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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2節(jié)

    章清昱坐在她對面,撣了撣素面裙邊的水露,朝她抿唇一笑,“你也知道,我們東儀島上向來有大祀谷雨的風(fēng)俗,谷雨當(dāng)日,人人都要戴朱顏花。偏偏今年天氣也怪,島上種的朱顏花還沒開便蔫了不少,我舅父擔(dān)心到時花不夠分,想請你去我們島上指點一二。”

    東儀島在臨鄔城外不遠(yuǎn),清晨出發(fā),午后便能到,島上民風(fēng)淳樸,很是安逸。

    島上最有名望的就是章家,當(dāng)家人是章清昱的舅父章員外,平時東儀島上有什么大事,總是章家出頭組織。

    便譬如東儀島向來有“小清明、大谷雨”的風(fēng)俗,島上居民每到谷雨時便闔家出動祭祀,人人佩戴一朵本地名葩朱顏花,比過年還隆重。

    自然,越是臨近谷雨,東儀島居民便越是看重本地培育的朱顏花,今年天候古怪,若到谷雨時拿不出足量的朱顏花,還怎么祭祀?

    章清昱會來找沈如晚,也絕非病急亂投醫(yī),沈氏花坊在臨鄔城里頗有名望,傳聞坊主沈姑娘出自蒔花世家,家傳二十八種名葩花譜,什么樣的香草仙葩落到她手里都能爭奇斗艷。

    ——這當(dāng)然都是好事者荒誕不經(jīng)的杜撰。

    沈如晚拜在蓬山第九閣門下,最擅長的便是木行道法,便是要她培育那些真正的奇珍仙葩也能信手拈來,普通凡花更不在話下。

    從前章家便與她打過幾次交道,對她的本事十分信服。

    “舅父讓我和沈jiejie說,若沈jiejie愿意去我們東儀島上指點一二,只要谷雨那天能順利用上朱顏花,章家必有厚謝。”章清昱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平平直直地把話完整復(fù)述給沈如晚聽。

    章家是臨鄔城周邊有名的殷實人家,在東儀島上更是說一不二,既然說是“厚謝”,這報酬就一定不輕。

    然而沈如晚聞言,神色也只是淡淡,沒去管那份潛在的厚禮,反倒把目光往章清昱身上落了一圈。

    章清昱今年也不過十九歲,眉眼細(xì)細(xì),帶著一股書卷氣,頰邊還帶著點微圓的弧度,正是青春最鮮麗的年紀(jì),然而她神色里卻總藏著深深的焦慮,眉毛微微蹙著,平添幾分思慮過甚的愁意。

    沈如晚的目光落在章清昱的鞋子上。

    “今日怎么從島上過來的?”她問章清昱,“你一個人過來,他們竟沒給你聯(lián)系好車馬接你?”

    從東儀島到臨鄔城,先要乘船,待下了船,若能提前聯(lián)系好相熟的鄉(xiāng)鄰,便能坐著人家的車馬一路過來。章清昱腳上的鞋已被泥水洇濕,顯然下船后走了好一段路。

    再算算時間……

    “寅正時你就出發(fā)了?”沈如晚一挑眉。

    章清昱有些局促,貼在裙邊的手微微掖了一下裙擺,抿唇一笑,有點不好意思,“事關(guān)重大,舅父催得急,沒時間找同路人載我,干脆就走了一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如晚不語。

    寅正時,天都是黑的。

    章清昱在東儀島的處境其實很尷尬,她是章員外的外甥女,生父不詳,跟著母親姓章,長到七八歲時才來東儀島投奔舅父,沒兩年母親病逝,留她一個孤女。

    寄人籬下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說起來是表小姐,其實也和半個大丫鬟差不多。

    “章員外精打細(xì)算,真是會過日子的人。”沈如晚眉毛微抬,單看神色,仿佛沒什么別的意味,但章清昱聽著,別有一種嘲弄,“還特意叫你來請我。”

    后半句重重落在那個“你”字上。

    這話本來平平無奇,但章清昱聽在耳邊,莫名便覺局促,她絞著手,勉強一笑,“沈仙君,我平日在島上,從未向任何人說過您的來歷本事,更不敢夸口高攀您,我……”

    沈如晚凝眸看她一會兒。

    離開蓬山足有十年,沈如晚幾乎不再同昔日故人聯(lián)系,平日也從不以修仙者自居,更不徒逞仙術(shù),周圍鄰居只知道沈氏花坊的沈姑娘是有些神異手段的異人。

    這種異人在民間數(shù)目并不少,大多是機緣巧合,得了某些修仙者的青眼,學(xué)來一二凡人也能掌握的異術(shù),仍是rou.體凡胎,普通人見了引以為奇,卻也見怪不怪。

