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夢加得突如其來的干嘔讓在場的其他人都尬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見村民臉色有點不好看，魏染連忙道歉，又問：“這是人的……嗎？還是動物的？怎么都堆在這里呢？”

    村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樣稀奇：“什么的都有啊。也不是堆的，平常就在這里拉的。女人可能會在房間里拉，拉完用盆子裝了丟出來。”

    “……謝、謝謝大哥啊。”魏染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又問，“那這些東西放在這做什么呢？”

    “做肥料的，沒地方丟，就都放這里。”

    熱心的大哥回答完問題之后還要繼續(xù)去干農(nóng)活，他走之后，魏染急忙看向耶夢加得。

    她感覺耶夢加得好像要到極限了，非常擔(dān)憂他的情況：“耶夢加得，你還能行嗎？”

    “……臣只是方才聽到言語上的說明有點犯惡心。嘔……臣沒事，主君繼續(xù)問要問的事情吧。”耶夢加得臉色慘白，但硬要說自己沒事，要魏染繼續(xù)做想做的事。

    “要不管家先生留在村莊外面吧，我?guī)iejie進村子里就好了。”拉斐爾適時插進了兩人的交談，“我對這里的了解應(yīng)該比你們兩個人都要多，jiejie跟著我也足夠安全。”

    魏染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她點了點頭，看向耶夢加得。

    “……”兩張相似的臉齊刷刷地看著他，耶夢加得沉默了片刻，硬是忍著氣味中的惡心，搖了搖頭。“臣要去。”

    耶夢加得總覺得自己必須得去。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最好去。

    龍的直覺從未失靈過，所以他毅然決然地和魏染拉斐爾一起走進了村莊深處的田地附近。

    離開房子多的地方以后，臭氣明顯消散了許多。但在開墾得整齊的田壟附近，這個味道換了一種方式，又濃郁了起來。

    如果說之前的臭是惡臭，那么這個臭就是酸臭，散發(fā)著令人渾身發(fā)酸的氣息。

    田壟旁，許多光著膀子、圍著布片的農(nóng)民正在田地里勞作。時值春夏交接，正是一年育苗的好時節(jié)，田里已經(jīng)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綠色菜苗。并不難猜測，這些奇怪的味道正是從這些勞作的大漢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魏染來到幾名正在休息的村民身邊，向他們打聽村莊的情況。

    這些村民見到他們都有些警惕，不過聽魏染說他們是來此處游玩的，態(tài)度便有所緩和：“貴人，這里是窮鄉(xiāng)下，沒得什么好玩的。這附近的幾座山頭，都是這個樣，只有樹，沒有別的了。”

    “我們不是來游山玩水的，我們是來看看這里是怎么種地的。”魏染趁機指著其他還在田里勞作的人問道，“村子里現(xiàn)在是在種什么呀？”

    “這個啊……”村民回答道，“現(xiàn)在正在給馬鈴薯育種。”

    魏染點了點頭，這個信息和她之前在文件上了解到的差不多。“只種馬鈴薯嗎？”

    “村東邊那家人種了幾畝大豆，不過主要都是馬鈴薯。不吃這個怎么吃得飽呀，大豆只有夏天好種，還不頂飽。”村民說著就笑了，“前兩年那場雪災(zāi)再來一次，吃大豆的都得餓死。有個村種的苞米倒是還不錯，可是根不能吃，不好。”

    魏染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里兩年前發(fā)生過雪災(zāi)，這件事在子樓的文件根本沒有任何記載，她心中一緊，連忙問：“能說說雪災(zāi)是怎么回事嗎？”

    村民并不奇怪她這么問：“貴人，你是才來這里沒多久吧。兩年前那場雪災(zāi)鬧得可大了，到處都有餓死人的，我們村里好幾家人都死絕啦，還是我和我二哥給他們抬出去埋了的。”

