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11節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轉動著,一遍遍打量著曲不詢。 曲不詢的心沉到最底。 每當邵元康被說中心事時,總是這副神態,多少年了都沒長進。 “你是不是傻?這是能拿來隨便嘗試的事嗎?世上有那么多靈草靈丹,你偏要用七夜白來試?”曲不詢神色冰冷,壓抑著怒氣,一個個問題劈頭蓋臉地丟在邵元康臉上,“邵元康,我可真是小看了你,誰也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個多情種。” 邵元康自種下七夜白后年年歲歲,也每每為此忐忑,總覺得他厭惡陳緣深等人拿這樣邪門的靈草做草菅人命的生意,卻又自己種下七夜白,似乎在道義上對不起了誰一般。 可若說后悔,那也是從來沒有的,對他來說,能以一朵七夜白穩定盈袖的狀態,這是再劃算不過的事。 故而被曲不詢乍然逼問,他有些慚色也就罷了,卻沒料到曲不詢竟然會勃然大怒,對著他好一通冷嘲熱諷的數落,直接把邵元康給問懵了,滿心惱火。 他和曲不詢也沒熟到這個份上吧?這人憑什么咄咄逼人啊? 可不知怎么的,從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數落里,邵元康竟有種極度熟悉的感覺,仿佛一瞬回到了十多年前,他還在蓬山學仙的時候,偶爾做了這樣那樣的蠢事,被長孫寒恨鐵不成鋼地痛斥。 邵元康愣愣地看著曲不詢,下意識地在后者臉上望了又望,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五官,可眉眼間的神態,卻怎么看怎么相似。 “你……”他張張口,還沒問出口就覺得自己魔怔了,可還是沒忍住,“你到底是誰啊?” 曲不詢神色沉沉地看著邵元康。 “你說我是誰?”他皮笑rou不笑般說,“真認不出來了?” 就連這陰陽怪氣的架勢也像了十成十。 邵元康心驚rou跳,又覺得自己的猜測未免太過荒唐可笑,閉上嘴沉默了片刻。 “老寒?”他小心翼翼地問。 曲不詢冷笑一聲。 “真不容易。”他說,“我還以為你種花把腦子都種壞了。” 邵元康大聲說了句臟話,純屬發泄情緒。 就像是一句還不夠似的,他就站在那反反復復地把單調的字節說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會是你啊?”他難以置信地望著曲不詢,忽然抬手,狠狠地給了后者肩膀上來了一拳,“他大爺的,你小子就在我面前裝了這么久是吧?裝陌生同門是吧?真有你的,長孫寒!” 曲不詢神色微微松了一些。 “對于一個會拿自己去種七夜白的人,我也很難一見面就承認身份。”他不冷不熱地說,“誰知道你和他們是不是一伙的,你說是吧?” 邵元康又大聲罵了一句。 “我是那樣的人?”他罵罵咧咧,“我和盈袖要是愿意和他們同流合污,你以為你和沈如晚現在還活著?你們壓根就走不出這座鐘神山!” 曲不詢挑眉。 “是嗎?”他不置可否。 邵元康幾乎是不需猶豫便相信了曲不詢就是長孫寒。 先前曲不詢有意遮掩身份,行動和言語都和從前有所不同,看起來還沒那么像長孫寒,但如今不再掩飾,那點神態和臭脾氣展現出來,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這么相似。 對于長孫寒,邵元康自然也沒什么可保留的,能說給沈如晚的自然也能說給曲不詢。 “你道侶是鐘神山的山鬼?”曲不詢皺起眉,很快便反應過來,“靈女峰陷落——你道侶的情況惡化了?” 邵元康心事又浮了上來,方才因和舊友相認而產生的快意又淡了下去。 “上代山鬼的元靈被收容后帶出了鐘神山,故而盈袖誕生之初便比歷代山鬼虛弱,等到幾年前這些人帶著上代山鬼的元靈回到這里,盈袖甚至只能時斷時續地現身。”他心情沉重地說,“當時我想盡了辦法,實在走投無路,只好去找了陳緣深。” 那時邵元康已因七夜白的事回過蓬山,試圖稟報又被打發走,回到鐘神山后,又被陳緣深登門警告過。邵元康當時怒不可遏,直接把陳緣深罵走了,此后兩邊就過著互不干涉、也絕不來往的日子。 可后來,邵元康把所有堅持和臉面都放下,舔著臉去了他從前恥于踏足的地方,為了求陳緣深幫他種下一朵七夜白。 “我做不出踩著別人的命成全自己的事。”邵元康心情復雜,“但我在自己身上種花,我心甘情愿,我覺得我沒對不起誰。” 曲不詢沒說話。 他忽而想起了那日在鄔仙湖上,沈如晚輕描淡寫地說,花草無善惡,是用它做惡事滿足自己利欲的人該殺。 “這花種出來本就是為了治病救人的。”他淡淡地說,“大兇大jian也用劍,難道我就不用了?” 邵元康短暫地笑了一下,有些釋然。 “其實陳緣深這小子也挺矛盾的。”他說,“我是真看不上他這沒一點擔當的樣子,沒骨氣,他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種人。可要說陳緣深的脾氣,其實是真不錯,我大罵他為虎作倀,后來又找上門找他幫忙種花,他也沒刁難,沒提條件就答應了。” 可后來這事被翁拂知道了,說有個能讓鐘盈袖擺脫困境的辦法,只需他們不要來打擾七夜白的事——反正邵元康也去蓬山試過了,不想袖手旁觀也上訴無門。 再之后,邵元康就從翁拂那里得到了鏡匣的消息。 “就連童照辛,也是他給我推薦的,說這個煉器大師可以煉制鏡匣。”邵元康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我記得童照辛和你關系似乎不錯,如果遇到這人你小心,我也不確定他和這些種七夜白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關系。” 曲不詢神色沉凝。 “也就是因為當初陳緣深幫我種了七夜白,所以前段時間他來問我借鏡匣,說是要救人,我雖然看不上他,到底還是決定還人情,請盈袖出手,在那鏡匣里附了一點零星的元靈,這樣一來,兩代山鬼不相容,翁拂掌握的那個鏡匣便探查不到他的痕跡了,誰想到——”靈女峰竟然就這么崩摧了,險些完全傾倒。 “鐘神山是盈袖的根基,她的元靈還沒被收容,離不開這里,靈女峰崩摧,讓她大受影響,現在幾乎不能現身,只剩下元靈了。”邵元康說到此處,無盡的苦澀,“我只能想辦法提前把她收容進鏡匣——可那鏡匣被陳緣深借走了,找不回來,事到如今,你說還能怎么辦?” 曲不詢眉頭緊鎖。 如邵元康所說,如今他確實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能用那個舊鏡匣收容鐘盈袖的元靈了。 “鏡匣可以給你。”他說,“你能用嗎?” 邵元康露出苦澀的笑意。 “我到底也不是法修,怎么可能會?只不過這些年一直在學著用,稍稍有了些進益。”他說,“可盈袖現如今的狀態實在太差,我不敢動手,只能請一個信得過的法修來。” 可面對山鬼這樣奇異的存在、鏡匣這般稀罕的法寶,又有幾個人是能信得過的?這信得過的人里,又有幾個是能催動鏡匣的? 眼下除了沈如晚,實在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 “你的道侶當真找不到陳緣深和那個鏡匣?”曲不詢問。 邵元康厭煩地嘆氣,“真的找不到——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就不該把鏡匣借給陳緣深那小子!” 話是這么說,可陳緣深拿著鏡匣是為救人,邵元康再是恨恨地想上一千次一萬次,重回到那一刻,他也說不出不借的話。 “我要是能和那些豺狼虎豹一樣什么也不在乎,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田地!”邵元康恨聲說。 憑什么毫無底線的大兇大jian踩著無數人的性命逍遙度日,每日恪守本分、堅守底線的人卻要處處拘束,做那個最后清賬的人? 憑什么? 曲不詢也無言。 他默然站在那里,竟也無話可說。 “算了。”邵元康終是長嘆,“沈如晚還昏迷著,我在這兒再怎么著急也沒用,再去想想別的辦法,實在不行……” 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來,“我,我只能自己動手,讓盈袖冒險了。” 曲不詢沉默不言。 他再怎么實力過、天資縱橫,也只是劍修,在這事上有心無力。 他輕輕一喟,拍了拍邵元康的肩膀。 “不管怎么說,今天總歸還有這么一個好消息。”邵元康勉強笑了一下,“我現在還和做夢一樣——你居然沒死!” 曲不詢無語。 他們都聊了這么久了,邵元康忽然又驚嘆起這個了? “我早就知道——”邵元康搖搖頭,“當初在雪原上,沈師妹遍體鱗傷、氣息奄奄,還哭著跟我說你死了,我根本就不信,我說老寒不可能死。” “這不就被我說準了?” 曲不詢頓了一下。 “那時候,你在雪原上遇見她了?”他語氣有些微妙。 邵元康一點頭。 “可不是嗎?當時沈師妹進了歸墟好幾趟,只為了找你。”他說,“你也別怪我不夠兄弟,明知沈師妹殺了你也沒和她絕交。實在是當時見了她的模樣的人,都絕不忍心怪她了!她傷得太重,那樣子真的是可憐極了,要不是被我遇見了,她差一點就死了。” 邵元康一邊說,一邊還比劃了一下。 “這么深、這么長的傷口,從肩膀到腰后,都是天川罡風留下的,整個人像是被血染過了一樣就連事后重新挑開傷口拔除罡風,也是差點能要命的。”他說著,唏噓般搖了搖頭,“現在你竟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沒想到。” 曲不詢不由怔在那里。 他只知道沈如晚下歸墟找過他,可原來那時她竟受了這么重的傷? 第94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六) 沈如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睜不開眼, 又或許睜開了也只是一片黑暗,她很冷,好像又回到了歸墟, 在天川罡風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機一分分流逝。 “師姐, 我是不是很沒用?” “如果我也能保護你就好了。” 不是, 她在心里說,不是。 她知道陳緣深有點懦弱、遇事沒什么主意, 也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修士, 他是這渺渺塵世里最平凡的那種人,沒有很多勇氣, 可也不夠狠心,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平安順遂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他也應該有那樣的生活。 她從來沒有要求陳緣深多么勇敢強大, 她只希望陳緣深過得快樂。 他不需要做任何了不起的事去證明自己,平凡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默默地哂笑。 如果能夠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才算強大有用, 她比陳緣深沒用一萬倍。 在歸墟下生機流逝,與死亡慢慢靠近的時候, 連痛楚也因濃烈而模糊, 她誰也留不住,她永遠無能無力,她痛恨自己的無能,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她本可以一了百了。 ——可她為什么沒有? 她聽見了很多重疊在一起的聲音: “如果你不動手,我會催動殺陣。”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煉成了一把鋒銳無匹、斬神斬鬼都不留情的劍。” “碎嬰劍, 你盡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