    如今還來往的人里,只有章清昱知道,沈如晚絕不只是習(xí)得一鱗半爪的異人,而是真正神通蓋世的修仙者,在凡人眼里,是足夠稱一聲神仙的。

    “這些事,你便是說給旁人聽,我也不怎么在意。”沈如晚打斷她,“這臨鄔城里,沒有人能讓我悖著心意做事。”

    神通莫測,自然隨心所欲。

    章清昱松了口氣,轉(zhuǎn)眼又苦笑,“我就知道,舅父無非是覺得您對我有些青睞,也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愿意來島上了。那點盤算,您一眼就能看出來。只怕,章家能拿出來的謝禮,您也半點看不上的。”

    這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章清昱隱約知道沈如晚有多大本事,連那些神通驚人的仙長也要對她服膺,沈如晚又怎么會看得上章家這種凡俗鄉(xiāng)望拿出來的報酬呢?

    章員外不知道沈如晚的身份,但總歸知道異人大多性格狷傲,拿著真金白銀也未必能請來,便把主意打到外甥女和沈如晚似乎有些親近的關(guān)系上。章清昱明知道他的盤算并不靠譜,但寄人籬下,也只能惴惴地跑上這一趟。

    沈如晚目光在章清昱素面無花、袖口打了精細(xì)補丁的衣裙上逡巡了片刻。

    其實章員外的揣測也不算空xue來風(fēng),沈如晚對章清昱確實有幾分照拂之意。

    十來年前,章清昱只有五六歲,尚未來到東儀島,跟著母親生活,不慎被邪修擄走,章清昱的母親叫天天不應(yīng),正遇上彼時還在蓬山輪巡執(zhí)勤的沈如晚,便求沈如晚救救女兒。

    維護(hù)蓬山遠(yuǎn)近的安寧、懲治邪修,本就是輪巡弟子的職責(zé),沈如晚義不容辭,根據(jù)那一點信息,很快找到邪修,救出了包括章清昱在內(nèi)的許多凡人女童和少女。

    女兒找回來后,章清昱的母親便求沈如晚帶女兒回蓬山修仙。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惜章清昱資質(zhì)不足,又絕不愿和母親分別,一切便作罷。

    一別經(jīng)年,再相遇,便是十年之后。

    昔日女童成了寄人籬下的少女,而當(dāng)日正氣凜然的少女修士,在世味百態(tài)里滾了一遭,終是帶著震爍大半個修仙界的赫赫兇名,心甘情愿地隱沒在紅塵俗世里。

    沈如晚想到這里,微微抿唇,冷冷一拂袖,“罷了。”

    章清昱以為她是送客,不由局促地站起身。

    “沒讓你走。”沈如晚瞥她一眼。

    “啊?”章清昱微怔。

    沈如晚微微沉吟。

    “我還沒去過東儀島,不知島上是什么風(fēng)光。”她不咸不淡地說,“既然你來請我,去做客郊游一番,也未嘗不可。”

    章清昱聽了這話,臉上立刻露出又驚又喜之色,攥著衣角看過來,目光在沈如晚面上打了個轉(zhuǎn),忽然又抿唇笑了一下——沈jiejie是特意照拂她,這才愿意去東儀島,卻偏偏要說自己只是想看東儀島風(fēng)光,真是……

    “你笑什么?”沈如晚睨她。

    “沒,我就是高興。”章清昱唇角翹得高高的,眉眼愁意都在這笑意里散去,露出少女的輕快,“等沈jiejie到了東儀島,我一定帶你好好地逛遍好風(fēng)光!”

    還真是小女孩脾氣——沈如晚別開眼。

    從東儀島到沈氏花坊,章清昱足足走了五個時辰,但從沈氏花坊到東儀島,卻只需要一眨眼。

    沈如晚從不在周遭凡人面前夸耀自己的術(shù)法,但也從來不避諱使用。

    正是她這種無所顧忌、只想過平靜生活的態(tài)度,讓所有看她孑然一身便覺可以占便宜的人紛紛在下手前便識時務(wù)地退走。

    不過沈如晚根本不在意這些。

    旁人的識趣,并不是她的幸事,而恰恰是他們自己的幸事。

    沈如晚只是坐在那里,伸手在章清昱手腕上輕輕一搭,瞬息千里,轉(zhuǎn)眼便至臨鄔城外的鄔仙湖畔。

    這還是重逢后,章清昱第一次見沈如晚施展這么驚人的術(shù)法。從前沈如晚頂多是用靈力代替勞力,坐在位置上,隔空倒茶煮粥,雖也驚奇,但怎么能和瞬息千里比?

