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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殿前御史在線閱讀 - 殿前御史 第21節

殿前御史 第21節

    “回稟皇上。臣有一獨子,名叫陸亭,不知皇上可有印象?”

    她奇道:“松斐哥哥怎么了?”

    “回稟公主,犬子無恙,只是……”陸文檻思來想去難以啟齒,他不常在京,每次回京總能聽聞靖肅公主作孽之事。今日更是將頗有才華志氣之人關入囚籠當眾羞辱,并以禽獸喻之。

    委實荒唐。

    百姓文人對其所做作為口誅筆伐,卻是殺頭的殺頭,上刑的上刑。早已是怨聲載道,怒火滔天。

    “別賣關子。”皇帝催道,“有什么就說什么。今兒個除夕,卻愁別出心裁擺宴攝云湖,大家伙兒都高興。準你胡言亂語兩句。”

    陸文檻一咬牙,撩開衣袍跪地行禮,高聲道:“微臣斗膽,為犬子請旨賜婚。”

    “原來如此。這是好事兒,喜事兒。朕有印象,他年歲也不小了,是該成家了。”皇帝開懷笑道,“說罷,看中了哪家姑娘?”

    廳內侍候宮人皆眉開眼笑,孫福祿吩咐著備盞好酒,待會兒許是有用。

    陸文檻叩首道:“微臣斗膽為犬子求娶靖肅公主。”

    喜氣頓時煙消云散,宮人臉上笑意僵住。任誰也沒料到,陸亭竟敢求娶趙令僖。

    趙令僖滿面詫異地看向陸文檻:“娶我?是松斐哥哥想要娶我,還是陸將軍自作主張?”

    若是其余幾位公主,莫說由其做主,即便是意見想法亦不會問上一句。皇帝一人便做了主。但關乎她的親事,不僅能容她問,更是由她自己做主。

    皇帝不語,靜等陸文檻回話。

    陸文檻道:“回稟公主,犬子仰慕公主許久——”

    未等陸文檻說完,她便打斷道:“仰慕本宮?仰慕本宮之人不知凡幾,別有用心者更是不計其數。本宮一直以為他與那些別有用心者不同,但今日看來,一丘之貉,并無分別。”

    她視陸松斐為好友,陸松斐卻對她另有所圖,既是失落,又有憤怒。

    陸文檻知她不善,但亦知曉她與陸亭相交甚篤,以致京中有些議論,編排陸亭自甘做她裙下面首。好在有上將軍之名鎮著,這些流言蜚語才沒有流傳開來。

    求娶趙令僖之事,陸文檻亦多次反對否定。但拗不過其母偏幫溺愛,陸亭自己陳情訴衷,立誓非她不娶。兩軍夾擊,將他給哄來這里,腆著張臉給兒子求親。但他萬沒料到,趙令僖竟置二人交情于不顧,在眾目睽睽之下詆毀陸亭。

    陸文檻沉聲道:“微臣雖常年守關,卻也知犬子對公主盡心竭力,天地可鑒。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她偏了偏頭,不知陸文檻怎還敢出聲責問。

    ? 第27章 (二合一)

    “行了。一邊是朕的股肱之臣,一邊是朕最疼愛的女兒。你們真要吵起來,叫朕幫?????哪一個?”皇帝將酒杯重重擱在桌上,“朕誰都不幫,你們也不準吵。”待稍平緩了情緒,又語重心長道:“她一個晚輩,你和朕歲數差不多,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即便她有哪句話說得不中聽,童言無忌,你做長輩的跟她計較什么?”

    皇帝出面來勸,話里話外直將陸文檻當自己人,陸文檻只好吃下悶虧回道:“微臣明白,是微臣失禮。”

    “不讓你吃虧。”皇帝遣孫福祿將陸文檻扶起,“你有功,這些年在外頭不容易。你兒子也有功,今歲夏在銀州賑災功勞不小。要尚公主不是不可,朕的女兒不止卻愁一個,她不愿意,還有別人。五公主溫柔敦厚,八公主天真純善。十二公主年紀小些,她等得,但恐怕你們父子等不得。”

    陸文檻長揖道:“微臣恭謝陛下圣恩。微臣與犬子意皆不在尚公主,今日來鬧了笑話,懇請陛下就當微臣從沒提過這事。”

    “不想尚公主也可,回頭朕好好給你挑個兒媳婦。——孫福祿,去把朕給陸將軍準備的年禮拿過來。”皇帝招招手,親自接過孫福祿送來錦盒,而后授予陸文檻道:“打開看看。”

    陸文檻跪下領受:“臣誠惶誠恐。”又被皇帝親自扶起,他端起錦盒,謹慎啟開,見是件斗篷。內嵌皮毛,外著絲綢,皮毛密實,柔軟溫暖,錦緞鮮麗,刺繡華美,另墜有寶珠,光照之下熠熠生輝。

    “卻愁告訴朕,她聽陸松斐說邊關風大、夜里寒冷,說你在邊關日子苦,讓朕多多犒勞你。”皇帝趣道,“等回到邊關,晚上穿著這件斗篷御寒——這是卻愁的意思。其余賞賜,等宴席散了,叫孫福祿給你送家里去。”

    邊關風沙大,絲綢錦緞光鮮卻不耐用。陸文檻心中嘆息,捧著斗篷再三叩謝后離開。

    趙令僖不情不愿坐著,飯菜一筷不動。

    皇帝賠著笑道:“卻愁是惱朕?還是惱陸文檻父子?”

