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1節
時過正午,三兩朵烏云飄到上空,湖上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曲不詢還端著碗筷,碗里小半條魚還沒吃完。 他安安穩穩地坐在船頭,動也沒動一下。 修仙者本來就不需要避雨。 但沈如晚也不知道為什么,伸手從船篷里取出那把從章清昱那里拿來的油紙傘,輕輕推開,傘面微晃,支在兩人正中,不偏不倚蓋住她和曲不詢。 曲不詢挑眉看她。 沈如晚只是凝視湖面水花漣漪一朵又一朵。 “你請我嘗了‘湖上初晴后雨’,”她說,“我就請你看一場湖上初晴后雨吧。” 第11章 風卷蓮動船(十一) 章家的正堂里空空蕩蕩,只有沈如晚一個人坐在客座上。 偏廳里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一開始還極力壓低嗓門,到后來情緒上頭,再也顧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揚,吵得不可開交。 從沈如晚和曲不詢下了船,帶著那片堅硬巨大、絕非尋常魚類身上拔下的鱗片回到章家,告知章家父子鰱魚妖出現的原因后,這對父子就陷入了激烈的爭吵,不得不匆匆去偏廳商量。 這一商量,就吵了許久。 曲不詢壓根就沒在正堂里等,他把事情說完,并不打算留在這里等章家父子吵出個結果,起身就走。他只負責查明真相,怎么選都是章家父子的事。 只有沈如晚留在正堂等一個結果——她倒不是對東儀島的規劃有多上心,而是在之前的交談中得知鴉道長這兩天不在東儀島上,今晚就要回來。 沈如晚想見一見這位落到東儀島上來的“臥龍鳳雛”。 她實在很好奇,這位特別能折騰的鴉道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究竟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沈jiejie,剛泡的茶,給你倒上吧?”章清昱提著一壺新泡的茶水,從門口走進來,對偏廳里傳來的爭執聲半點也不意外。她腳步很輕,聲音也低低的,“還有點心,你要嗎?” 沈如晚把已經空了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點心就不用了。”她嫌東儀島的廚子白案水平不夠好,嘗了一次便再不想吃了,“你舅父和表哥經常這樣吵架嗎?”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偏廳的方向。 章清昱抿了抿唇,垂頭往空茶杯里倒茶,小聲說,“其實當初大兄帶鴉道長回東儀島、要建龍王廟的時候,舅父是絕不同意的,從那時起就吵得厲害,大概吵了兩三個月,舅父沒攔住,反倒讓大兄更堅定了,直接就帶著大家開工了。” 從那時起,這對父子倆就沒有完全不吵架的時候。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由不得章清昱不習慣。 沈如晚微微挑眉,感到十分有趣,“你大兄先斬后奏,章員外竟然就拿他沒辦法?章員外看起來可不像是從善如流、任人擺布的樣子。” 她和章員外接觸過幾次,只覺這人性格剛愎,小心思很多,沒多少能力,但又很在乎面子和自己的權威,這樣的人做了父親,只怕更愛強調自己對兒子的掌控和權威,不是什么慈父。 偏廳里,爭吵聲越發激烈。 “你小時候我就教你,這種游方術士的話都不能聽,誰知道他們仗著那些歪門邪道,暗地里都藏著什么樣惡毒的心思,你不沾不碰,什么事都沒有!”章員外怒聲斥責,偏廳傳來他手一下下用力敲著桌面的聲音,“你家境殷實,多少人都眼紅得滴血,恨不得你趕緊死,你以為我是在小題大做?我告訴你,一個不慎,這是要家破人亡的!” 章大少并不服氣,“我小時候?我小時候家里還窮著呢,你自己都在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你胡說八道什么!”章員外的聲音陡然放大了好幾倍,“我什么時候琢磨過這種歪門邪道?我從來就反感這種事,你記得個屁!沒有,沒有的事!” “我明明記得你當時和……”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章員外幾乎是咆哮,“你那時候才幾歲,你能記得什么?” 章大少似乎被父親的態度嚇住了。 他沒有繼續反駁。 章清昱又朝偏廳看了一眼。 “畢竟還是親父子,舅父年紀大了,總是要盼著大兄好的,”她含混地說,“之前大兄態度特別堅定,舅父再怎么不樂意,終究還是支持大兄了。” 沈如晚端著茶杯輕輕笑了一下。 到底是寄人籬下,章清昱說話總是很委婉謹慎。只怕從前章員外同意建廟,并不是為了支持兒子,而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在年歲漸長、年富力強的兒子面前不得不退讓。 “可我怎么覺得,你大兄不像是很堅定的樣子啊?”她偏頭看了偏廳一眼。 章清昱手里提著茶壺,也朝偏廳的方向望了一眼,抿了抿唇,沒說話。 終歸是寄人籬下,不好開口。 走廊里腳步聲錯落響起。 姚凜的衣袂在正堂門口一閃而過,他循著爭吵聲走向偏廳,打斷了父子間一面倒的爭執:“義父,大少,鴉道長回來了。” 爭吵聲戛然而止。 一陣荒誕復雜、七嘴八舌的寒暄聲后,章家父子步履匆匆地從偏廳走進正堂,身側跟著一個道袍蓄須的中年男子,唇邊含笑,看起來既和氣,又有淡淡的距離感,仿佛出世又入世的高人。 “不好意思,沈坊主,勞您久等。”章員外連聲道歉,客客氣氣的,完全看不出來剛才就是他把異人和修仙者說成是謀財害命的歪門邪道,“這位是鴉道長。” 