    “沈jiejie,你如今的仙術(shù)是越發(fā)高深了。”章清昱前腳還在沈氏花坊里,轉(zhuǎn)眼便站在城外湖邊,怔怔然,回不過神來,不由道,“從前帶我時……”

    十來年前,沈如晚從邪修手里解救出還是女童的章清昱,可是帶著章清昱在天上飛了兩刻鐘才到章夫人面前,哪有今日這瞬息之間換了天地的本事來得莫測?便是凡人也看得出差距。

    不過說到這里,章清昱又回過神,自覺失言——都是神通,當(dāng)年沈如晚還救了她,哪有當(dāng)著恩人的面比較如今的神通孰高孰低的道理?

    “如今是見了世面,瞧不上我當(dāng)年的遁法了。”沈如晚斜斜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章清昱慌得連連搖頭,“只是沒見過……是我沒見識。”

    沈如晚看她慌成這個樣子,眉眼微揚,偏偏也不解釋,就看她慌慌張張又結(jié)結(jié)巴巴的樣子。

    其實章清昱說的沒錯,當(dāng)年沈如晚在遁法上的造詣遠(yuǎn)不如今日,只能帶著章清昱憑虛御風(fēng)飛上許久,哪像今日這般咫尺千里?十來年的光景,到底也不是虛度的。

    不過沈如晚這人心眼挺壞,就愛看別人手忙腳亂的樣子,湊成她乏味無趣日子里的樂子。

    她故意不接話,神色冷淡,“天色還未晚,應(yīng)當(dāng)有渡船,去東儀島怎能不乘船看湖上風(fēng)光?且等著渡船來吧。”

    章清昱只道她是生氣,急得支支吾吾,又不敢再說,只能一邊應(yīng)諾,一邊偷偷摸摸看沈如晚臉色。

    沈如晚只作不覺,施施然臨眺湖光水色。

    章清昱兩只手并在一起,攥著衣角絞來絞去,惶惶不安,險些把素色裙面給絞成麻花,只覺和沈如晚并肩站在這里的每一個呼吸都無比漫長。

    好不容易等到視野極限處,一片孤帆從金燦燦水天之間悠悠駛來,章清昱簡直覺得自己得救了一般。

    “沈jiejie,渡船來了!”

    沈如晚淡淡地“嗯”了一聲,卻不說話。

    章清昱想起自己還該在忐忑中,又蔫了。

    沈如晚逗她逗得差不多了,待那渡船終于悠悠擺渡過來時,向前走了兩部,朝章清昱揚揚下巴,語氣倒也溫和,“上船吧。”

    章清昱從小在東儀島上看人臉色,頓時松了口氣,跟在沈如晚后面,朝擺渡人招手,“劉伯!”

    沈如晚和她一前一后走上那渡船,朝船篷里走,還未坐進(jìn)去,腳步便忽地一頓。

    船篷已坐了個人。

    倒也不是什么故人,只是這人前些日子在對面酒樓上接連看了她三天,也就忽然眼熟了。

    船篷里,就在沈如晚駐足時,曲不詢正好抬起頭,與她目光相對。

    第3章 風(fēng)卷蓮動船(三)

    “曲大哥,你怎么在船上?”對視的是沈如晚和曲不詢,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卻是晚一步走進(jìn)船篷的章清昱,她看見坐在船篷里的人,有些驚詫,“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要去臨鄔城嗎?”

    曲不詢頓了一下,目光從沈如晚身上移開。

    “我能有什么事?”他懶懶地往后一靠,斜斜地倚在船篷壁上,單手閑閑地敲了敲擺在身邊的酒壇子,“買酒。”

    “你想喝酒,島上就有啊?”章清昱更驚訝了,“他們沒有告訴你嗎?”

    曲不詢一口拒絕,“那不行。”

    “你們島上的酒太淡,一點滋味都沒有,喝了都不會醉。”他語氣很嫌棄,“一點意思都沒有。”

    章清昱啞然。

    他們島上的酒有那么淡嗎?

    “你會醉?”沈如晚站在邊上,忽然問他。

    曲不詢抬眸看她。

    “你這是什么鬼問題?”他嗤笑,“是人都會醉。”

    沈如晚不置可否。

    修仙者喝再多凡人的酒也不會醉,東儀島的、臨鄔城的,全都一樣。

    她在他對面坐下,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