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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瑜珠在線閱讀 - 瑜珠 第84節

瑜珠 第84節

    “好,我去,我去給你的夫人致歉,我去給她下跪,求她原諒……”

    “她不會原諒。”

    周渡冷冷地打斷她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覺得萬般屈辱的言論。

    “禇家曾做過的事情,永遠不值得原諒,娘娘去向我的夫人致歉,只是您自己覺得內心不安,覺得愧疚與無地自容,所以才要去。”

    “周明覺!”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牙齒咬碎的聲響,那是活生生的羞辱,是她所有的高傲與尊嚴都被放在地上踐踏的聲音。

    可她還要活下去。

    她還這么年輕,怎么可以就這么去給老皇帝殉葬。

    “我去,你說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滿意了嗎?”她放下自己所有的傲骨問。

    周渡卻不答。

    滅門之仇,無論他們姓褚的做什么,都是彌補不了的,何來滿意一說?

    “娘娘準備一下吧,今夜天黑前,我會送娘娘出宮。”

    他轉身向殿外走去,不再有一句多余的話。

    而瑜珠在見到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妃如今終于粗布麻衣跪在自己面前,涕淚橫流的時候,心下最后一點無法釋懷的仇恨,終于也能夠漸漸淡去。

    是夜,她夢見了自己的爹娘。

    故去的人再次出現,永遠都只能是在夢里。

    她夢見少時,爹娘抱著自己坐在船頭,帶她逛遍錢塘的每一條水路,帶她去臨近的姑蘇揚州等地,一路看風景,做生意。

    她還夢見娘親又在教自己做吃的,條頭糕,水晶餃,她還笑著摸她的鼻子,說日后若是誰娶了她,定是有天大的口福。

    枕巾被淚水打濕,她恍惚夢醒,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臉,卻被人一把抓住。

    周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擁她進自己懷中,問:“是不是夢到了什么?”

    她靠在周渡懷里,安靜淌淚:“我夢見爹娘了。”

    周渡便不知該再說些什么,知道定是白日里貴妃之事叫她又勾起了傷心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等孩子平安出生了,我就帶你回一趟錢塘,好不好?”過了良久,他才打著商量的語氣,柔聲地去問瑜珠。

    可他沒有等來回音。

    他垂首,適才還在他懷里默默掉眼淚的女人,此刻竟已經又睡了過去。

    他就著實在昏暗的夜色,在瑜珠額上靜謐落下一吻。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夜晚,也是他這輩子,再想要不過的生活。!

    91

    新帝登基,半年前被流放的蔡沈兩家終于能夠舉家回京。

    只是因為先帝的詔令,兩家再不得牽涉朝政,所以即便是回京,也不能再住回到原來的國公府與侯府。

    新帝在京中為他們安排了新的居所,并不輸從前的氣派,蔡家長兄的孩子也被周渡從姑蘇接了回來,送進了宮。

    在兩家尚未歸京的日子里,孩子便一直住在宮中太后娘娘身邊。

    瑜珠因為這事,被召進宮中見過不止一次太后娘娘,也就是從前的沈皇后。

    “哀家知道,那段時日你也過的不好。哀家和太子一直被人禁足,監視,直至年節才得解脫,流放的路途,都是你同周大人在上下打點,還把哀家的外甥孫兒給帶走,照顧妥帖,哀家同皇帝都對你們感激不盡。等兩家人回到京中,哀家定會叫上他們一道,對你們好好地論功行賞。”

    瑜珠望著上首平易近人的太后娘娘,只覺這遭變故,叫她比幾年前相見時蒼老了不止十歲,兩鬢斑白,華發叢生,哪里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該有的樣子。

    她挺著已經足月的肚子起身,恭敬行禮:“太后娘娘言重了,妾身當初與夫家鬧翻,無依無靠回到京中,是沈夫人將妾身帶進國公府,一直照拂在先,妾身與丈夫如今所做,都不過是報恩罷了。”

    太后見她肚子這樣大了還重禮數,忙抬手要人攙她坐下。

    “你是報恩,可這一切,也是你救了我們家何云在先,細算下來,總是我們家虧欠你的。”她感慨道,“何況,你是報恩,周明覺與我們家,可沒有必要報恩。”

