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嬌 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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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頌擰眉:“啊?” 不遠處的姚蓁,猛然抬眼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折身離開。 ** 姚蓁回帳后,平復了一會兒起伏的心緒,忽然想起,許久未見宮婢浣竹的身影。 她直起身子,喚了幾聲,聽見內帳深處,隱約傳來兩聲模糊的回應聲。 姚蓁心中疑惑,繞過層層幔帳,走過去,見浣竹背對著她,衣衫單薄。聽見腳步聲,她猛然直起身子,似乎還抬起衣袖拭了拭面頰,頓了頓,才轉過身來,勉強笑了笑:“公主。” 姚蓁盯著她,緩緩蹙眉:“怎么哭了。” 浣竹笑容一僵,眼眶愈發紅,旋即臉上漾出愈發勉強的笑容,緩聲道:“哪、哪有,殿下看錯了……” 姚蓁睨著她,不語,眉眼沉沉壓下去,面色微冷:“說,怎么回事。” 她一向待人還算平和,鮮少露出這般冷的神色。浣竹被她一看,心中一悚然,連忙擦著淚,將腹中堆積著的委屈盡數抖落出來:“公主隨秦公子走后,婢子在外幫了一陣忙,準備回帳時,冷不丁沖上來幾個粗莽的侍從,將婢子攔下,要取走婢子的冬衣。” 姚蓁輕聲應道:“嗯。” 浣竹說著說著,心中委屈更甚,眼眶愈發紅:“他們說……公主有命,所有人皆要將冬衣交出來。可婢子身上僅有這一件,知曉公主絕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便說自己僅這一件,不谷欠交出去……可他們見婢子不愿,竟要上手搶奪。” 姚蓁沉聲道:“我的確未曾下達過這樣的口諭。” 浣竹撇撇嘴,低頭擼開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猙獰著幾道青紫的指痕:“這便是推搡中,他們打出來的。婢子無奈,只好將冬衣換下,交給他們……” 她說著,豆大的淚珠,大顆大顆的滾落。 姚蓁聽她說時,指尖已經氣憤的微微顫抖,聽她說完,指甲已深陷入自已衣袖中。 她眼含慍怒,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將自己僅剩的冬衣取出,披在浣竹身上,撫了撫她的脊背,緩了一陣,冷聲道:“彼時我意為眾人自愿捐衣,你只是一介柔弱女子,他們何至以如此?” 浣竹落著淚,連聲道不知。 姚蓁撥了撥她的發,敏銳地發覺她的側臉上,亦有一道血痕——應是推搡之時,被人鋒利的指甲劃出來的。 她愈發慍怒,胸脯劇烈起伏兩下,勉強穩住心緒,對浣竹道:“他們并未為難營中其余女子,對嗎?” 浣竹擦著淚:“應當是的。” 姚蓁深深呼出一口氣,讓她先去用些上藥,自己在一旁站了一陣,睫羽低垂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須臾,從喉間深處溢出一聲低喃:“他們豈是為了為難你……是對本宮不滿呢。” 浣竹上好了藥,聞言,微微睜大眼眸,看向她。 姚蓁抿抿唇,忽然拉著她的手腕,沉著臉向外走去,衣擺漾出一層層凌冽的水色。 “你且指認,是哪幾個人為難你。今日本宮,必然會為你討回公道來!” - 浣竹被姚蓁牽住手腕,緊隨在她身后,走到眾人忙碌之處。 臨近幾個正在清點糧食的人群旁,浣竹皆沒有反應,姚蓁打眼看過,知曉不是,一一略過。 