婆在絕大多數時候確實就是在招搖撞騙。 但這么多年來,外婆就是靠著裝神弄鬼弄來的微薄錢財,艱難地養活了李秀。 從小到大,李秀沒少見外婆在家里搗鼓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也見識過許多外婆用來糊弄人的手段。 所以在這個早上,李秀在短暫的愣怔后并沒有想太多,直接給出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他之前聽到的動靜大概是從隔壁傳來的,至于那只帶著污垢的空碗,應該就是外婆昨天夜里又犯了糊涂,拿錯了哥哥的碗調配了什么東西吧。 盡管脖子后面依然滲著揮之不去的寒意,可是李秀的本能還是讓他直接選擇了最合理,最正常的猜測來解釋早上的小插曲。 李秀抿緊了嘴唇,匆匆忙忙地重新洗干凈了那只碗,再次放好,然后背著書包,離開了家門。 “喀——” 關上家門的那一瞬間,李秀在恍惚中,好像又在廚房里聽到了某種古怪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動靜。 他有想過開門檢查,結果看了一眼時間,心頭盤踞的那點不安瞬間被慌亂徹底替代。 他竟然快遲到了。 * 隔著薄薄的門扉,少年慌亂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了。 在這間陳舊破敗的老房子,只剩下老人的鼾聲。 匆匆忙忙去趕早自習的李秀自然也不會知道,在他離開后沒有多久,外婆緊閉的臥室門忽然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嘎吱一聲自行敞開了一條縫。 漆黑一片的臥室里,老人家原本有規律的鼾聲突兀地被某種仿佛是野獸般粗野的夢囈替代。 “米飯噴噴香,小寶寶,來吃飯,吃得飽,長得胖……” “多吃飯……長高高……” …… 雖然完全不成調子,細聽下去,依舊可以聽出來,那是一首童謠。 “喀。” 無人的廚房桌上,一只干干凈凈的瓷碗發出了一聲脆響,傾倒在了桌面上。 * 啟明中學—— “喂,瘸子。” 一只手搭在了李秀的肩頭,差點把李秀拉了個趔趄。 李秀猛然收住腳步,氣喘吁吁地轉過頭,繃著臉看向身側的兩個男生。 哪怕已經有預料,真的因為出門太晚而恰巧被這樣的家伙堵在教學樓下,李秀還是一陣煩躁。 “稀奇啊,你今天不當縮頭烏龜了?” 一個轉身,來人抬腳,攔在李秀前面,擋住他去路。 那個男生比李秀高了一個頭,燙著一頭雜草似的宋城,說話時候嘴里的煙臭,熏得李秀直皺眉頭。 李秀知道這家伙,算是王榮發的忠誠小弟,叫做宋城。 而在李秀身后,是宋城的另外一個“朋友”,這家伙就跟宋城一樣,算是那個小集團里的底端,特征就是滿臉阿麻仔,李秀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王榮發他們似乎都叫這家伙的外號,阿麻仔。 李秀一直垂著眼簾不去看他,怕把自己惡心到。 “喂,說話呢,昨天不是膽子還挺大嗎,方哥你都敢下口。” “就是,昨天的賬我們還沒跟你算呢……” …… 印象中,這兩個人平日里都沒有資格靠近方乾安。李秀都能猜得到,這兩家伙這么精神百倍一大早就來堵自己,就是為了討好方乾安。 李秀瞇了瞇眼睛。 在兩個不懷好意的家伙的圍堵中,李秀抽空瞥了一眼周圍。 壞消息是,這里算是一個死角,很少會有學生經過,扯著嗓子喊的話也很難引起巡查老師的注意力。 而好消息是…… 除了宋城和阿麻仔,沒有別人。 方乾安沒有來,王榮發也是。 這倒是讓李秀稍稍松了一口氣。 “看什么看,小瘸子,又想著去找老師告狀?” 宋城注意到了李秀的小動作,冷笑了一聲,嘲笑道。 李秀一聲不吭。 少年面無表情的臉落在宋城眼里,讓人愈發煩躁。 他最討厭的,就是李秀這種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鬼樣子。 不過是一個跛子,有什么好清高的。 “喂,跟你說話呢。” 宋城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就看到李秀抬眼,目光越過他,眼神微微一亮。 “陳老師——” 李秀喊道。 聽到李秀喊老師,宋城下意識地一僵,結果下一秒他腹部一陣劇痛,是李秀鉚足了勁狠狠給了他一胳膊肘。客要不怎么說這瘸子陰險呢,知道自己力氣不夠,用的甚至都不是拳頭而是肘上的力道。 然后,趁著宋城吃痛彎腰時,李秀直接掄起幾十斤的書包就往阿麻仔頭上砸,眼看著阿麻仔也被砸得懵逼,他拖著腿就開始跑。 “艸你媽你這是真的想死——” 阿麻仔捂著鼻子,一把抹去鼻孔里涌出的熱流,氣急敗壞尖叫一聲,抬手就去拽李秀。 李秀背后一緊,他感覺到自己書包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