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道：“我清閑，可我也不清閑。”

    謝紫殷問：“你有什么想說的？”

    “……一日日快要接近科考的時(shí)候，我卻一分把握都沒有，”霍皖衣道，“我若是時(shí)日長(zhǎng)久，莫說十年寒窗苦讀，遍覽典籍，通讀史書，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亦可讀得。”

    他輕張唇，飲下一口醇酒，又道：“可我沒有那么多時(shí)日。”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謝紫殷含笑反問。

    霍皖衣眨了眨眼，好似無辜：“我沒有任何意思。”

    “還是說……相爺希望我有什么意思？”

    他甚至輕巧地將問題又拋了回去。

    與他這般的人說話，沒有十足的耐心總是不能成事，若沒有絕對(duì)的睿智，亦不能從他這里得到半點(diǎn)好處。

    本該是他有所求，需得討好誰，偏偏霍皖衣說一番話來，只字不提自己有想要求的什么事情，似乎他已認(rèn)定謝紫殷必然懂得他的意思。

    他若無其事拋回問題，杯中的酒水漸漸被飲去。

    謝紫殷端詳他片晌，輕笑道：“你又想付出什么代價(jià)？”

    霍皖衣道：“相爺放心，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jià)……”

    他游刃有余地接話，將酒杯放下，起身順勢(shì)坐倒在謝紫殷的懷里，拿過那只還未飲過的酒杯，他微微低下頭飲了一口，拋下酒杯，再送去一個(gè)難得主動(dòng)的吻。

    這個(gè)吻有別于往日，可觸碰到謝紫殷，都會(huì)讓他心底生出一種意亂情迷的心緒。

    霍皖衣唇上沾著的不知是酒水還是其它，泛紅的唇水色溫潤(rùn)。

    他放輕了呼吸，伸出手去，撫摸到謝紫殷的衣襟。

    ……他自會(huì)付出代價(jià)。

    霍皖衣想。

    然而他即將解開衣襟的手被另一只手所握住。

    他當(dāng)真有些發(fā)怔。

    謝紫殷緊握著他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絕地強(qiáng)勢(shì)——卻是為了阻止他。

    霍皖衣問：“……相爺要做什么？”

    謝紫殷靜靜看他，反倒問：“這句話應(yīng)該我問你，霍皖衣……你要做什么？”

    “相爺不是要我付出代價(jià)？”

    霍皖衣的尾音勾人，語氣理所當(dāng)然：“我這不就是在付出代價(jià)？還是說，相爺覺得我這么做還不夠有誠(chéng)意？”

    他一無所有，只剩下自己，除此之外，還能付出什么？

    他有未盡之言，可謝紫殷聽得懂。

    握住手腕的那只手緩緩松開。

    謝紫殷反而將他推開，和他維持著半步距離，淡淡道：“說起代價(jià)，你只能想到這些？”

    霍皖衣道：“難道這不是相爺最想要的？”

    “我為什么會(huì)最想要這個(gè)？”謝紫殷斂著眼簾，俊美容顏竟顯出幾分風(fēng)流薄情的冷淡，“我最想要的……分明是你的命。”

    “我的命……”

    霍皖衣自口中咀嚼這三個(gè)字，品味不出是什么味道。

    他便問：“那我要付出的代價(jià)該是什么？我的命若是沒了，豈不是白白付出？那相爺?shù)降滓裁矗俏业囊恢皇郑€是一條腿，還是一只耳朵……但相爺不能要這些，”霍皖衣輕輕地笑，“真的要成了那樣，我連科考的第一關(guān)都跨不過去，談何高中一甲？”

    謝紫殷道：“那便之后再收。”

    這話比之前的任何話語都來得輕巧，仿佛是一開始就決意了的。

    霍皖衣無言沉默，手指下意識(shí)蜷縮。

    謝紫殷追問到：“你不舍得付出這些代價(jià)？”

    霍皖衣的目光落到那張臉上。

    他看過無數(shù)次的臉，魂?duì)繅?mèng)縈，或白玉雕琢俊美風(fēng)流，或滿面血污狀似瘋癲。

    那雙眼睛眨了眨，霍皖衣道：“我既然說可以付出任何代價(jià)，那便沒有什么不舍得的。”

    謝紫殷便輕輕頷首，神色間幾分懶倦：“那再好不過。”

    屋中靜寂了一會(huì)兒。

    霍皖衣動(dòng)身，將方才被他拋到地上的酒杯拾起，細(xì)心地為之擦拭不曾見到的塵灰。

    一遍又一遍。

    他們沉默，一人站著，一人坐著，酒氣蒙蒙在側(cè)，卻誰都不為之而醉。

    謝紫殷微微坐直身體，手指撫到腰側(cè)扇柄，摩挲片晌，忽而側(cè)過頭去，看向霍皖衣半側(cè)過去的身影。單薄又脆弱，籠在夜晚的燭光里，那身淺紫衣衫華貴雍容，卻更襯得霍皖衣眉目楚楚，秾艷絕色。

