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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夕成灰 第152節

    只是霍皖衣聽懂他的言語,到底覺得悵然。

    霍皖衣想:孟凈雪以為我該是顧全大局,為著江山社稷而舍棄自我的人。

    可霍皖衣從來不是這種人。

    他將自己置于人世間的第一位上,其余諸事都需排在他身后。

    唯有謝紫殷不同。

    他難說自己是否將謝紫殷看得最重,卻明白若是謝紫殷死了,自己也不能獨活。

    他們糾纏不休,不得盡頭。

    當理智無用時,也就剩下感情左右自己的思緒。

    但高瑜的事不能擱置。

    霍皖衣翌日去王府拜訪高瑜,順勢提及現下的朝局,正能襄助高瑜完就大業。

    高瑜面上不顯,心中暗喜:霍皖衣終究要奉本王為主。

    他這般想著,嘴里道:“霍相的意思是……本王很快就能取而代之,做這江山之主了嗎?”

    霍皖衣道與他隔著幾步距離,聞言道:“王爺韜光養晦多年,一忍再忍,此時終得柳暗花明,豈能浪費這大好時機——依霍某看,朝堂現今也有高官為王爺把控局勢,謝紫殷不在,劉冠蘊也辭官,新帝的左膀右臂盡數而去,自是痛打弱點的時候。”

    高瑜道:“那依你所見,本王該如何運作?”

    霍皖衣靜默片晌,淡淡道:“逼宮。”

    此棋冒險至極。

    高瑜不敢妄下決心,哪怕他在聽到這兩個字時,就已十分動搖。

    高瑜道:“此事本王需仔細想想。”

    霍皖衣也不逼他立時做抉擇,只道:“王爺的確要好生思量,只不過時日拖得越久,便也夜長夢多。”

    更多的話,霍皖衣沒再說出口。

    但心里知道:高瑜會應承我的計策。

    因為高瑜不愿再等。私兵的事瞞一時可,瞞一世又算什么?霍皖衣更不能等到高瑜走投無路,非要起兵造反的時候。唯有他們先行出擊,才能讓高瑜措手不及。

    這一步棋于高瑜而言是險中又險,但于他們而言,卻是個絕佳之棋。

    兩日后黃昏,霍皖衣又提著藥膳走進偏殿。

    間或明亮的夕陽光輝灑在他的身上,將他披風邊沿的絨毛勾出金色淺光。

    他如同發著光,一步步行到謝紫殷身側,照舊伸手握住謝紫殷的手指,以這幾分溫熱,去暖那十指的冰涼。

    殿外不見飛雪,但素色依依,霜寒如舊。

    霍皖衣道:“謝紫殷。”

    他直呼其名,坐到謝紫殷旁邊,一起看著殿外雪景,廊下金雕紅柱。

    “你會恨我多久?”他問,“只是這一生嗎?”

    謝紫殷沒有看他:“你希望是多久?”

    霍皖衣道:“我希望你不恨我。”

    謝紫殷道:“這般希望不如不曾有過。”

    霍皖衣深吸口氣,呼出的白霧散去,他說:“但人在世間,總該有個指望。”

    “如果夫君覺得我太貪心,那能不能指點我一句,”他看著謝紫殷的側臉,認真問起,“有沒有……原諒我的可能?”

    說到這句話時,霍皖衣有些心焦。

    他想:我其實不是想要得到謝紫殷的寬恕,我知道我有錯,但我想要他不因我的錯而痛苦。

    ……他比誰都清楚。

    謝紫殷如今的報復,講說是報復,卻與自毀無異。

    若他對謝紫殷沒有一點兒真心,那謝紫殷的種種行徑,所圖報復,都只是鏡花水月,半點兒不能動搖他的心緒。他又怎會因此痛苦、后悔,感到絕望。

    歸根結底。

    還是因為謝紫殷愛他。

    這與其是在懲罰報復他,不如說,是在懲罰報復時至今日,還會對霍皖衣心軟的自己。

    作者有話說:

