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最后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會沒事的。”

    他自己這么安慰自己。

    孫眠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看著大家，江綺杉小聲對她道：“王淳亮……回來了，他挾持了村長，躲到了村子里。”

    孫眠心聞言抓著窗臺的手指節一緊，直接泛白。

    房間里氣氛低迷了一些。

    喬思羽開口道：“叔你怎么稱呼？”

    “李方，木子李，方圓的方，”李叔悶聲道，“他們……都叫我老李，你們年紀小，可以叫我李叔。”

    他望著底下的尸潮，喃喃道：“這要什么時候結束……”

    “只要別制造出噪音，這尸潮應該不會逗留。遲早都會通過的。”倪辛月觀察著通道里喪尸的行進速度，猜測道。

    時宇：“你們說，這些喪尸不會是因為怕冷，所以集體南遷，去找暖和的地方吧？”

    江綺杉直勾勾看時宇一眼，飛快從秋述那兒拿來市區地圖，詳細確認了一番，長舒口氣：“我該感謝你嗎，幸好這避難所建在西南方，不在正南。”

    陳書望：“管它們去哪，只不準國家之前還愁著沒辦法把喪尸聚到一塊兒，現在正好可以一網打盡。一個導彈下來一波帶走……”

    江綺杉拍拍他：“那你祈禱一下自己不會在附近，被余波帶走。”

    飯點時間。

    孫眠心從專門騰出做飯的房間走出，手上端著秋述、喬思羽準備好的食物。

    倪辛月看見，迎到門口幫忙端過，把重量分擔過來：“你還在恢復身體，可以不用做這些。”

    “謝……謝。”

    孫眠心沖倪辛月笑笑，但倪辛月的視線已經從她身上移開。

    倒是老李聽到孫眠心不太正常的聲音，睨來一眼，目光落在孫眠心起伏并不明顯的肚子上。

    “你懷孕了？”

    倪辛月微挑眉，姜還是老的辣，沒想到老李看得這么準。

    葉鑭也看了幾秒孫眠心的肚子，順著這個話題講起來：“是啊，今早我們去你們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人愿意收留她。”

    孫眠心微愣，笑容里帶了幾分苦澀。

    葉瀾繼續道：“人大著個肚子，走哪兒都不方便。我們想跟你們村的人做交易，但沒人同意。”

    老李：“那肯定的，不收外來人是我們村的規矩。”

    “規矩？你整得還挺自豪，”她扯扯自己的衣領袖子，給人展示，“什么狗屁規矩，高價賣衣服也是嗎？這毛衣，瞧見沒，昨兒個到你們村跟人換的，大家這十來套衣服，你猜猜換了多少錢，三十多萬的金笛子啊，拿出去了一截……”

    老李聽著本來沒什么感覺，昨天巡邏結束撞見這幫大學生時，就看見他們大包小袋的，當時以為他們是撬了哪戶門捎走的，現下倒是靈光忽地一閃：“等一下，我怎么覺著你們幾個身上的衣服有點眼熟……這不是我家衣服嗎？！”

    “你家？”

    “你們在梁欣鞋店換的？那就是我家！”老李這兩天正好輪班住在村子設置的小哨房里視察周邊情況，一直沒回家，現在提起，眼里微亮，試探道，“他們都怎么樣？”

    “好得很，凈賺幾萬啊！你們是一家人，找你要點售后服務沒問題吧？！”

    柳明梵指向孫眠心。

    倪辛月及時補充：“你看，我們幫了你那么多。”

    “互幫互助是美德啊，叔叔。”時宇道。

    作者有話說：

    第96章

    “不行。”

    老李拒絕得過于干脆, 讓大家都愣了一愣。

    倪辛月不敢置信：“你這一秒都沒猶豫啊？！”

    老李為了村子里的人，頂到尸潮來臨的最后一秒。看倪辛月他們被喪尸纏住，也沒忍心丟下他們, 放棄回村的機會，跑回來幫忙。這樣一個人……

    “這是村里的規矩。”

    老李再次提到, 他貼著墻壁，坐到地上。摸摸褲袋，找到包煙，剛要倒出一根來，意識到場上還有孕婦, 緩解煙癮似的摩挲了好幾下指腹, 才把煙盒重新放回去。

    “我帶一個人回去，就是給全村的人增加風險。我只是想保護好我們自己的村子。”

    倪辛月：“但……”

    老李知道倪辛月要說什么，擺擺手：“你們是幫了我。作為報答，她可以一直住在這里。你們要走了，到我巡邏的時候，我會過來看兩眼, 帶幾口吃的。但再多的忙, 我也幫不上。生孩子的事，誰敢想。都這個時候了, 能不能活, 全看自己的命。”

    “……”老李看向孫眠心，指指她的肚子，既是感慨又是無奈，“睜眼看到這個世界, 小孩兒也會很失望吧。”