    就著燭燈，他們之間似有一線陰影溝壑，從上至下的，自他們中劈開一道跨越了四年的天塹險(xiǎn)峰。

    “盛京香火最盛的是哪一處？”謝紫殷忽然開口詢問。

    他不該不知道答案，霍皖衣心里微動(dòng)，應(yīng)道：“太極觀。”

    謝紫殷便不動(dòng)聲色地繼續(xù)：“那為什么先帝時(shí)香火最盛，直到現(xiàn)在依舊如此呢？”

    霍皖衣道：“陛下也喜歡？”

    謝紫殷無言，起身一撣衣袖，移步而出。

    “……相爺。”

    霍皖衣自身后叫住他。

    謝紫殷道：“我已經(jīng)給了你答案，還想要我說什么？”

    霍皖衣卻問：“今天喝藥了嗎？”

    似乎就是要應(yīng)和這句話，霍皖衣話音剛落，解愁領(lǐng)著幾位婢女走進(jìn)屋來，低頭行禮道：“相爺，該喝藥了。”

    謝紫殷垂眸看她。

    解愁雖未抬頭，卻已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令她如芒在背，立時(shí)就跪倒下來。

    解愁道：“……還請(qǐng)相爺息怒，每日喝藥，是相爺昨日親口吩咐的。”

    “我又未說什么，你怕成這個(gè)樣子？”謝紫殷看她片刻，似笑非笑開口。

    解愁不敢接話，只將頭埋得更低。

    霍皖衣便走上前，伸手將藥碗一碗碗取出，放在桌上。

    他道：“你們先退下吧。”

    幾個(gè)婢女如蒙大赦，慌忙去牽跪倒在地的解愁。

    解愁卻不敢有絲毫動(dòng)作，沉默著等候謝紫殷發(fā)落。

    視線就凝在霍皖衣伸出的雙手上。

    謝紫殷忽而興致缺缺道：“還跪著做什么。”

    解愁這才有了力氣起身，在幾位婢女的攙扶下匆匆站起，告退離開。

    霍皖衣遞來第一碗藥湯：“喝藥吧，相爺。”

    謝紫殷道：“我不想喝。”

    霍皖衣頓了頓，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可是相爺答應(yīng)了我要喝。”

    “那又如何呢，”謝紫殷的神色似笑非笑，語調(diào)又輕又冷，“我若不喝，興許就早死那么一兩日，也免得以后你要給我一只手、一條腿、一只耳朵。我謝紫殷若是早死，你豈不是比誰都輕松。還在乎我喝不喝藥做什么。”

    霍皖衣一時(shí)啞然。

    他看著謝紫殷的眼睛，無法從那幽深的眼底看出任何心緒。

    他后退幾步，認(rèn)真去看謝紫殷的整張臉，他問：“相爺這是什么意思？”

    謝紫殷道：“你霍皖衣不是很聰明？猜得準(zhǔn)那么多人的心思，怎么就猜不準(zhǔn)我的？我要是事事都告訴你，豈不是無趣。你喜歡猜，那你就猜個(gè)夠。最好猜一猜，我是要你的左手，還是你的右手……要你的左腿，還是你的右腿，我究竟是要你一只耳朵，還是兩只耳朵。”

    每一句尾音落下，謝紫殷都向他走得更近。

    那道被陰影劃出來的天塹險(xiǎn)峰，就被這一步步走來的身影抹平消散。

    謝紫殷走到他面前時(shí)，光就浮在謝紫殷的頭頂，金暉灑落，他不再嗅到酒氣，而是近在咫尺的淺香。

    謝紫殷最后道：“你就猜這些。”

    他捧著藥碗，眼看著謝紫殷又要轉(zhuǎn)身離開，忽然道：“我不猜。”

    謝紫殷停下腳步。

    霍皖衣道：“是你先說那些話嚇我，我才回敬你的。謝紫殷，你明知道我現(xiàn)在猜不到你的心思，我對(duì)你而言，不就是這么些用處，除了我這個(gè)身體，我還有什么代價(jià)能夠付給你？”

    于是謝紫殷回身向他看來。

    謝紫殷道：“我嚇到你了么？”

    他被一步步逼近，手中的藥碗都快捧不穩(wěn)。

    謝紫殷接過那只藥碗放到一邊，拽住他的手，將他拖到臥房的銅鏡前。

    正對(duì)著那面銅鏡，他被謝紫殷掐住脖子，睫羽抖顫著，只能看到鏡中重疊的人影。

    謝紫殷俯身在他耳邊低語：“我說我要你的命，不是在嚇你，而是我最想要的……就是霍皖衣的命。而我謝紫殷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你的性命……我能把你救出來，就能把你推回去，我說過，你沒有得寸進(jìn)尺的資格。就算我真的要你的命，這是否是你可以付出的代價(jià)，也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霍皖衣，你要記住，你的所有現(xiàn)在都只屬于我，我想要什么，你就給什么。包括你的心，你的命，你沒有的，和你僅有的。”

    作者有話說：

    論老公不會(huì)說話是一種什么體驗(yàn)。

    霍皖衣：謝邀，習(xí)慣了。

    論老婆不會(huì)說話是一種什么體驗(yàn)。

    謝相：謝邀，我也習(xí)慣了。

    小陶：我也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