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喂,小鬼,你爹每天都去哪兒?怎地早出晚歸,我都見不到他?” “哼!”“小鬼,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同你爹說,你因為還記恨著那一枚銅板,看我不順眼連三餐都不幫我準備,害我餓了一整天,餓得頭昏眼花,只能等到他回來時再找他訴苦。” 什么?那么那滿滿一桌的食物是什么?喂水嗎? “你這小人!” 樊璉咽下塞了滿口的食物,有些口齒不清地開口:“過獎過獎,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當一個人人見我皆咬牙切齒,卻又莫可奈何的無敵大小人。” 怎樣?說不過我了吧?樊璉的表情是這么說著。 楓念晴氣得牙癢癢的,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爹爹絕不許他待客不周的。 可惡的小人,總有一天會逮著你的狐貍尾巴。 “掃墓。”瞧,他多慷慨,給他兩個字。 “誰的?”他也回贈以惜言如金。 “我母親。” “哈,你輸了,多一個字。” 天啊,打哪兒來的瘋子! “我瞧你的身子好得很,今天等我爹爹回來就可以同他說你身體已然痊愈,不喜我們再跟前跟后地煩人了。” 楓念晴擺出一副巴不得馬上甩人的態勢,只不過這種小伎倆怎么可能嚇得走臉皮可比墻厚的樊璉。 “原來你和我一樣沒有母親。” 看著樊璉低著頭的樣子,楓念晴提醒自己不能又被唬祝“別來了,這一招對我已經沒效了。” “嘖,你這沒死良心的小鬼,真沒同情心。” 覺得再和樊璉共處一室,絕對會腦袋迸裂的楓念晴欲轉身離去。 “等等,你母親是否早已去逝多年?” “是又如何?” “那你父親還那么悲傷,對身子不好吧?有情是好,但多情就累人你!?br /> “你少在那兒說風涼話,這不甘你事。” “是不甘我事,但你就這么任父親沉緬于悲傷之中,不能自拔,終日郁郁寡歡?終有一天會積郁成疾的喔。” 這他哪會不知道,但他又無法勸爹爹看透,不再為早逝的母親傷悲。 “我有個法子,就不知你肯不肯幫忙你!?br /> “當然不幫。” “他是你父親,又不是我的,他愛傷心多久其實和我關系并不大。” “沒耍詐?” “我的人格這么不可信任嗎?” “沒錯。” 死小鬼,回答得這么順。 忍下脾中小火的樊璉,在他耳邊悄聲絮道。 “你認為這樣可行嗎?”概念晴質疑。 “總比他一個人整天望著墓碑緬懷過去好吧?” “嗯。”看他這么有自信心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地自我降格,和小人共謀。 活潑的陽光恣意灑落在枝葉間,剔透的淡金色光芒在泥土地上形成明暗的光影,隨著微風的嬉弄搖曳。 有人云,人生于大自然,所以不論人們身處多繁華的城市里,內心深處仍向往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人們在林木茂密的森林中特別怡然自得。 “呼,這里的空氣真是好耶!視野也很棒。”樊璉站在并不陡峭的平緩山坡上,右手邊是密密麻麻的森木,左手邊則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愈是登高,愈能遠望,可窺天下之一隅。 “廢話,這是爹爹為我娘選的地方,當然好。” “小鬼,你若是不高興,我也是可以折返的,省得在這兒活受罪。” “樊璉!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誰說我是君子的?我不是說過,我立志要當大小人的嗎?死馬是怎么也追不上我的速度的。”樊璉涼涼地道。 就算當真惹怒楓念晴,讓他不想和他連手,樊璉也會想盡辦法接近楓擎揚的;誰教他嗓音那么好聽,聽過一次就像上癮了般,非得一聽再聽不可,而且又生得那么對他的胃口,再也沒別人能如此吸引他了。 “哼!”辯也辯不過他,算了,干脆不同他說話。 楓念晴不再管他,徑自向前行。不論他來或不來,他都想去看看爹爹,轉移爹爹的注意力,希望爹爹不再難過。 