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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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仁和私立。”管家向她重復道。 此時回海氏不過一兩天,風從江面上吹過來, 將她吹得手指冰涼。 海氏的負責人正在耳邊跟她說, 馬上江邊就會再造一批高樓,里面會有海氏的工廠和大型展廳……宏偉藍圖在她耳朵里像一股青煙。 溫瓷以為最近得到的關于溫家的消息會是老太太壓倒了章合泰一派,也有可能是章合泰與老古董派兩敗俱傷,公司里怎么鬧她都無所謂。 她自認為親情淡薄,但也沒有淡薄到那種地步。 起碼在一起生活了數十年。 溫瓷緩緩回過神:“你說什么?” “小溫總, 這里馬上就會再建一批——” 溫瓷擺擺手:“今天參觀就先到這里, 我還有點事。” 負責人忙不迭點頭:“哦哦,好。” 她從江堤下來, 腳下不穩, 鞋跟差點崴在斜坡上。 放在平日,再不著腳的高跟鞋在她腳上都如同被馴服一般,即便讓她穿著在鏤空的磚巖上跳華爾茲都沒問題。 溫瓷皺著眉, 低頭看了眼鞋跟。 鞋子跟人一樣, 越貴越嬌, 只是一步沒踩穩, 跟就斷了。 漂亮的漆皮上蹭到了灰。溫瓷索性把鞋子踢開, 隔著絲襪踩在坡上。 小吳很有眼力見兒, 小跑著去車里拿了雙備用高跟鞋送到她面前。 溫瓷邊踩進新鞋,邊對他說:“直接送我去機場,你留在海氏。薄總開完會跟他說一聲,等我回來再陪他去看那位奶奶。” 小吳聽得不明就里,不知道他們要去看誰,但還是記下:“知道了,小溫總。” 回到海氏,小吳把話傳達給薄言時溫瓷已經上了飛機。 打過去關機,薄言面色冷肅,好一會兒才掛斷忙音中的電話。 等到溫瓷再回電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后。 她的聲音隔著電波,聽起來有些失真。 “小吳沒通知你嗎?我有點事回老宅一趟。” 她用的是詞是“通知”,冷冰冰的,一點不像夫妻間的用詞。薄言心頭閃過一瞬失望,不過不顯于色。他短暫地應道:“我知道,就是問問到了沒。” “嗯,剛到。”溫瓷說,“我現在有點忙,一會兒回你?” “好。” 寥寥幾句,電話就掛了。 她甚至沒親口說一句等回來有了空,再一起繼續約好的行程。 薄言看到前幾天療養院給他發來的信息,微不可查地閉了下眼。 那邊情況也不算好,應該是等不到她回來。 他把近期的事都攏到一起提前開了個會,等一切交代結束,同小吳道:“這幾天麻煩你留在海氏,我也有點私事要離開幾天。” 小吳很想撓頭,努力忍住:“好的,薄總。” *** 溫瓷下機時,司機已經在候機樓等候多時。 一路馬不停蹄前往仁和私立,與上次情況不一樣,這次那些遠親近親還沒得到消息,院長親自接待的她。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溫瓷帶上會客室大門。 “奶奶現在——” “還在搶救。”院長如實說,“說實話上一次出院并沒有恢復太好,老太太急著要回去,我們阻攔不了。這次是舊病復發,大概率會比上次更嚴重。” 和她這一路上想的差不太多,溫瓷深吸一口氣:“最壞打算是什么?” 院長示意她坐:“我們會盡力不讓最壞的結果發生。只不過溫小姐,上次回去的時候我們已經事無巨細跟你們家人交代過,怎么這么短時間又……照理不應該吧。” 溫瓷從最近的信息里猜測道:“奶奶最近情緒激動。” 她說到這停了一下,也不止最近……她離開前應該也把老太太氣得夠嗆。于是不再多言,只垂了下眸:“我一會能進去探望嗎?” “如果老太太情況良好,是可以的。”院長道。 聊了會兒老太太前后兩次的病情,溫瓷才知道原來上次回家,她身體就已經大不如前了,在她面前逞強只不過是強弩之末。 在這點上,溫瓷只顧著記恨,確實沒有體諒過她。 到底還有養育之恩在,溫瓷搞不清自己亂成一團的情緒是什么。她很少有這樣情緒鮮明的時刻,好像有慌亂,有自責,有愧疚,亂七八糟全混在一起。 