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43節
末了她又自己補了一句:“或許是忘了吧,反正他也總是什么事情都不稀罕與我說。” 沈夫人卻是若有所思,既沒有替周渡說話,卻也沒有再帶著惡意去嘲諷他兩句。 而瑜珠想具體聽聽禇家被流放的所有前因后果,沈夫人便也將精力放到這上面,與她說了他們作繭自縛,私販井鹽之事。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瑜珠總算有一次,覺得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而她想不到,更能印證這道理的,還在后面。 這日剛過午時,瑜珠陪沈夫人用了飯,蔡褚之正問她下午要不要去打馬球,便聽外頭的門房來報,道:“周家大爺同大夫人到了,說是想見見國公爺同國公夫人,還有江姑娘?!?/br> 全家的注意霎時都注意到這句“還有江姑娘”頭上。 沈何云去看瑜珠的反應,瑜珠問門房:“周家大少爺不在吧?” “不在?!?/br> “那便不見。” 她同他們,沒什么好說的。 她只想要周渡趕緊回來,他們去上訴公堂,將所有事情都拆開了講,而后一別兩寬,再不相見。 見她態度堅決,心下滿是打算,沈何云便也放心,要蔡褚之將人從后門帶出去玩樂,自己留下來,見見這對豺狼虎豹一般的夫婦。 而溫氏一進到廳中,便只想尋瑜珠的身影,沈何云掃了她一眼,忍住發笑的意味:“溫大夫人找什么?” 溫氏脫口而出:“瑜珠……” “瑜珠今日與她幾個哥哥出門打馬球了,溫夫人找她何事,不若與我這個做母親的說吧?!鄙蚝卧品潘傻馈?/br> “家宅私事,怕是不方便?!睖厥辖g緊雙手十指。 “我如今是她的母親,還有何不方便的?”沈何云挑起眉頭道。 “可我也是她的婆母?!?/br> 聽溫氏急著說出這話,沈何云已經不僅僅是心底里想要發笑,而是直接當著她的面笑了出來。 “是我回來匆忙,忙來忙去倒是忙忘了,我家女兒還有一門親事沒有解決?!?/br> 她拍著腦門,作恍然大悟狀:“來人,快,將我備好的和離書送上來,請周尚書同夫人看看!” 第47章 沈淮安 不和離,便休夫 冬末初春, 草都還沒長齊,瑜珠便被蔡褚之帶到了馬球場,美其名曰打馬球。 她穿著利落的馬球服, 不是很有騎馬的心情, 繞著草場走了兩圈, 便見蔡褚之已經騎上高頭大馬,揚著鞭子在同她招手了。 她便也向他投去注視的目光。 不愧是魯國公同魯國公夫人的兒子, 將門出身, 沾上馬匹便是一身氣勢,即便周圍都還只是一片光禿禿的泥地, 他騎著馬轉悠了兩圈, 夾緊馬肚一認真起來,便帶著千軍萬馬般的澎湃與張揚。 瑜珠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欣賞, 定定地追隨著他的馬匹瞧, 而不過片刻,身邊便響起一道瑯瑯之音。 “我當褚之今日只請了我一個, 原來還有位姑娘。” 沈淮安踏著半干的泥地, 迎風而來,頭上戴的玉冠與通體修長的月白長袍,都將他的飄逸與俊朗刻畫地再深入幾分。 他嘴角噙著隨意的笑, 又與瑜珠道:“早聽聞四姑母在回京途中屢次遇險, 在揚州時最為兇險,差點便被河水淹沒了性命, 是位姓江的姑娘救了她,想必這位便是江姑娘吧?” 瑜珠點點頭, 雖不知道他是誰, 但聽他喊沈夫人姑母, 多半便也能猜到他的身份,屈膝行禮道:“沈公子。” 沈淮安同樣回禮:“江姑娘有禮了,在下沈淮安,出身北威侯府,是比褚之大了兩個月的表兄,江姑娘隨褚之,喚我表兄即可。” 雖然沈夫人常對外說,要認她做女兒,與他人提及,也常自稱是她母親,但瑜珠知道,自己此番回京,一是為了周家的事,二是為了禇家的事。 周家的事,她可以依靠沈夫人,禇家的事,她卻不可以拖累沈夫人,她連稱蔡家三個兒子都非兄長,這北威侯府的少爺,她自是不可能喚表哥。 于是她還是堅持道:“沈公子?!?/br> 沈淮安覺得有趣地笑了笑,也沒再管她,與她并排而立,肩膀幾乎與她的腦袋齊平,望著馬場上狂奔的蔡褚之,道:“江姑娘可會騎馬?” 瑜珠不知他的目的,道:“略微會一點?!?