知道自己又勝了一局的樊璉見好就收,沒在口頭上占他便宜,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走著走著,走著走著 “小鬼,你確定沒走錯路嗎?怎么走這么久還沒到,好累喔!” “你是不是男人啊,才沒走幾步路就喊累,沒用的家伙。” “昊是,我沒用,那不知前面那個汗流浹背,面色蒼白的家伙是不是就比較有用?”難得如此勞動四肢的樊璉累歸累,口頭上仍是不饒人。 “你!” “我怎樣?想打架嗎?不過我想你先找到路后再打也不遲。” “哼。”近日來概念晴最常說的話便是——哼。話多說無益,反正還會被堵回,倒不如“哼”一字來得言簡意賅,盡泄輕蔑之意。 兩人又往前行,走了又走,累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小鬼,天都快黑了,你還沒找到路嗎?” 哪有要黑了,這家伙老是那么夸張,三句沒兩句可信。現在不過是太陽西落,滿山遍野呈現一片惹眼的橘紅、金黃、艷紫,與方才全然不同的景致,天色正亮著呢。 “小鬼,你該不會是路癡吧?” “不要叫我小鬼,我已經不小了!” “只有小鬼才會介意人家叫他小鬼。我說對了,你是路癡,我怎會笨到和一個路癡一起上山呢?真是毀了我一世英明。” “拜托,你哪有英明可言,是臭名吧!” “死小鬼!”走得很火大,正欲開罵的樊璉瞥見比他現在所在更低處的人影。雖是在火紅夕陽中小小的一點,但他就是能確定,就是他,沒錯,就是他! 正想迎接他的回擊的楓念晴,隨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天啊,他竟爬得比爹爹還高許多,難怪他覺得以前來祭娘時好像沒這么累。 “爹!” 兩人急急往下沖去。 咦?好像有人在叫我?是你嗎?慕晴,你肯原諒我了嗎?若不是跟著我受苦,你也不會盤坐在修整過后干凈又簡樸的陳舊墳前的楓擎揚抬頭仰望聲音來處。 突見有一翩翩然飛舞的彩蝶,映著夕陽彩艷的余暉,染上美麗的色彩,自天空飛降;寬大的衣袖看來竟似蝶兒的翅膀,迎著風舞弄著。 “啊!樊璉!”楓念晴對直直往下墜的人影大喊著。 原本怕極:全想我命休矣的樊璉在瞧見下方大敞的雙臂時,恐懼頓時消逝,有的僅是心安,他正飛奔至那人的懷抱中楓擎揚接住飛降的身影,和他一起跌坐在草地上,壓倒了今年他親自為亡妻杜慕晴栽種的桂花樹苗。 待他回過神,自驚艷中找回神智,這才發現,在他懷中的不是亡妻,更不是蝶兒,而是名魯男子。 “樊璉!?你怎么會在這兒?傷勢痊愈了嗎?” “還、還沒,我悶得慌,硬要念晴陪我出來走走;豈知身子受不住,腳下一虛,就跌了下來,還好有你。”樊璉腦筋一轉,謊言說得可溜著呢! 還好有你 楓擎揚甩了甩頭,想甩去腦海中亡妻臨死前的聲音。 “爹,你沒事吧?” “協念晴,你該問的人是我吧?”臭小鬼,跌下來的是他,有危險的也是他耶! “晴兒,樊公子他身體還沒好,怎么可以帶他到這么危險的地方!”為父的板起面孔教訓兒子。 “可是” “是我不好,是我騙他我已經好了大半;念晴人單純,我說什么他便信什么,要怪就怪我好了。” 樊璉作勢又欲昏厥,楓擎揚急忙扶住他。 “都怪我,讓我休息一下就好,我可以再走回去的。” 下一刻,樊璉雙腳一軟,一副連站都站不穩似的嬌弱。 “樊公子,我背你。” “楓大哥,你一直叫我樊公子,好不生疏;即是這么生疏,我又怎么好意思讓你背呢?” 這人得了便宜直賣乖,臉皮真厚!楓念晴想罵又怕被父親責備,只能拼命在心底咒罵,方才若是當真跌下山谷就好了,至少受個重傷、瘸個腿什么的,這樣讓爹爹背還比較有道理。 “樊璉,讓我背你吧!”不待樊璉回應,楓擎揚便將他背上,趁著天色未暗前,邁步下山。 在結實的背上回頭挑釁的樊璉,得意地對著楓念晴疲乏的身子示威。嘿嘿,羨慕吧? 隔天一早,因為全身酸痛而難睡安穩的樊璉,被窗外啁啾的鳥兒吵醒,醒了便難回籠補眠,只得下床整裝。 “楓大哥?”想找楓擎揚一起吃早餐的樊璉,遍尋不著后確定,他又再次上山陪不會說話的墳墓了。 他只找到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楓念晴,看到那張小臉睡得那么甜,他心里就有氣。