    她鼓著雙腮橫一眼說:“都惱。”

    “快別生氣了。”皇帝安撫道,“等陸文檻回邊關,這陸亭你想怎么折騰都隨你。”

    她仍不滿,吩咐次狐道:“去將陸亭手中的腰牌收回。”

    次狐領了命,匆匆下樓,乘舟追著陸文檻的小船一同靠岸。岸邊席間,羅書玥領著皇太孫正與王煥閑聊,余光恰瞥見陸文檻鐵青著一張臉上岸,想是歡歡喜喜去見皇帝卻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見羅書玥在,次狐在舟蓬下稍避片刻,等其帶著皇太孫離開,方才上岸同陸亭討回腰牌。陸亭頓了頓,復又噙笑回話,取下腰牌遞還。

    雪勢愈大,又被陸文檻攪合心情,原本趙令僖親自排演的戲目被撤。一場君臣同樂除夕夜宴趕在戌時結束,各自散去。

    大雪落滿枝。

    張湍靜坐樹下,聽這一場喧囂散盡。

    原在她的安排里,今日他該是除夕夜宴的焦點,卻因陸亭之禍,得己身之福,被她拋諸腦后。他在籠中瞥見一艘畫舫靠岸,琉璃燈火照著一襲艷紅登上步輦遠去。

    落一傘素白返回殿中,次狐將腰牌奉上。

    她拎起腰牌,任之懸空搖搖晃晃,下掛流蘇細穗糾纏。

    似纏在心頭。

    若論多年以來所遇男子中最合心意者,非陸亭莫屬。

    昔年端午宴,少將軍單槍匹馬獵龍舟,盡顯意氣風姿。她因在蓬下納涼,未能親眼得見,只聽趙時佼眼泛春光喋喋不休。她心覺好奇,但已至黃昏,各家兒郎小姐早早領賞散去,她疲乏倦怠,便未傳召陸亭。

    不知是誰將此事傳出,陸亭竟駕馬飛奔而來,請命為靖肅公主再演一次獵龍舟。

    薄暮時分,她坐在溪岸,看陸亭騰舟搏水,水花攝殘余霞光四散如珠。

    只因她一句未嘗得見,便無詔趕來。夜幕下,少年意氣并不能看得真切,但一顆拳拳之心倒能看得分明。她賞他自由出入內廷的腰牌,于是他常常為她帶來驚喜。

    他能使她開心,且不止于一方一面。

    她樂于予他方便。猶如紙鳶,只要繩線在手,她可以放其飛至天涯海角,以予她歡愉。可如今,這只紙鳶因有一線相牽,便妄想將她牢牢纏住。

    郁氣堵在心口,幾年歡笑,說無不舍是假。

    次狐道:“公主,今夜雪大風緊,奴婢再添兩爐炭火。”

    “打開爐子。”

    次狐從命照做。

    她提起腰牌在眼前晃蕩些時候,而后丟入火爐。纏結細穗漸漸被火吞噬,金制腰牌緩緩升溫最后變得guntang。次狐將爐子合上,伺候她更衣歇下。

    ?

    京城上將軍府。

    陸文檻送走孫福祿,門合上瞬間便拉下張臉。陸夫人見有賞賜,疑問道:“怎么只見賞賜,沒有賜婚的圣旨。”

    陸文檻憤道:“你問問他。”

    “意料之中。”陸亭笑說,“父親何必動氣。”

    陸夫人詫異:“怎么回事,這是沒成?”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你讓你老子去丟人?”陸文檻抄起門邊掃帚要打,陸夫人攔在陸亭身前道:“怎么?上將軍幾年不回一次家,回家就要對著妻子耍威風?要動手,不妨將我們娘倆打死在這兒,就好一輩子不回家,蹲在邊關過你的年去。”

    陸文檻忙將掃帚收至背后,彎腰耷肩道:“夫人息怒。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混小子他擱這兒跟老子——跟我裝什么運籌帷幄,偏讓我在皇上那兒吃個小女娃的掛落兒。”

    “老家伙幾年不回趟家,叫你幫個忙怎么還跟娘告狀?”陸亭見母親攔在身前,愈發大膽起來,“有人想拿她與我做你的文章,我這是在幫你。”

    “做我的文章?”陸文檻怔住,“仔細講講。”

    陸夫人卻攔:“有什么話回屋說去。”

    一應賞賜由陸文檻安排著全數入庫,陸夫人則與陸亭一同回屋,憂心道:“往日你對那靖肅公主上心,娘都看在眼里。娘知道,多得是人看她圣寵無加,想要攀附上去,求個一朝飛黃騰達。但你和他們不同,是真心是假意,旁人看不出,娘看得出。那靖肅公主再荒唐再驕縱,但只要我兒喜歡,怎樣都是好。可今日為你父親,開罪了她,你父親是好過了。你怎么辦?”

