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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殿前御史在線閱讀 - 殿前御史 第85節

殿前御史 第85節

    作者有話說:

    關于殺害趙令律兇手的湍之雙標:

    猜測是趙令徹時的張湍:冷血無情殺傷手足不配為君。

    猜測是趙令僖時的張湍:她是受了什么苦才會這樣傷害自己(趙令律:?)。

    ? 第95章

    午正,鐘鳴。

    如月樓里期待多日的各路來客得知酒已售空,敗興而歸。有客好奇追問因由,得知今年春末只起兩壇陳釀,一壇贈予少東家舊友,另一壇則被當朝首輔買去。

    事經傳開,便起非議,席間眾說紛紜,對這位首輔褒貶不一,議論不休。最終,是名紈绔醉后拍拍桌道:“你們說的都不對,都聽我說。他功勞大,找到皇上賜婚,皇上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這是在預備喜酒呢。”

    賜婚消息從酒桌上泄出,很快傳至街頭巷尾,各處茶樓酒肆議論紛紛。后晌,解懸聽到傳聞,思前想后沒琢磨明白,散值后直奔張湍家中,準備當面問個究竟。

    張湍并未放他進門,只將他攔在照壁前,凝眉回說:“哪里聽來的謠傳。”

    “滿京城都在說,總不能是空xue來風?”解懸奇道,“說來你去如月樓買酒作甚?御醫說你早先腸胃有損,飲不得酒、食不得辛,鬧得你府上飯菜沒滋沒味,我可還記得。現今偷藏好酒,還要將我攔在門外?”說著便推開張湍,兀自向院中搜尋。

    自趙令徹登基,改元開隆,不僅任入仕未滿三載的張湍為首輔,更是賜居原南陵王府,可謂隆恩盛寵。解懸繞過照壁,正要入院搜尋,卻聽門外車輪滾滾、馬蹄隆隆。

    “張大人有禮?!?/br>
    門前階下,宮婢燈引,華蓋停駕,有禁軍左右護衛。隊首者是現任欽安殿主事兼司禮監秉筆太監銀朱,著蟒袍玉帶,款款向前,恭敬作揖道明來意:“皇上有旨,請張大人接旨。”

    張湍不明所以,喚來仆從守衛,解懸亦回門前,共同伏身接迎圣旨。銀朱自侍者手中接來圣旨,展卷宣讀,云張湍年少才高,今有孟川孟氏女,端秀賢淑、慈孝慎儉,曾與張湍誓婚定約,皇上喜見良緣,茲以圣旨賜婚,成百年之好,結伉儷之盟。

    “恭喜張大人。”銀朱合上圣旨,向前送去,含笑低語:“皇上另有一言,命奴轉告大人。大人這樁婚約雖幾經曲折,如今終是回到正軌,希望大人能珍重孟小姐,琴瑟在御,舉案齊眉?!?/br>
    張湍挺直腰身,看著銀朱手中圣旨,心中只有一念。

    銀朱見張湍久不接旨,面無喜色,小聲提醒:“張大人,該接旨了?!?/br>
    張湍垂首作禮回說:“煩請——”

    話未出口,便被身后焦急呼喊打斷:“大人你可算回了,公——公公?”次杏氣喘吁吁奔至門前,見門外陣仗,生生截住話頭,撲通跪下,額首貼地。

    張湍倉促站起,轉身疾步穿過人群,扶起次杏便回院中。解懸駭然失色,正要代其領旨稍緩局面,便聽一道女聲悠悠傳來:“銀朱,給我吧。”

    華蓋之下,車簾兩分。

    孟文椒緩步行至銀朱身側,拿過圣旨,笑說:“你先回吧。此間事不必與皇上多提。”

    銀朱稍有猶豫,最終應下,帶隊回宮復旨。

    孟文椒收起圣旨,交予身側侍女,旋即看向拂衣起身的解懸:“解少卿今日來此,所為何事?倘無要事,今日不便留解少卿用飯了?!?/br>
    這是下逐客令?解懸不禁腹誹,賜婚而非完婚,怎就拿出夫人架勢,替張湍攆客了?