他都被吵醒了,他怎么可以還在睡?不可以,他不允許! 樊璉抬起修長的腿,那善于逃跑而有力的腿,用力一端。 “哎喲!好痛喔!”還搞不清楚令夕是何夕,今朝為何朝的楓念晴被粗魯地踹下床,撞到的地方直讓他呼痛。 看到像是主子般狂傲地佇立在他眼前的男子,再看一下四周,他明了了。 “死樊璉,干啥踹我!” “你爹爹又不見了啦,你還有心情在這兒睡!” “唉,每年都這樣,非得等到楓葉掉光,爹爹才會恢復正常。” “不,有我樊璉在,我就絕不允許他再沉浸于哀傷之中,不可自拔。” 你算老幾?樊璉?好大的口氣。 “走吧!咱們到那兒再一起吃,我問過掌柜的了,你爹爹出去前并沒有吃東西,這可是會餓壞身子的。” “怎么我覺得你比我還關心我爹爹?你有什么企圖?”這不安好心的黃鼠狼,怎可能會有良知發現的一天? “去是不去?” “哼,那還用說嗎?”為了爹爹,他楓念晴只有暫時委屈和小人為伍。看,他多偉大呀,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 樊璉打斷了他小小的自滿。“還不快點!” “哼。”哼歸哼,楓念晴整裝的速度倒是沒有變慢。 本該是人煙稀少之地,此時卻不斷傳出紛雜人聲,打斷某人長久以來靜思幽古之情。 “樊璉,你要我說幾次,我叫楓念晴,不叫小鬼!”楓念晴生平最厭惡別人叫他小鬼,將他瞧得扁扁的,比自門縫里瞧人更過分! “看那邊!” 楓念晴傻傻地依言望向他處,除了樹和山之外,什么也沒有,要他看什么? “樊璉!你偷吃我的rou包子!” “耶?上頭又沒寫楓念晴三個字,如何證明這包子是你的?”樊璉舔了舔沾上rou汁的手指,嗯,這包子真好吃。 “楓大哥,嘴巴張開!” 不知神游至何方的楓擎揚也和兒子一樣,傻傻地依言照做,嘴巴一張的同時便有香味四溢的食物在唇齒間滑動。 “楓大哥,好不好吃?” “噢好吃” “還要嗎?”樊璉大有樂意喂食的意愿。 樊璉仍屬年輕,離而立之年尚有段距離,這舉動讓哀思平添老顏的楓擎揚有些別扭地赧紅。在小輩面前出丑了。 “我自己來就好。” 吃了好半晌,帶來的食物將盡時,楓擎揚突覺有異。 “我實在不想明言,樊璉” “你終于發現了,我還以為楓大哥只會神游至不知名的地方,鎮日發呆,什么也顧不得呢。” “你們在說什么?”吃飽而有些昏昏欲睡的楓念晴弄不懂他們問的啞謎。 “我心想,若是今天之內楓大哥都沒有發現,那么我將它占為己有也就不會有所愧疚了。” “呵,什么歪理。”不知為何他對他的惡作劇并不感到生氣,反倒是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開始有了笑意。 “你終于笑了,總算不枉我神乎奇技的三只手的功夫。” “這事可不許再做。”楓擎揚不忘擺起年長者的架式,畢竟他比另外兩人多吃了好幾年的米飯。 “好,楓大哥我答應你,往后除了偷你的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偷了。” “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那份能耐?”楓擎揚有了逗他的興致。 “沖著你這句話,我非讓你刮目相看不可。”樊璉乖乖地遞上原本系在楓擎揚腰間的錢袋,盡數奉還。這可是開天辟地、破天荒頭一遭,進了他衣袋內的錢還能再掏出來,只有對他才如此特別。 “死樊璉!你竟偷爹爹的錢袋!” “借來賞玩罷了,又沒說不還,我還得靠它來償付住宿費呢。” 楓念晴掄起小拳頭,欲一泄近日來承受的欺壓,怒氣沖沖地朝樊璉逼近。 “打不到,打不到!” 見到樊璉挑釁的反樣,楓念晴更是怒火中燒。 “不要跑!” “你叫我不跑,難道要我乖乖地讓你打嗎?哪有那么好的事?” 樊璉躲在楓擎揚的身后,閃避著楓念晴本怎么利落的攻擊。說是閃避倒不如說是戲弄,他正戲弄著氣得臉頰紅嘟嘟的楓念晴,順便偷摸楓擎揚;這兒摸一摸,那兒拉一拉,難得有能和他多多親近的機會,怎可不好好把握? “來呀!打不到!小小小念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