/br> “是周明覺教的吧?”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叫瑜珠怔住了神色,而不過須臾,她便反應過來,淡淡道:“是?!?/br> “江姑娘倒是不掩飾?!鄙蚧窗残χ鴵u了搖頭,“不過江姑娘大可放心,我提他,也不是讓你添堵的。周明覺近來往揚州跑的勤,家中又一堆的爛攤子,本來他就升的快,是不少人的眼中釘、 rou中刺,御史臺上有不少人等著參他,待到江姑娘與他和離之事捅開,再往他身上潑點臟水,圣上再喜愛他,恐怕也護不住他多久,再沒多久,他恐怕便是要被下放,去旁的地方了?!?/br> 京中官員下放,是常有之事,多半是為了歷練,將來回京,好做更高的官職,而周渡這種三四年升到侍郎,馬上又要被下放的,卻只可能是降職與貶謫了。 瑜珠目光不曾動搖,安靜地瞧著蔡褚之的身影:“多謝沈公子告知我此等消息?!?/br> 見她再沒了后話,沈淮安莫名又哼笑了聲,朗聲喊人牽來自己的馬,問:“江姑娘要試試與我一較高下嗎?你若贏了,我還有更多的消息能告訴你,不僅僅是周家,還有禇家。” 瑜珠巋然不動的神情終于出現一絲裂縫,抬頭深深地望著他。 而沈淮安只是挑釁似的沖她揚了揚眉峰,勾著唇角,先行跑開了。 瑜珠靜看著他和蔡褚之在馬場上爭鋒,站在原地,默默掐緊了掌心的rou。終于,不知過了多久,蔡褚之與他已經從開始的并駕齊驅到漸漸落了下風,她喊人牽來馬匹,自己也跨了上去。 她騎馬的本事的確是周渡教的,當時她還說想去黎家的草場請黎容錦教自己,結果他卻直接帶著她在周家附近的草場,安靜地教了幾個下午,將她給教會了。 她雙腿夾緊了馬肚,策馬在尚還泥濘的cao場上狂奔。 待她追上沈淮安,不必多說,兩人便又一齊加快了速度,繞著草場跑開了。 蔡褚之被遠遠地甩在身后,不明所以。 瑜珠對禇家的恨是永久且綿長的,滔滔不絕的恨意便如同那日無論如何也澆不滅的大火,無論如何也喚不回的親人,在她心底熊熊燃燒,永不熄滅。 她永遠不能理解周渡當初說的足夠盡力,她只想著,殺人就該償命,血債就該血償,皇親貴胄,也不能例外。 她越跑越拼命,明明已經是當下馬匹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她卻還是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在沈淮安之前抵達終點,要他告訴自己能告訴的一切。 沈淮安從未見過這般拼命的姑娘,本只是想逗逗她,靠她來挫挫周渡的銳氣,不想她這跑馬的方式,卻是在跟他玩命。? 也罷,輸給她就輸給她,若是真玩出性命,恐怕姑母不會放過他。 他正想著勒馬認輸,不想瑜珠和馬匹卻都已經到了極限,眼看著終點就在眼前,馬前腿彎折下去的速度措不及防。 蔡褚之遠遠瞧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正要趕過去阻止她,卻瞧見沈淮安已經先自己一步,跳到瑜珠的馬上將她從側面拎著一起摔下了馬。 兩人在泥濘光禿的草地上滾了兩遭,渾身都摔痛了,也臟透了。 蔡褚之愣了不知道多少下,才漸漸地瞪大了眼睛,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救人。 瑜珠是姑娘家,自然是要先扶她的。 他將瑜珠扶起,問她渾身上下如何,瑜珠卻已然痛到說不出話,面容扭曲,清秀的五官全都湊到了一塊兒。 他著了急,趕緊喊人過來幫忙。 而沈淮安到底是男子,身體比瑜珠硬朗,即便摔得再痛也能自己爬起來,咳嗽且喑啞著與瑜珠道:“你還真是不要命。” “我馬上要贏了的!”瑜珠被迫張口說了句話,滿嘴的血腥味猶為難受。 沈淮安好似受不了一般咧著嘴笑開了:“行行行,告訴你,你回去,好好養好身子,別同我姑母說是我逼你跟我比賽的,我便告訴你!” “說什么呢?”蔡褚之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啞迷,只瞧著兩人滿臉的污泥與淤青,道,“這樣子回去,叫母親瞧見,想不知道都難!” 