    陸亭攙扶著陸夫人坐下:“兒既知道怎樣哄她開心,也知道怎樣惹她生氣。更知道如何哄她回心轉意。”

    “可別因這事落了嫌隙。”

    “娘不必擔心。”

    ?

    除夕夜翻來覆去一宿,年里總郁郁寡歡。

    她莫名常想起陸亭。

    各宮各苑走動拜年,已在宮外建府的兄姊回宮請安。趙令徹攜孟文椒去過欽安殿,便往海晏河清殿尋她。看出她情緒不對,趙令徹便道:“倘還是張湍惹了你,七哥可以幫你去勸勸他。”

    她這才憶起攝云湖里還囚著個張湍。

    遂與趙令徹一同往攝云湖去,孟文椒借口身體不適,不便陪同,留在殿里候著。兄妹二人未乘轎輦,一路慢慢踩著雪,她揣著暖爐,張口便吐出寒霧:“過了年,七哥就要去封地了,那邊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記得常遣人送來些。”

    趙令徹應道:“府里管家年前就過去了,該打聽該置辦的,早早就備下。等我到那邊了,再幫你篩一篩就送過來,不讓你久等。”

    兩人到攝云湖畔,發現這三日大雪停停落落,竟將整個攝云湖凍住,是數十年來未有之事。

    “湖面結冰怎也沒人告訴我。”

    冰面如玉,覆蓋皚皚。

    她看著開心,站在湖岸探出只腳,試探性踩踩冰面。

    驚得次狐忙上前扶她:“公主當心。湖水是昨夜上凍的,底下奴婢來通傳,因未凍結實就沒通稟公主。等奴婢尋人來試一試。”

    “不必另找人了。”趙令徹先跳上一旁凍在岸邊的小船,再從船只下冰面,一連走出丈許遠,確認穩妥后方回到岸邊冰面,向她伸出手:“冰面凍得結實,卻愁下來時慢些。”

    她探出手搭在趙令徹掌心,手由暖爐一直暖著,忽然觸到略顯冰涼的手掌,抗拒性地往回一縮。

    “抓著七哥袖子。”趙令徹知她嫌冷,便將外袖翻開露出貼身里袖,有體熱暖著,里袖溫熱。她抓住袖子踏上冰面,小心翼翼地挪了兩步后,眉開眼笑,隨即將手爐塞給趙令徹,自己提著衣擺在冰面上跑起來。

    大雪冷風下壓,冰面寒意上襲,這幾日張湍在籠中過得艱難。好在有宮人好心,送來厚毯厚被,還送了暖爐炭火,吃食多予他熱湯,才苦苦熬過這幾天。

    天愈冷,張湍抱著毯子窩著暖爐,腦袋昏昏沉沉,隱約間聽到嬉笑聲,勉力抬起眼皮。一片昏暗中,水紅色花綻開在水面上,靈動俏麗。他抬手拍拍額頭,清醒幾分,再仔細看去,是趙令僖。

    守籠宮人匆匆送來鑰匙,將籠門啟開。

    她提著裙擺抬頭跳進籠中,小跑到張湍身邊蹲下,趙令徹跟在她身后,憂心忡忡上前。?????

    張湍面如白雪,頰似鮮血,氣若游絲。

    “這幾日天冷,怕是凍壞了。”趙令徹心中微嘆,試探道,“多半連舌頭都凍僵了,不妨先接去屋里灌些熱湯養一養。”

    她心情正好,當即遣人去辦,并命次狐傳御醫來診脈。人被帶走,她仍留在湖面上玩,跑累了便牽著趙令徹的袖子,讓他拉著自己在冰面上滑行。二人在一眾宮人提心吊膽的目光下,一路滑去光曄樓底。

    水車不再轉動,車上淋下冰棱,指尖在冰棱下輕輕劃過,細微寒意轉瞬傳入心府,她縮回手指,笑著跑上二層。二層曲水流觴小景亦被冰封,狹長水道間放置有逐流金蓮,此刻朵朵含霜,如菊如梅,傲立冰雪。

    她正要繼續上行,次燕忽然送來一方匣子。

    匣中是對冰雕,兩只喜鵲銜枝對望,晶瑩剔透。

    “陸少將軍遣人送來的。”次燕輕笑著道,“說是昨夜見到上凍,連夜鑿新冰雕琢出的。頗費了番心思。”

    “誰送來的?”她撥著蓮瓣問道。

    次燕回說:“陸亭,陸少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