    她回憶道:“當年淮安還在時,便常與你家丈夫百般不對付。起初,我們只當是孩童間的玩鬧,后來兩個孩子都越長越大,周明覺探花高中后,淮安卻突然轉變了思緒,開始想要拉攏他做太子的左膀右臂。

    彼時的周明覺剛登科,是所有進士中最得陛下器重的,對于淮安的要求,自然不肯,還告誡他,說為官者,唯有忠君為民這一條路,太子雖為儲君,卻終究未登大寶,未有陛下的允準,他絕不站隊,回去后還把淮安安插在六部的眼線拔了三四個。這件事把淮安氣的不輕,兩人便算徹底結下了梁子。”

    聽她突然說起沈淮安,瑜珠的眸光不可抑制地動了動。

    記憶中那個總是策馬恣意的男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在她的視線中。

    此番新帝登基,蔡家沈家所有被流放的人,全部都能安然歸京,唯有下令被判斬首的北威侯父子,是真真正正的,徹底死在了這場宮變當中。

    她看向太后,發覺她提到沈淮安的時候,身子也在微微地顫動,眸中淚光閃爍,似有不忍。

    “周明覺……”太后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繼續強撐著道,“他此番完全可以不來淌這趟渾水,他是為了什么才來幫我們家,我們清楚的很。瑜珠,哀家慶幸你找到了一位好夫婿,縱他當年有再多的錯,他如今待你,也是真心實意。”

    她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哀家沒有你這般的幸運,丈夫不愛,還要折磨我的母家,用時蜜棗甜言,棄時,謂之功高震主。可若不曾有我家的功,如今這江山社稷會是誰的天下,可實在難說的很。”

    她眼里有恨,亦有仇,即便知道他不曾真的打算將皇位交給除了他們兒子之外的其他人,可他打壓她母家的方式,實在已經徹底叫她心寒。

    百年之后,她甚至不愿意與他合葬。

    就叫他孤孤單單,等著他最鐘愛的貴妃去陪他吧。

    不是死了都要妥善安排她的退路嗎?她會成全他們。

    “等何云他們回京,你的肚子應該也差不多要生了吧?”她將情緒控制好,又揚起笑臉與瑜珠道,“哀家聽說了周家的事,當初害你的那個女人,終究是又進了周家的門。不過你放心,等一切事情都平穩下來,哀家會封你一個誥命,等到時候,你便是你們整個周家最尊貴的女人,誰也不能越過你去。”

    “誥命?”

    不怪瑜珠震驚,放眼京中,與她一般年紀的,有幾個是能得誥命的?

    通常得誥命的女人,不是自己兒子能耐,就是自己丈夫能耐,抑或是,自己母家能耐,受封的時候,年紀通常是三十往上。

    她這般年輕,周渡也不曾做到什么正一品二品的朝中大員,突然說要封誥命,實在措手不及。

    “聽傻了?”太后瞧著她的反應,輕笑道,“這都是你應得的,何云從前便總是在哀家面前夸你,若非是你執意要搬離國公府,那你再嫁周家的時候,身份便該是魯國公府的四姑娘,那樣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等你歲數到了,哀家也照樣會給你封個誥命的。”

    這便是傳聞中靠母家所得的誥命了。

    瑜珠挺著肚子,又再次起身,想要彎腰謝恩,卻又叫太后身邊的嬤嬤趕緊攙住。

    “大著肚子,就別動不動就行禮了,你的心意哀家知道,等你誕下肚子里的孩子,你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彼時的瑜珠尚不知太后此話的深意,謝過誥命的恩典后回到家中,一心除了待產,便只剩日日翹首以盼,等著蔡家同沈家的人員歸京。

    不巧的是,兩家人剛回到京中的這日,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待不住,硬鬧著要出來了。

    在出發前往京郊迎接他們的前一刻,她被送回了屋中,溫氏聞聲趕來,家中一應穩婆郎中,早就準備妥當。

    瑜珠在屋中待了數不清多少時辰,她只記得自己是天亮正午時分察覺到肚子疼痛,等她拽著繩子用力,終于將孩子生下來之后,屋中早已不知何時點起了燭火,外頭的天,早就都黑透了。

    她只覺自己渾身筋疲力盡

    ,等到終于能夠放松的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可她閉了眼,耳朵還能聽見孩子清亮的哭聲,夾雜著的,還有穩婆報喜的聲音。

    “恭喜少爺,恭喜夫人,母女平安,是位千金!”