瑜珠趕忙道:“我是自己騎馬不當摔的,沈公子是為了救我?!?/br> 瞧她當真是識趣,沈淮安滿意地點了點頭,拍著蔡褚之肩膀道:“知道該怎么說了吧?若是叫姑母知道一個字,我便把你課上偷跑著去逛花樓的事也告訴她。” “那不是你誘我去的嗎!何況我們只是去吃酒的!” 蔡褚之沖著他的背影大喊,卻只見他瀟灑地揮了揮手,并不理會他的辯駁。 瑜珠默默地瞥了蔡褚之一眼,蔡褚之正懊惱地低下頭,與她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欲言又止。 他如臨大敵。 “我不說,你也不說,咱們互不揭老底,好生度日!”蔡褚之道。 瑜珠乖巧地點點頭,見他頂著百般無奈的目光,叫剛過來的幾個丫鬟將她慢慢地,慢慢地,攙扶著先去擦了臉換了衣裳,再帶著一身傷,坐上了回魯國公府的馬車。 而魯國公府邸,周開呈同溫氏前腳剛走。 大抵兩人是此生無論如何,也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的,坐在馬車上,雙雙都在發著抖。 那瞧來精明氣度的魯國公夫人,倒真是與傳聞中一模一樣,剛開始扔了一張和離書給他們,沒得到他們的同意之后,竟又叫人搬出了一張休夫書,說不同意和離,便只能去圣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告御狀,奉旨休夫了。 本來他們家近來就因為瑜珠出逃之事被人盯得緊,若是又因為這種事被告了御狀,那真是這么多年的累積,都要前功盡棄了,周開呈和周渡這父子倆的官途,也不可避免要受到影響。 何況,周渡這么多日還在揚州,不曾上過一日早朝,不知圣上那邊,到底是如何看他的。 溫氏急到臉上生了不知幾顆逗,在家與周開呈跺腳道:“當初怎么就沒有看好她,怎么就叫她做出逃出家門這種事!如今倒好,我們全家究竟要怎么辦!” 周開呈也是一個腦袋不知幾個大,他其實這么多年,官途雖然不差,但本事一直是不怎么厲害的。這個兵部尚書,也是當年先帝看在他功績甚偉的父親、又念他做了幾十年官,勤勤懇懇,安守本分的份上,才正巧得了空給他的。 兵部尚書,聽上去好聽,卻其實是只司糧草與馬匹,并無權插手行軍打仗之事。 而周渡卻不同,他因著當年祖父曾是太師,被選為過十七皇子伴讀,雖只進宮呆了一年,但卻不知為何,與當今陛下情分極深,殿試之時,雖只為探花,但官途卻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升遷也是最快的。 幾乎沒有人不認為,他前途無量。 如今這份前途,卻生生要折在自家手上了。 周開呈自己也是文官,知道如今御史臺那群老東西們彈劾起人有多厲害,陰陽怪氣起人又有多厲害,若家里的這些腌臜事當真捅開,不被貶謫,也必定會外放了。 他思慮再三,嘆著氣道:“趕緊再寫幾封信,喊明覺回來,魯國公夫人不是道,唯有明覺回來,事情才能解決嗎?趕緊!” 而等到周渡從揚州回來,距離這日又已經過去五六日了。 周開呈同溫氏每日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甚至慈安堂老夫人又傳出了病危的消息,溫氏雖然不再關心,但周開呈可謂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為過。 好容易等到兒子回來,溫氏急急忙忙拉著他道:“我們給你寫了這么多封信,你怎么至今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們等的有多急?。 ?/br> 周渡不想知道他們等的有多急,甚至這些日子,家里寄給他的信,他一封都沒看。 他一直在查瑜珠的蹤跡,在得知她大抵真的沒有死之后,才下定決心回上京。 “我此番回來,是有事要與父親母親告知?!彼趶d中直直地跪下,道,“瑜珠之事,我早在當初出發去燕地前就已做下決定,要還她清白,只是后來我回來,她卻已經不見了,我忙著找她,便也一直沒有處理此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