沈如晚似笑非笑。 她半點也不在乎章員外心里怎么想,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毫不客氣地朝鴉道長望去,從頭打量到腳。 氣息虛浮,毫無靈力,被章大少推崇備至、據說馬上要飛仙的鴉道長,連修仙者的門檻都沒踏入。 可他道骨仙風,神采奕奕,雖然五官并不俊美,但自有一種讓人心生好感、不由信服的氣質。 看起來便有些本事,又比沈如晚這個真正的修仙者更好打交道,無怪乎能把章大少忽悠得認為他是真正不世出的高人。 沈如晚見過太多這樣的人,鴉道長并不稀奇。 她一眼掃過去,就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頓時興趣減了一半,興致缺缺起來。 然而她興趣漸消,方才打量鴉道長時,半點也不掩飾,目光好似一把鋒銳的刀子,從頭劃到腳,能把人直直解剖開,稱斤論兩,分毫也逃不過她的忖度,看得鴉道長心頭直跳——心驚rou跳。 “這位是?”鴉道長噙著笑問。 章大少在鴉道長面前很是殷勤,聞言便接話,“這位是沈氏花坊的沈坊主,我們島上的朱顏花不知怎么今年長得不好,特地請沈坊主來看看緣故。” 鴉道長的神情微妙地頓了一下。 沈如晚瞥見這點不自然,心里雪亮。 東儀島的風水靈氣會因為格局的巨大變動而隨之改變,島上居民的生活勞作相應也會受到影響,鴉道長對此絕不是不知情的。 “居然還有此事。”鴉道長不過微頓,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想必沈坊主在蒔花上必是造詣深厚。” 沈如晚從桌上端起那剛滿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就東儀島這點事,不需要會蒔花,隨便找個風水先生,一樣能行。” 鴉道長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打量起沈如晚來。 他當然知道在東儀島上做出這么大的格局變動會引起風水靈力的變化,尋常只懂皮毛的異人也許能發現問題,卻很難解決。 可看沈如晚的態度,又哪像是沒法解決的樣子? 修仙者能一眼看穿對方的根底,知道對面人是不是修士,異人和普通人可沒這樣的本事。 鴉道長只是得到了一些修仙者的機緣,并沒有踏入那道門檻。 越是看不透,便越是浮想聯翩。 鴉道長從上到下把沈如晚打量了個遍,笑容不變,“倘若真是這樣,我倒是放心了,小章兄,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我說?我也能幫你想想辦法啊。這事現在解決了嗎?不如我也去看看情況,也能給沈坊主搭把手。” 章大少還沒說話,章員外就在一邊張了張口,仿佛很想開口阻止,但很快又閉上。 “鴉道長,你還不知道吧?這兩天東儀島出了件大事。”章員外索性把鰱魚妖的事說給鴉道長聽,“我想著,這龍王廟還沒建成,就已經惹出了這么多的麻煩,還是干脆叫停,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鴉道長聞言,唇邊笑意不變。 他沒有立馬說話,只是目光微轉,朝章大少一瞥。 “爹!你怎么能這樣呢?” 誰想到,方才還在爭執中漸漸弱勢,幾乎被章員外訓得不大說話的章大少,忽然又硬氣了起來,“龍王廟都已經修了一大半了,就為了這點困難就廢棄?不僅辜負了鴉道長的心血,就連島民們也不會同意!” “你給我閉嘴!”章員外沒忍住脾氣,厲聲呵斥。 章大少條件反射性地頓住。 他在外永遠是一副倨傲的模樣,可在章員外面前卻氣弱不止一籌。 “義父。”姚凜跟在章員外身后,適時開口,低聲說,“大少畢竟也是為了東儀島,忙了大半年,現在叫停,不好和大家交待。” 章員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只是實在受不了兒子違逆他的命令、非要和他唱反調罷了。 “風水改易,是我考慮不周,但誠如沈坊主方才所言,這也不是沒有辦法,員外請放心,我一定想方法解決。”鴉道長也保證。 鴉道長和姚凜一人一句,章大少失掉的底氣忽然又足了。 他斬釘截鐵,“爹,這龍王廟都已經修到這個地步,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是一定要修到底的!” 沈如晚已覺無趣。 章大少這么聽鴉道長的話,堅定地想要建成龍王廟,其中未必沒有在父親面前掙出一份話語權的意思。沒有什么比親自辦成一件父親激烈反對的大事更能彰顯他的話語權。 怪不得曲不詢走得毫不猶豫,他來東儀島的時間比她早,想必也見過很多次章家父子的爭吵,知道吵到最后結果往往都是一樣的。 熱鬧看夠,沒什么意思。 她起身,當著幾人的面,旁若無人地理了理袖口,“我還有事,先走了。” 章員外追著在后面“誒誒”兩聲,沈如晚頭也沒回一下。 倒是章清昱借機跟在她后面,從正堂里走了出來。 方才在正堂里,你方唱罷我登場,章清昱就像是一道影子,安安靜靜,一句話也沒有,幾乎讓人遺忘她還在屋里。 只有從正堂里出來后,章清昱方才像是影子忽然活過來了,走得遠遠的,在走廊拐角的盡頭回看一眼正堂的方向。 “沈jiejie,”她猶豫了一下,輕聲問,“東儀島會有事嗎?” 沈如晚偏頭看去。 “誰知道?”她漫不經心地說,“如果鴉道長是一位在歪門邪道上別有天賦的高手,也不是不可能覆滅東儀島。” 這話說得事不關己,很是冷酷,但章清昱卻松了口氣,她知道沈如晚其實是在安慰她,只不過沈jiejie總能把關心好意的話說成冷酷無情的模樣。 章清昱想到這里,悄悄看向沈如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