    “……領(lǐng)主當(dāng)時沒有做什么嗎？”雖然魏染已經(jīng)猜到答案，但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村民笑道：“貴人，領(lǐng)主大人哪顧得上我們這樣的地方呢？不過雪災(zāi)之后倒是來了一批人，抓了幾個男人走，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nèi)ツ睦锪四亍！?/br>
    魏染心知被抓走的那些人大抵是被抓去充軍了，這個消息在文件上是有跡可循的。有些人可能在前任領(lǐng)主離開后做了逃兵，逃到了其他的領(lǐng)地去，有些可能還留在騎士團里，繼續(xù)靠軍餉過日子。

    她不再追問領(lǐng)主的事情，轉(zhuǎn)而又問：“那沒有雪災(zāi)的日子里，馬鈴薯收成怎么樣？你們平日里吃得飽飯嗎？”

    “吃飽？餓不死就算好啦。”村民說，“苗不結(jié)果，或者結(jié)死果、爛果，都是常有的事。就算結(jié)了果，還要上交給領(lǐng)主哩，最后剩下的能熬過冬天就不錯啦。”

    這個村莊里的人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之前存下來的馬鈴薯和馬鈴薯的根。家里人丁興盛的，會讓人進山里挖東西，不過因為成年人要進地里干活，所以上山的都是孩子，能帶回來的大多是野菜一類的東西，并不能改善什么生活。

    前幾年鬧出猛獸吃人的事情之后，村里上山的人也不多了。

    這個村莊因為人口比較多，彼此也比較團結(jié)，除了雪災(zāi)那年外沒什么人受饑。不過據(jù)村民所說，附近的幾個村莊就沒這么好運氣，餓死人是常有的事，雞鳴狗盜、易子而食的事也曾有發(fā)生，不過因為這個村子里的人瞧不起這種事，所以也不太了解具體的情況。

    說得多了，魏染和他們之間的對話也自然了不少，也有大膽的村民說可以讓魏染看看他們種的地。

    魏染扶著耶夢加得的手臂，和他們一起在田邊走，他們聊天這陣子，已經(jīng)有人把土豆的苗種得差不多了，正拿著剪了破洞的布片往上蓋。

    這里的男人除了冬季以外幾乎不穿衣服，是因為所有的布料都拿來做了育種時防寒用的遮蓋。

    只要苗能不被早春的寒氣所傷，他們并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受寒，又是不是有傷風(fēng)化。

    “說不定過幾年都不好活了，哪還在乎穿什么呢。”村民一邊把遮蓋布扯好一邊說，“我就想著不能餓死家里那兩個，就算我死了也要先把地種出來，就是這樣而已。”

    魏染站在旁邊，看這群人在地里佝僂著身體檢查苗的狀態(tài)，坦然又無奈地說出這樣的話，心里有些微妙的難受。

    這里的子民飽受饑荒窮困之苦，而她現(xiàn)在是這片領(lǐng)地名義上的主人。

    他們的生活、生命、希望，全都系在她一個人身上。

    坦白說，她其實沒有太多的自信一定能帶他們走出困境。靠一張嘴，誰都可以打包票，可真正來到這里，了解他們的貧窮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但如果她現(xiàn)在不做，今后不做，不全力以赴地去做，這片領(lǐng)地就永遠離不開死亡和貧困。

    她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死掉嗎？

    魏染認(rèn)為，絕無可能。

    不論成功和失敗，她都一定會竭盡全力，用盡一切辦法，想方設(shè)法帶他們離開現(xiàn)在的困窘之中。

    “不要太早放棄，”魏染肯定地說，“我聽說這片領(lǐng)地已經(jīng)換了個主人，事情或許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

    村民權(quán)當(dāng)她在安慰他們，笑道：“貴人這么說，我們也這么希望。”

    耶夢加得和拉斐爾側(cè)頭看向魏染，他們能感覺到，魏染緊繃的神情中有著怎樣復(fù)雜的決意。

    主君本來就有工作狂的潛力，這之后恐怕要變本加厲了。耶夢加得心中感嘆一句，但并未有什么擔(dān)憂。

    主君只管前進，剩下的一切，自然有身為管家的他為主君料理妥善。

    至于拉斐爾，他是一把忠誠的劍，只要主人揮刀時沒有猶豫，他的鋒芒就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