    這番話讓在場的大家都沉默下來。

    倪辛月不知道再說什么, 將晚飯放到老李跟前, 走去隔壁。

    孫眠心從始至終低眼凝視自己的鞋尖，眉眼沉寂，仿佛這個話題與她無關。

    元夢看她，或許是眼里的于心不忍太過明顯。孫眠心沖她笑笑道：“沒事，我有去處。”

    什么去處，她沒說。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下去。

    倪辛月回來時是和秋述、喬思羽幾人一起過來的，一人一碗面條的分發下去，大家各自找了個角落，安靜地咀嚼起食物。街道上，是喪尸的嘶吼和車體的刮擦聲。

    這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

    時不時的異響讓大家難以入睡，他們輪流監視街道上的情況。

    紀甚靈來換老李的班時，天蒙蒙亮。房間里滿是煙味。

    老李的眼底全是紅血絲，似乎盯了很久。他口袋里的那包煙，現在已經抽完了，腳邊落了一地的煙頭。

    “有喪尸從車頂爬進去了，”老李盯著胡同口的方向，一晚的時間，下巴處冒出不少青灰胡渣，“不過就幾只，村里應該沒什么問題。”

    紀甚靈沒有說話。

    連接美食街和村子的小路雜多，他們把眼前的堵上了，并不代表其他路也都是堵著的。

    但他沒有打破老李的念想。只是坐到窗臺邊，擦拭起弓箭。

    老李起身，沒選擇換班回邊上房間休息，而是拿熱水壺到洗手間接了點水，放桌上燒起來，陪紀甚靈閑聊說話道：“你們從哪過來的？”

    “n大。”

    “嚯，好學校，出來去避難所？”

    “對。”

    “你們這么多人都是一起的？”

    “嗯。”

    “平日里矛盾應該也不少吧，”老李想起什么，長嘆一聲，“我們村的巡邏隊基本都四五個人一隊，但還是容易起口角紛爭，誰也不服誰，要不是村長在上面震著……”

    老李話音頓下來，他背身對著紀甚靈，在熱水壺燒水的嗚咽聲中，抬胳膊抹了下臉。

    紀甚靈還是保持低頭擦箭的動作，仿佛什么也沒察覺，只輕輕地回了兩個字：“還好。”

    老李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紀甚靈是回答他前面的那個問題。

    他回過頭，輕哼一聲，臉上的表情和聲音都恢復了正常。

    “你話這么少，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個屁來，會有人喜歡你嗎？”

    紀甚靈：“……”

    還沒搭話，伴著熱水壺的嗡嗡沸騰聲，房間門被人從外推開了。

    倪辛月剛睡醒，揉著眼睛，頭發也沒梳，后腦勺處的頭發翹起來不少。

    紀甚靈向她看去。

    等倪辛月站到窗邊，紀甚靈才開口問道：“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他的聲音輕，伴著清晨的幾分涼意。

    倪辛月清醒了些：“睡不太著。”

    老李看看兩人，翻開三個玻璃杯子，往里頭倒熱水道：“那就一塊兒坐下來跟我們聊聊。”

    三人圍坐在窗邊，熹微的晨光里，老李講起他村子的事，他老婆的事，他孩子的事。

    “我們村的年輕人基本都去外地讀書或是工作了，剩下的中老年人多。”

    “你身上的衣服就是我兒子的。他太久沒回來，我都忘記這些衣服是他的了，”他對著紀甚靈的身量稍微比劃了下，“個頭應該就跟你差不多。”

    “他也在上大學，今年大二，不過跟你們不一樣，他學習成績很差，就讀了個大專，平日里只知道悶在房間里打游戲，別的事兒都不喜歡干，我有時候講他兩句，讓他跟我一塊兒出門鍛煉鍛煉，他都能十句九句地嗆回來。你們說說，學習不好，體力也沒跟上，這世道一個人在外頭怎么活下來。”

    紀甚靈：“應該可以。我有個室友就是因為喜歡打游戲，除了上課，其他時間都窩在寢室里，囤了一堆食物。”

    他的聲音干干凈凈的，沒什么起伏，聽上去不像在安慰老李，而是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

    倪辛月看著尸潮，附和道：“尸潮爆發的時候正好在周日，或許你兒子現在還很安全。”

    老李笑了一下：“那我以前不該總罵他玩游戲的。”

    “你們都是外省的吧？”

    “對。”

    “聯系上爸媽沒……啊，這他媽電話打不通，肯定都沒聯系上。”老李比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

    倪辛月微微垂下眼瞼，她和父母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尸潮爆發的第一天。那幾條信息的內容她已經熟背在心，卻還是會時不時地翻出來看看。

    其余人也都是如此。雖然大家不曾把這個問題攤在明面上進行討論，但心里都是卯著一股能和家人重聚見面的勁。

    “沒事。”紀甚靈指尖搭在杯沿，輕輕地打著圈。

    熱氣蒙出的白霧被他指腹拭過，但很快又有新的白霧蒙上。

    “我爸老說他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他們現在肯定都還活得好好的。”

    或許同一時刻，他的父親母親也站在窗邊，跟他們一樣，看微藍的天，尚未落下的月，身邊同樣站著好些一同沖鋒陷陣過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