    是位千金。

    瑜珠笑了。

    真的是她和周渡最盼望的女兒,她終于也有女兒了。

    溫氏在得知是女兒的剎那,臉上神色說不上驚喜,但也不難看,畢竟第一胎,能母女平安,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她和周渡一并邁著急不可耐的步子上前去。

    她停在穩婆跟前,想要仔細看看孫女的模樣,抬頭正欲與周渡說句話,卻見他根本不是同自己一樣來看孫女的,他火急火燎,是要進去看瑜珠。

    她看著周渡的背影,想告訴他產房陰氣重,男人最好不要進去,卻終究還是沒開口,任由他莽撞地似個愣頭青,硬闖了進去。

    屋里的瑜珠已經徹底累暈了過去,滿頭大汗的臉上糊著粘膩的淚水與發絲。周渡心疼地替她一一撥弄開,接過穩婆端來的水盆,親手替她一點一點擦拭干凈。

    等瑜珠從清爽干凈的床榻被褥中醒來,時辰已經被撥到了翌日的午時。

    她盯著頭頂輕薄的紗帳看了許久,直至又聽到那聲清亮的嬰兒啼哭聲,才恍然回神。

    是,她生了個女兒,她昨日,生了個女兒。

    她硬撐著想要起身,卻只是抬手的功夫,便覺得渾身酸軟無力,腹下還有一股溫熱的暖流駛過,叫她難受異常。

    周渡聽到動靜,將注意從孩子身上轉移到屏風后頭,他知道大抵是瑜珠醒了,便抱著孩子,一齊去了她的床前。

    一家三口便這樣隔著擋風又遮光的床帳,完成了首次相見。

    瑜珠被周渡攙扶起來,想要抱抱孩子。

    小姑娘似乎知道她是母親,一到她的懷中便格外聽話,淡到幾乎瞧不見的眉毛彎彎,剛哭過的亮晶晶的眼睛也笑得彎彎。

    瑜珠與她面對面相視而笑,眉眼俱是藏不住的溫柔與愛意。

    “昨夜魯國公夫人他們剛回京,便來看過你了。”周渡湊過去,想要與她們母女貼的近一點,“只不過那時你剛誕下孩子,昏睡了過去,他們便說,等過幾日你精神好了再來。”

    “嗯。”瑜珠的注意總算從孩子身上分散一點,“他們都還好嗎?”

    “都挺好,只有蔡褚之回來的路上染了點風寒,咳嗽多了幾聲。”

    “那該叫他多喝點梨湯才是。”

    “是,不過這些都不用你cao心,他們家中自有人會安排。”周渡坐的更近一點,與她額頭貼著額頭,一齊垂眸望著兩人中間安安靜靜,不哭也不鬧的孩子。

    “瑜珠,我們有女兒了。”他輕聲道。

    “是,有女兒了。”

    瑜珠被他感染著,不自覺也放低了聲音,垂眸望著懷中似珍珠玉白的孩子,好像生怕會驚擾到她。

    頭一次做爹娘的小夫妻,半點經驗也無,只是會對著自己的孩子傻笑,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將她視若世上最珍貴的禮物,是世間千金難易的珍寶。

    “孩子名字取了嗎?”瑜珠忽而想到。

    “取了,叫周時予。”

    是他早就想好的,若是男孩兒,便叫周時擇,女孩兒便叫周時予。

    “可是……”

    瑜珠記得,時是周家這輩的男孩兒用的字,周池同陳婳的兒子,還有錢塘那邊本家的男孩兒,用的都是這個字。

    周渡握緊她的手:“我已經同父親母親商量過了,我們的女兒,也用這個字。”

    即便她并非家中的長女,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幺女,可她是他和瑜珠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們翹首以盼,終于得到的寶貝女兒,遠比兒子更要叫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