又走了幾步,姚蓁感覺手心下浣竹的身軀略微僵直,她若有所感,停住腳步,聽見了幾個男人粗獷的笑聲,循聲望去,鼻間縈繞著一陣rou香,那幾人正躲在一張帳子后面,低聲談論著什么。 姚蓁辨認一陣,聽見他們正是在談論浣竹與她。 ——“還是李兄聰明,奪來公主身邊那個婢女身上上好的裘絨冬衣,哥兒幾個今日才換來一頓酒rou!” 有人灌了幾口酒,旋即“啐”一聲,含糊不清道:“老子早就瞧那娘們和公主不順眼了。不過是投生的好了些,成日里端著那副架子,給她娘的誰看呢!” 眾人紛紛應和。 便聽方才出聲的那人又嚼了幾口rou,不屑道:“今日老子能脫了那小娘們的衣裳,改日便也能脫了那公主的衣裳。生了張禍水臉,自己倒是會躲在帳子里享清福……我呸!早說皇室沒一個好人物!” 這次倒沒有人應聲。 眾人面面相覷,明白他是醉了,須臾,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謹言慎行。 那人一把推開,怒道:“怕什么怕,小心老子——”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 姚蓁撫了撫浣竹的手掌,放重腳步,繞過半方帳子,緩緩露面。 她神色冷清,垂眸看了看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壇,寒聲道:“軍中禁酒,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罔聞軍令!” 眾人悚然,不知方才的話被她聽去了幾分,忙一一伏地跪拜。 姚蓁命這些人,一個一個從帳后走出來,動靜有些大,不少人發覺到,停下手中動作,遙遙望向這邊。 姚蓁身形纖弱,與數名高壯的大汗對峙,通身卻滿盈著難以忽視的威儀。 她緊抿著唇,目光一一掃過地上伏跪著的幾人,沉聲問:“為何要虛傳本宮的口諭,強欺弱女?” - 姚蓁纖弱的身影,方一出現時,便被正與宋濯議事的秦頌發現。 他留意著她,見她牽著婢女,腳步似乎略快,好似在找尋著什么,原本正在聽著宋濯沉穩的議案,漸漸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向她那邊飄過去。 他眼瞧著她在一扇營帳后停足,佇立一陣,面色陡然冷沉下來,暗暗心驚;又見她折身繞到營帳前,將帳后幾個高大的士兵揪出來,雙目圓睜。 ——那幾人,可是軍中有名的軍痞,他官小勢微,一向是不敢惹的,公主怎么對上了他們 公主的鬢發上尚且簪著他親手摘得綠梅,他有些憂心,然而又有些遲疑,生怕屆時失控,惹火燒身,便分出一分心神,暗暗留意那邊,靜觀其變,凝神聽宋濯交談。 立在他對面的宋濯,略略放緩了語速,淡然瞥他一眼,神色微冷,終是未出言提醒。 他又說了幾句,驀地,身后傳來幾聲略微急促的腳步聲,聲聲喚著:“宋相公,宋相公。” 宋濯放下手中策論,轉眸看去。 公主身邊常常帶著的那名侍女,正氣喘吁吁的朝他奔來,瞧他看向自己,她立即道:“宋相公……您快去看看,公主正處置違紀之人呢。苑清公子拿不準,讓婢子來請……” 她說話的同時,宋濯亦注意著她身后的狀況,聞言,面色冷沉了幾分,緊抿著唇,未將她的話盡數聽完,便拂袖,闊步朝姚蓁那邊走去,將身后一眾人晾在身后。 幾名官員面面相覷,皆不明所以,各自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騖地論事去了。 秦頌在原地焦灼一陣,看了一旁可憐巴巴的宮婢,怒其不爭一般嘆了口氣,遠遠隨在身后。 - 姚蓁那邊,面對她連聲的逼問,地上伏著的幾人,皆瞠目結舌,額間豆大的汗珠滴落。 她字字未提及,為何他們欺侮她的婢子。 可她的每一聲,都如同一聲警鐘,沉悶地敲在他們心上,提醒他們,今日之事,絕不會草草了之。 