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82節
陳緣深不由惶惑地望著她。 他不明白為什么只是提出單獨談談,會讓師姐露出這樣銳利的目光。 沈如晚看著他,一瞬便仿佛回到十多年前。 那一天,沈晴諳也挽著她,低聲說,有個秘密我只和你說,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沈晴諳說:其實我已經接手了沈氏的一處大買賣,比四哥接手的那個還要更重要,但是很隱秘,最好不要外傳……你能不能來幫我? 再后來,沈晴諳就把她帶到了沈氏禁地,眼睜睜看著她在殺陣上滴下血,最后親自催動了殺陣。 十多年過去了,沈如晚經不起第二次“只對你說”的秘密,也絕不會原諒。 如果陳緣深的反常背后是背叛,她也不是不會殺人。 “好啊。”她淡淡地說,“那你就說吧,我聽著。” 陳緣深最好不要騙她。 陳緣深心緒復雜地笑了一下。 他匆匆地把沈如晚帶到僻靜無人處,從這個角度向下看,可以看清茫茫云海里皚皚白雪綿延的靈女峰,“師姐,當初你離開蓬山,師尊也死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正好有人來找我,請我來鐘神山種靈藥,我猶豫再三后答應了。可來了這里才知道,他們讓我種的那種花,是以人為基的邪花七夜白。” 他很簡短地說著,目光一直落在沈如晚的臉上,說到“七夜白”的時候,沒錯過她波瀾不驚的神情。 陳緣深不由苦笑。 “你果然是知道七夜白的。”他喃喃,“當初你去殺師尊,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戕害凡人——根本沒有那回事,而是因為七夜白,是不是?” 沈如晚沒有否認。 陳緣深凝望著她,嘴唇顫動了一下。 “這些年,我給好多人種過七夜白。”他用盡力氣般說,“一開始我不清楚這種花的特性,但我發現我掌握的竅門恰巧都能用上,師尊教我時用的那些例子,都能觸類旁通地應用在七夜白上。他們找合適的靈植師找了很久,但一直沒能找到種得出七夜白的人,直到遇見了我。” 沈如晚不由微微蹙眉。 按照陳緣深的說法,七夜白似乎很難栽種,可是當初沈晴諳想拉她下水,就是讓她種下一朵七夜白,還說人人都能種。這兩人的說法顯然矛盾了。 陳緣深渾然不知沈家的事。 “我一直很有自知之明,我木行道法的水準很一般,根本不可能勝過他們找的那些小有名氣的靈植師,所以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師尊。”陳緣深神色是深深的悲哀,“他們最初找的人是師尊。師尊研究透了七夜白的特性,甚至做出了改良,能讓七夜白的培育更加精簡,但師尊把自己的經驗當作獨門手段,后來師尊死了,他們一切只能重來。” 沈如晚聽懂了。 師尊和陳緣深背后的人是合作關系,師尊負責研究和培育七夜白,把經驗和方法都作為自己手里的籌碼,并沒有給出去。在陳緣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經驗也摻雜在教案里教給了陳緣深。 后來師尊死在她手里,對方徹底失去對七夜白的了解,只好找人從頭再來,找來找去就找到了師尊的徒弟頭上,跳過了激烈排斥種藥人的她,選擇了更好控制的陳緣深。 這其中沈家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也許和師尊關系更親近,因此掌握了幕后主使也沒能掌握的經驗,甚至還能讓師尊挑一個沈氏弟子為徒,最后選中了她,意圖等她學成后回沈氏接手培育七夜白。 師尊和沈氏為什么會有這么密切的關系? 沈如晚望著陳緣深。 “這些年,他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意味莫名地低聲問他。 陳緣深沉默了片刻。 他避開了沈如晚的目光,垂著眼瞼說,“對不起,師姐。” 沈如晚很久沒再說話。 為什么呢,她想,為什么陳緣深可以直接承認這是錯誤,和她好好地說,而七姐的第一反應是拉她下水呢? “你就這么把事情告訴我,沒有一點約束嗎?幕后主使就這么疏忽大意、這么信任你?”沈如晚淡淡地問他,目光里盡是鋒銳的審視,“剛才那個翁拂把你叫走,已經在懷疑你了,應該不會是請你去品茶的吧?” 沈晴諳把她帶進沈氏禁地,尚且對她這個沈氏弟子下了殺陣,沒道理幕后主使對陳緣深毫無猜疑。 陳緣深在她的審視中微微一顫。 “是,在我剛來鐘神山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不可能走出去了,要么活著留下,要么就干脆死在這里。”陳緣深苦笑著,慢慢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攤開,“就是這樣的玉佩,只要你留下一滴血,對方用靈氣催動玉佩,你就會被殺陣纏繞。” 沈如晚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眼神微微一凝。 十多年了,還是那么眼熟,正是當年沈晴諳眼睜睜看著她滴血的那種殺陣。 安排陳緣深來鐘神山的人,和當初和沈家合作的人果然是同一伙。 “這種玉佩威力非常強大,即使是丹成修士也難幸免,強行催動時會受烈火灼身之痛,修為稍稍低上一點便會立時化為飛灰。”陳緣深摩挲著這塊玉佩,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畏懼,“翁拂……翁拂讓我騙你把血滴在這塊玉佩上,然后用這塊玉佩威脅你。” 沈如晚皺起眉。 既然陳緣深背后的幕后主使和沈家的一樣,應當不難猜出她當初滅沈氏滿門的起因,難道想不到她可能會認識這塊玉佩嗎? “你剛剛說這塊玉佩威力極大,連丹成修士也難幸免?”沈如晚盯住陳緣深。 怎么可能?十幾年前沈晴諳也催動了玉佩,在痛楚之下她走火入魔一舉結丹,雖然受傷頗多,但并沒有因為殺陣而殞身。 那時她也不過是極端情況下剛剛結丹,如果這種殺陣真有這么強,怎么可能沒將她擊殺? 陳緣深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這塊玉佩其實一共是由三殺陣構成的,第一陣不過是小施懲戒,第二陣則極度痛楚,但不傷人性命,他們常常用前兩陣來懲罰錯謬。”陳緣深細細地解釋著,“只有第三陣是必殺的,一旦催動,就連丹成修士也會死。” 沈如晚的臉色驟然一白。 如果只有第三陣是必死無疑的,而她能在走火入魔后順利結丹,甚至最后覆滅的是沈氏而不是她……這是不是意味著,當初七姐根本沒打算用她的性命來威脅她。 甚至于,哪怕在她走火入魔、大開殺戒的時候,沈晴諳明明握著那塊可以頃刻便讓她身死的玉佩,卻到死也沒有催動最后那一陣。 到底又算什么呢? 她似哭非哭,沈晴諳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經打算直接拉她下水了,明明坐視她在殺陣上滴血了,明明都催動第一第二道殺陣了,為什么不催動最后一道殺陣? 都已經把事情做絕了,又為什么不一錯到底,難道沈晴諳還以為不催動最后一道殺陣,她就會心懷感激、再也不恨不怨了嗎? 恨也恨不絕,念也念不起,沈晴諳當初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師姐?師姐?”陳緣深看她忽然怔怔地出神,神色似哭似笑,眼底水光竟有氤氳,不由大驚,手足無措地望著她,“師姐,你沒事吧?” 沈如晚偏開臉,不讓他看見臉上難以克制的情緒。 “你說有人聯系你、讓你來鐘神山培育七夜白,是誰?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誰嗎?”她聲音哽了一下,可只有第一聲,再往后便只剩冷淡,仿佛和平時一樣平靜,“還有七夜白,你平時是在哪里培育的?那些被當作花田的藥人,平時都被關在了哪里?” 陳緣深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答,“聯系我的人就是翁拂,是他把我帶到鐘神山,也是他騙我在殺陣上滴血的了。我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誰,大約是覺得我只需要種花就足夠,看不上我,也不夠信任我,但盧玄晟和翁拂這兩個人是一定知道的。” “盧玄晟和幕后主使的關系應當不錯,他非常維護和推崇那個人,所以才會甘愿留在鐘神山,隱姓埋名地坐鎮山莊,要知道,對于盧玄晟這種極其看重名聲的人來說,這比什么都難受。”陳緣深低聲說,“師姐,你一定要小心他,盧玄晟非常強,幕后之人把他放到鐘神山就是為了萬無一失的。” 沈如晚若有所思。 盧玄晟對幕后之人很是推崇——對于盧玄晟這種早已成名、自恃實力的人來說,有什么人是值得他推崇,甚至于甘心隱姓埋名為對方做事的? “翁拂這人沒結丹,實力倒是沒有太多好說的,但幕后人最信任他。”陳緣深猶豫了一下,“至于白飛曇,我猜他應當是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的,他是這三個人里知道的最少的。” 