    “今日在下尋舒之兄正是有要事相商。”解懸瞥向捧旨侍女,笑吟吟道:“巧遇圣旨賜婚之喜,來日孟小姐與舒之兄成親,在下必奉大禮相賀。孟小姐倘若不便與舒之婚前私會,這道圣旨,我可代為轉交?!?/br>
    “此事不便假手于人?!泵衔慕纺樕m青,卻仍鎮定回應:“舒之剛剛匆匆離開,想是有急事,不便耽擱。解少卿執意要留,就隨我一道去看看吧?!?/br>
    一人身有婚約、手握圣旨,一人為張湍摯友,府中仆役護衛面面相覷,思來想去,讓開道路放二人入內。侍者引二人進正廳落座,奉茶斟水不敢怠慢。二人等候許久,始終不見張湍出面,便差人催問。

    侍者叫苦不迭,唉聲嘆氣奔去內宅。

    次杏守在內院門前,捂著耳朵聽侍者傳話,回看一眼緊閉的院門,附耳與他說道:“就說是樊小相公惡疾纏身,發了癔癥,只有見到大人才能消停片刻,叫他們再等等,倘若等不及,改日大人會親自登門拜訪。對了,記得知會樊小相公聲,可千萬別出面露了餡兒?!?/br>
    侍者應聲跑開安排,門內又傳來碎瓷破玉的脆響,次杏一聲長嘆,掩住雙耳的手貼得更緊密些。

    “張湍!”最后一壺酒入腹,趙令僖醉意更濃,隨手將滿桌盤盞掀落。她被帶回南陵王府已整整一日,趙令徹不僅沒來見她,甚至未教張湍傳話。心中怨惱狐疑經酒勁催發,登時發作:“誰給你的膽子,敢軟禁本宮!”

    張湍沉默不語,俯身低頭,將散落在她身邊的碎瓷收撿,以?????免傷到她。

    趙令僖見之不答,怒意更深,身形搖晃站起,提裙前行幾步,正正踩上他的指尖。她扶膝半躬,腦袋歪斜,兩眼帶笑,抬眉問說:“本宮問話,你竟裝聾作???”

    繡鞋碾過,指底碎瓷嵌進指腹,幾乎穿骨而過,割出深深傷口。

    十指連心,痛徹心扉。

    他緊閉牙關,不露絲毫聲響,將痛楚盡數吞咽入腹。隨即微抬左掌,扶上她的小臂,攙扶她緩緩直身。右掌得釋,便將受傷手指攥在掌中。

    “公主?!睆埻暮蟪钒氩?,眉眼微垂,低聲回說:“酒醉傷身,還望公主吃下這盞醒酒茶,早些歇息?!闭f罷將碗端來遞送上前。

    趙令僖凝眉看去,揮袖掃過,便將茶盞拂落。

    滿碗熱茶淋在張湍掌上,青白手掌頓泛紅痕,血珠亦被茶水沖淡,自指縫涌出,滴落在地。淡淡腥氣在屋內散開,他將右手背在身后,望見她衣袖裙擺浸染水漬,借口低語:“春寒未消,濕了衣裙易感風寒,湍遣人來為公主更衣?!?/br>
    趙令僖抬袖一看,見袖擺層層疊疊不知幾重,腦中昏昏,閉眼倦聲道:“本宮困了?!?/br>
    這才消停。

    張湍扶她躺下,小心翼翼替她摘下發間雪白絹花,褪去鞋履,蓋上錦被,確認她已然入眠,方才輕手輕腳離開屋子。

    次杏坐在門前苦苦等著,終于等到院門啟開,回頭望見張湍,忙站起身問:“公主歇下了?”

    “你予她吃了多少酒?”

    “那一壇香寒雪全送進去了?!贝涡有奶?,“公主催要,我哪兒敢不給。不過大人放心,公主酒量絕佳,斷然不會有事。成泉已經讓廚房煮了雪梨蜜,等會兒就送來。”

    “她醉了?!?/br>
    “大人不必擔心?!贝涡舆B忙道,“公主酒醒要沐浴更衣,我這就去叫他們準備東西?!?/br>
    張湍回看眼臥房:“我還有事要去料理,勞你照看著她?!?/br>
    次杏不免好奇:“剛剛我見銀朱來宣旨,是什么旨意?該不會是皇上知道公主沒死,還藏在咱們院里?”

    “與她無關?!?/br>
    “東嶺王妃和解少卿——”次杏頓了頓,抬手拍拍嘴又改口道:“皇妃娘娘和解少卿都在正廳等著,已有段時間了。先前我叫他們說是樊小相公發癔癥,需大人在旁陪著,大人千萬別說露了?!?/br>
    “我知道了?!?/br>
    他沒著急見客,回屋換件朝服,剛將紗布藥粉取出,就聽樊云生叩門:“學生求見,不知老師是否方便。”

    已到了門前,不好叫人回去,便將人放進屋來。樊云生見過禮后便說:“老師受傷了?學生幫老師擦藥?!?/br>
    “次杏叫你來的?”他微微笑起,在桌邊坐下,由著樊云生為自己清理傷口。