地上跪著的幾個大漢,皆不是良善之輩,因為還算出了許多力,軍官們對他們平日所做之事,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何曾受過這種憋屈,還是被一個女人連聲質問。 他們又飲了酒,酒勁上來,有人立即蠢蠢欲動起來,好在,被聞風而至的苑清攔下。 苑清依從姚蓁之命,提起地上的酒壇,輕嗅了嗅,淡聲道:“是酒。” 姚蓁輕闔眼簾,似在回憶什么,少傾,垂下眼簾,打量著地上酒壇,緩聲道:“大垚軍令,軍中飲一兩酒者,罰棍十丈;爾等所飲之酒,不下三斤,按律,當一人仗責一百軍棍——爾等可知罪?” 無人應聲,半晌,其中一人嘶啞一笑:“牝雞司晨,我不服。” 其余幾人立即符合:“我等亦不服。” “憑什么皇室可以不顧這些限制,而我們要束手束腳?” 姚蓁始料不及,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原本還算被她氣勢所壓制的場面,瞬間混亂起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竟不再跪地,一個個接連起身,俯視著姚蓁。 苑清拔劍而出,劍身一身錚鳴,亦未起到半分效果。 混亂之中,原本理虧的幾人,說著說著,竟漸漸紅了眼,步步朝姚蓁逼近。 姚蓁心中有幾分拿不準,心跳如擂鼓,然而顧及皇室威嚴,她指甲扣緊里衣袖,腳下恍若生根,面對兇神惡煞的幾人,竟半步亦未挪動分毫。 她略略抬高了頭,泠泠的目光,一一與對面幾人對望,那幾人之中,有幾人頗有幾分敬畏,漸漸停住腳步。 然而有一人喝紅了眼,并不怕她的對望,大步朝她走來。 在苑清與姚蓁,皆沒預料到之時,他忽然走近姚蓁,化掌為風,竟要徑直落在姚蓁纖細的身軀上。 苑清瞳仁微縮,然而已經來不及出手攔住:“殿下小心——!” 這鐵一般的一掌,若是落在公主身上,恐怕是要生生將她的手骨打碎! 姚蓁自知躲不過,心悸不已,沉吸一口氣,闔上雙眸。 下一瞬,身后傳來一陣極重的力道,旋即她的后腦磕到那人堅/.挺的胸膛之上,冷冽的清香,灌了她滿鼻。 姚蓁聽見他悶哼一聲,旋即冷聲吐出幾個字:“你想死嗎?” 不知是說她,還是在說對面那個試圖攻擊她的人。 第26章 斷發 衣袖因為驟然的移動, 鼓滿了清風,姚蓁只聽耳邊倏而一陣獵獵破風聲,擦著她的耳畔重重落下—— 原本應當落在姚蓁身上的一掌, 結結實實落在了宋濯的手臂上,皮rou相擊, 發出沉悶的響聲。 宋濯面色冷郁了幾分,然而仍緊緊擁著姚蓁,以一種完完全全保護的姿態, 將她護住,便是連她的發梢,都未曾被掌風傷到分毫。 后腦的鈍痛蔓延開,姚蓁磕的腦后有些懵, 怔了怔,意識到來人是誰。 不知為何, 她鼻頭有些發酸。 分明擁著她的這個人,才是平日里欺負她欺負的最緊的那個, 可當她的后背抵上他的胸膛、被他緊緊掌控入懷時, 她卻沒由來的覺得安心。 姚蓁輕嚙下唇,定了定心神。 余光看見, 苑清立即趁機將出手的那人制服住, 跪地請罪,目露駭然。 她惴惴抬眼, 看向宋濯,見他面色極冷,又思及他方才所說之言, 心道, 許是這人目無軍紀、欺上罔下, 當真將宋濯惹怒。 她這樣想著時,宋濯已將她松開,撤開幾步,視線與她對視一瞬,不知緣何,愈發冷了一些,不待姚蓁細看,他便將目光挪開,看向地上被制住的幾人。 姚蓁眨眨眼睫,目光落在宋濯替自己擋下一掌的那只手臂上,眉尖輕蹙,朝他貼近了一些,輕聲道:“沒事罷?” 宋濯輕一搖頭,濃長睫羽垂落,頓了頓,道:“濯無恙,公主且寬心。” 姚蓁待還要說些什么,地上跪著的苑清忽然抬頭,沖她緩緩搖頭。 她對上他的視線,愣了愣,會意,噤聲,退讓至一旁,與浣竹站在一處。 山風掠過營帳間的大片空地,帶起一點塵土,姚蓁側頭以袖遮面,再回神時,宋濯已被幾人簇擁在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