論起幕后之人的身份,其實陳緣深才是知道的最少的那個,但若是提起鐘神山的七夜白,他卻是這些人里最了解的。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或誤闖,七夜白不在山莊里。”陳緣深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用略帶顫栗的聲音說,“他們……鑿空了半座靈女峰。” 沈如晚神色一凜。 “什么意思?”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陳緣深。 什么叫鑿空了半座靈女峰? 鐘神山被稱為是北天之極,鎮壓了小半個神州的氣運和地脈,靈女峰作為十三主峰中最高的那一座,對于整個神州和北地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誰能憑一己之力鑿空靈女峰?撼動整個北地的氣運和風水? 當初鴉道長改變千頃鄔仙湖便已經讓人震撼,而一座靈女峰又何止影響了成千上百個鄔仙湖? 又有誰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只為了煞費苦心地種下一朵又一朵建立在人命上的花,就把整個北地的安危全都懸在刀尖之上? “他們總有辦法的。”陳緣深嘴唇微微顫抖,語氣也苦澀,他方才那種鎮定的神色也再次消失了,重新流露出那種沈如晚最熟悉的求助般的眼神,“我懷疑,他們甚至能掌控這座山。” 第72章 舊游舊游今在否(八) 山莊的主院, 陳緣深很慢很慢地走進門,腳步卻戀棧著門檻一般,遲遲不愿走進去。 門內是嘈雜的吵架和怒罵。 “陳莊主, 怎么不進來?”翁拂悠悠地朝門口的方向看過來。 他是這里唯一一個沒有參與爭吵的人, 隔岸觀火, 看著盧玄晟和白飛曇劍拔弩張,似笑非笑的, 看誰都像在看熱鬧。 陳緣深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就是這個人, 當初打著蓬山同門的旗號找上門,說看重他在木行道法上的造詣, 有一座專營藥草的山莊,希望他能一起合作。 也就是這個人,騙他將血滴在殺陣上, 圖窮匕見, 利用兩重殺陣摧垮他的意志,渾渾噩噩地成為他們行兇的工具。 笑瞇瞇、好似無害的這么一個人。 “喲。”白飛曇一轉眼也看見陳緣深, 打量著他發白的臉色,傲慢地笑了一下, “怎么?你的好師姐沒能給你支支招, 把你救出去?” 陳緣深神色冰冷,“你是我師姐的手下敗將,就不要再在我面前裝樣子了。” 他親眼看見,師姐險些走火入魔也能把白飛曇按著打,要不是被人攔著,白飛曇還以為自己能活著回來? “你懂什么!”白飛曇神色猛然一變, 方才的奚落也都消散, 暴怒地看著他, “我當時是沒反應過來,誰想到她一動手就盡全力?我不過是想試探她還有幾分實力,一時措手不及罷了。我的異火還沒催動,若再來一次,你倒是看看誰才是手下敗將?” 陳緣深還沒說話,盧玄晟倒是先嗤笑起來。 這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輩是沒有一點老前輩的穩重,多大年紀都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和白飛曇正好是誰也看不上誰,平時遇見就要嗆聲,沒少動手。 “不是一動手就全力以赴,難道還等著和你過家家?”盧玄晟對白飛曇嗤之以鼻,“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能問出‘誰一動手就全力以赴’這種話,真不知道你這金丹到底是怎么結的。你這鱉孫還想著名揚神州,只怕剛出門就給人弄死在哪個角落里了。” 白飛曇暴怒到極致,猛然向前一步,“老王八,你有種再說一遍?” 翁拂終于咳了一聲,開始插手了。 這兩個沒腦子的廢物,天天跟公雞似的,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但又都擠在這個小小的山莊里,三天兩頭吵架斗毆,可又誰都不敢打出事引來麻煩,就這還不消停,笑死個人。 四個人,四種盤算,誰也看不上誰。 這山莊啊,也確實是平靜得太久,讓大家都閑得發慌了,找點事做也不錯。 “我給你的蠱蟲放在沈如晚身上了?”翁拂不再干看笑話,轉頭問陳緣深。 陳緣深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