    謝相:他愛我

    霍美人:他愛我

    莫少:你倆就說你倆要咋地吧

    第138章 離京

    一日晴天,謝紫殷在葉征的授意下離開了皇宮。

    從前有多風光,離去時便有多寂寥。

    長長的宮道上只有謝紫殷與解愁兩人的背影,葉征站在門前眺望,直至再也望不見他,才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去。

    葉征并不是真心想要“賜死”謝紫殷。

    他盛怒之下做的決定,也并非出自本心——說到底,那都是謝紫殷自己想要的。

    而葉征強留他這幾日,為著扭轉謝紫殷的心意,也是對霍皖衣三番兩次進宮之事裝作不見。

    謝紫殷不能死。葉征回去的路上想著。

    至少謝紫殷不能死在現在,也不該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死。

    世人輪回,講說“生老病死”,多少人尋求長生不老的秘法,又有多少人為著永生敢于做人神共憤的惡事。

    謝紫殷尚年輕。

    他合該有坦蕩前程,見識浩大天地,委實不該受情愛之束縛囿困于此。

    ——但葉征知道,謝紫殷將真心給得太多,又給在人一生最驕傲的時候。

    于是一分的痛也是十分,兩分的情也是十分。

    就如同自己懷念葉忱時。總會覺得——我竟一次比一次更想他,更不舍他。

    人怕失去。

    正因葉征徹底失去了葉忱,他才體悟到謝紫殷的痛苦,知曉這樣一個驚才絕艷、驕傲至極的人,決不能輕易放下這些痛苦。

    這既證明他從前的無能為力,亦讓人清楚意識到,那是曾經。

    而曾經最遙遠,觸碰不得,也回不去。

    霍皖衣得知這個消息時相府已徹底人去樓空。

    他站在長街上,左右人群喧囂,而他卻覺得自己無處可去。

    他能去哪兒?

    謝紫殷又會去向哪里?

    他們初識于盛京,這也是謝紫殷的故鄉。難道謝紫殷打算就此離開盛京,徹底與他一刀兩斷嗎?

    霍皖衣意識到這個可能。

    他心煩意亂,快步回到府中,扶著院中石桌吐了場血,頭腦渾噩昏沉,不知天日。

    高瑜逼宮的事情迫在眉睫,他有心尋人,也不敢鬧得太大,平白引高瑜猜忌。

    于是霍皖衣想:我還是顧全了大局。

    他終究變得和以前不同。

    可這種變化如是說“成長”,那他所付出的代價,委實大了些。

    梁尺澗再見到他時,是在三日后的朝議上。

    彼時丞相大人站在最前方,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也無從得知他是憔悴心焦,還是欣喜若狂。

    然則梁尺澗與旁人想的都不同。

    梁尺澗看到他的背影時,第一個想法即是——霍兄單薄了許多。

    散去朝議后,梁尺澗落后他半步跟著他離開,踏出宮門,壓低的小轎等在一旁。

    梁尺澗喚他:“霍兄。”

    他便轉頭問:“梁兄有什么話想說嗎?”

    ——他的確憔悴了。

    梁尺澗看到他往常昳麗無雙的容顏,竟已漸似一株將即衰頹的花。

    梁尺澗遲疑片刻,道:“霍兄……憔悴不少。”

    霍皖衣笑了笑,也唯有此時,他才展露出一如當初的艷色。

    那身官服已將他驚艷世人的容貌掩下。

    旁人見到他,便先見到他一身紅衣,看出他的身份地位,自無人再多看他的臉。

    但梁尺澗和旁人是不一樣的。至少,他們還算是朋友。

    是朋友,所以梁尺澗能心安理得去看他的臉,也才能看出他不如往常,而是透出一種令人心驚的疲憊。

    他們同乘一轎。

    謝紫殷離宮的事不是秘密,但去向為何,卻不為人知。

    梁尺澗坐在轎中,眼看著霍皖衣神色不佳,嘆了口氣,又道:“你有何打算?”

    他眼神微動。

    至多答了句:“過一日算一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