    “瞞不過老師。”謊話被拆穿,樊云生面紅耳赤低下頭,見張湍沒有怪罪,忙將療傷用品擺開。

    右手掌心朝天,平攤在桌面,食指指腹血rou模糊。碎瓷嵌在傷口中時間不短,被綻開的血rou咬住。樊云生拿起寶鑷,小心翼翼捏住他的食指,仔細分辨后道:“老師且忍忍?!彪S即深深呼吸,鑷尖慢慢撥開傷口兩側血rou,謹慎搜尋深埋內里的碎瓷。

    寶鑷每動分毫,疼痛都是刺骨椎心。

    痛疼愈狠,神思愈是清明。

    趙令僖醉語問,是誰給他的膽量。

    他原有惑,如今越發清晰。

    宮變那夜,他與趙令僖同飲鴆酒,可禁軍將他自海晏河清殿帶回后不久,他就從昏睡中醒來。那時他就明白,那不是鴆酒,而是金蟬脫殼的把戲,她對著他演了場戲,然后揚長而去。

    他以為,她早遠遁海角天涯,天地遼闊,此生無望再見。

    他以為,光陰消磨,心弦自鳴有絕時,相思情深比紙薄。

    可她偏偏未遠離。

    可他偏偏難忘記。

    本想將弦殺事平,送她安穩離京。但城門前,遙見馬上背影——

    久別,是生離死別之別,

    重逢,是恍若隔世之逢。

    心如鼓,思如潮。

    他,反悔了。

    痛覺席卷全身,樊云生終于將血rou中的瓷片夾出,慌忙擦去血涌,鋪上藥粉,用層層紗布纏裹。

    樊云生長舒口氣,抹去額間密汗,抬頭見張湍神色如常,不免疑惑在心:“老師不疼嗎?”

    “疼。”他收回手。

    “可老師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習慣了?!彼吐曕昂螞r是她?!?/br>
    樊云生仍然不解,但見他起身要走,便不再追問,隨之起身,作禮離去。

    到正廳時,天光散盡,星明月隱。

    茶續過不知幾盞,孟文椒才將張湍等來。解懸見他換了衣裳,率先迎上前去,怪怨道:“首輔好大的架子,可叫我等了又等,你家的粗茶都灌了滿肚。我那兒收了新茶,回頭給你勻上幾兩,也好待客?!?/br>
    “無綰,”張湍叫停解懸,“我與孟小姐有事相商?!?/br>
    解懸目光在二人間來回掃過,抬手拍拍張湍肩膀:“明日我將新茶帶去給你?!币宦暥虈@,遲遲遠去。

    廳中侍者散開,孟文椒隨行侍女猶豫再三,剛要退下,卻被張湍攔?。骸肮咸锢钕?。孟小姐身家清白,不能與湍獨處于室,以免污了名聲?!?/br>
    “下去?!泵衔慕纺计镣耸膛?,隨即展開圣旨,聲調莊嚴:“這道圣旨,是我所求,應誓而來?!?/br>
    張湍凝眉苦思,未得結果。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泵衔慕纷志浞置?,“‘微臣張湍,與孟小姐素有婚約。孟小姐才德具備,湍一介庸人,自知高攀。承蒙孟小姐不棄,湍千恩萬謝不足以報之。今日斗膽請公主作見證,湍必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迎孟小姐為妻。1’君身清正,不畏強權,言猶在耳。妾雖身薄,愿同患難,所立誓約,不敢妄改?!?/br>
    字字句句,震耳欲聾。

    “雖曾婚嫁,但為權宜之計,不更籍、不入牒?!泵衔慕肥峙跏ブ迹p手遞出:“倘君心未改,矢志未移,妾靜等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張湍垂眼看向圣旨。孟文椒及笄后,便與他定下婚約,本該早早完婚,卻因他功名未就,婚期推延。倘無靖肅公主橫加干涉,金榜題名之后,就該合巹成婚。

    倘無趙令僖,今日,他便該欣然接旨,成全父母生前所愿。

    指尖撕裂之痛,裂入心府。

    他后退兩步,躬身長拜:“蒙孟小姐垂青,湍羞愧難當。昔日誓約,皆出肺腑。今日毀諾失信,背盟敗約,亦出肺腑。不求諒解,一應罪責,湍愿領之?!?/br>
    孟文椒茫然失措:“為何?”

    “湍實非良人,早年狂言無忌,虛誤小姐光陰,”張湍去接圣旨,“今已無地自容,無顏面對小姐。明日朝會,湍自向皇上呈稟,求皇上收回成命,絕不連累小姐?!?/br>
    孟文椒握緊圣旨,不肯撒手,再次追問:“為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府誓約,這些年來,文椒一日不敢忘?!泵衔慕凡唤?,“為何?莫非厭我嫌我?可文椒與皇上,清清白白,絕無茍且。”

    “是湍,心有茍且?!?/br>
    是他,心有茍且,背信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