恰好樓下打進電話,院長放下話筒,用口型示意:出來了。 溫瓷下意識攥緊手指:“怎么樣?”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還需要觀察。等出了重癥監護,就可以去看她了。” “好。”溫瓷點頭。 心暫且定了一刻,溫瓷立馬把李叔叫到跟前。 先是詢問了這次發病的原因,又問到章合泰這兩天的情況。 章合泰憑借多年根基,拉攏數位股東逼宮。 外面還沒看出集團有什么異樣,但內里已經開始逐漸腐爛了。 估計是真的要觸碰到集團根基,才把老太太逼成這樣。 現在章合泰想重回集團,老太太不允,人暫時扣在老宅。 得知前因后果,溫瓷聯系上章合泰。 開門見山道:“爸爸,我在仁和。” 溫瓷撥的是老宅分線,就在章合泰房間的那一部電話。此刻他應該待在老宅,只能等待外界主動聯系。 聽到溫瓷給他打電話,章合泰并不意外,嗓音略顯疲憊:“嗯,回來了?” “奶奶暫時沒事。”她問,“您還要繼續嗎?” 章合泰笑了一聲:“不是說不參與?” 溫瓷道:“是不參與集團的事,私事不希望你們鬧得太難看。” 章合泰意味深長:“嘴上這么說,實際上插手的也不少吧。” 溫瓷不服軟:“是您私底下做的太多。” 沉默半晌,章合泰問:“那些事是你捅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溫瓷點頭:“是。” “小瓷啊,你到底是姓溫。” 章合泰還想說更多,溫瓷打斷他:“爸爸,我們好像都沒聊過什么父女之間該聊的話題。” 話題忽得被她轉移,章合泰一愣:“什么?” 溫瓷緩聲說:“不是公司的事,就是您和奶奶之間博弈,印象里我們有聊過家常嗎?” 似乎是沒有。 可是,在溫家這樣畸形的氛圍里,有家常需要聊嗎? 見他沉默,溫瓷笑了下:“不如您跟我說說,平時您和外面那個小兒子都會聊什么吧。小時候帶他去過游樂園,去過科技館,去過海洋世界嗎?” “也沒——” 不等他虛偽作答,溫瓷嘆了口氣:“爸爸,我都看到過。” 又是一陣沉默,只不過這次持續的時間更長。 溫瓷打破靜謐:“您既然選擇做一個父親,就別那么貪心。錢、權和好父親,這之間總得有取舍的。這些年從溫家套出去的資產也不少,我想應該夠你們一家子后半輩子生活了。” 章合泰一改從前的溫和,嚴厲起來:“溫瓷,別胡言亂語。” “有些東西既然是屬于溫家的,您不姓溫,也拿不走。”溫瓷神色平淡,“不是做了幾十年女婿就可以反客為主的。” “你和老太太,和你媽一個模樣。”極罕見地提到了溫瓷的母親,章合泰嘲諷,“說個兩句話,話里話外都是高高在上。” 溫瓷怔愣。 又聽到他說:“女人該有的溫柔你們也沒有。難怪沒親人,沒朋友,沒愛人。” 他的話很尖銳,很難聽。 溫瓷忽然覺得心口空曠得厲害:“您是這么想的?” 章合泰微笑:“這么多年了,也該說實話了。” 于她來說,親人確實不像親人,但她有尚且稱得上是朋友的王可,愛人也是真的。為什么章合泰的話對她攻擊性那么強,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還沒想明白,章合泰已經戳到了她的軟肋。 “你那幾個朋友都是看在溫家的裙帶關系上想討個生意,至于薄言——” 溫瓷頸上像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她下意識屏息。 “薄言是不是真心,你自己應該最清楚。” “他當然是。”溫瓷語速極快。 章合泰恢復那副溫和的態度,笑了聲:“是吧。” 他言辭激烈地反駁倒還好,這樣不清不楚一句“是吧”反而讓人難安。 仿佛在懸崖徘徊,前后皆是深淵。 猶豫只存在于數秒,溫瓷很快從章合泰編織的信任危機里走了出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薄言的事。 如今章合泰還有興致在這里批判溫家的生活,那一定是老太太的反擊手段尚未出手。 老太太拿捏人向來能拿住七寸。 那么,章合泰的軟肋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