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煙 第96節
郁墨淮看了她一陣兒,眉眼間的陰鷙愈發褪去,變得平靜、溫和。 他確實是有點驚訝,頓了頓,才稍稍抬高尾音道:“玫玫會罵人?” “那當然。” 溫雪瑰毋庸置疑地點頭。 “不僅會,而且我真要花起心思來,也是能罵得很難聽的。”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又強調道:“把人都給罵哭了。” “……” 郁墨淮陷入沉默。 他倒還真沒見過宋玉霜這么狼狽的模樣。 在他印象里,只有這女人頤指氣使、陽奉陰違的畫面。 哪怕是郁長明簽完離婚協議書,將宋玉霜連夜掃地出門的那天。 她整個人崩潰得像一具行尸走rou,卻仍然在他眼皮底下強忍住了情緒,一滴眼淚都沒掉。 “她哭起來真的很丑。” 溫雪瑰皺著眉,復述當時的情境。 “不哭的時候,總有股耀武揚威的勁兒。但一哭起來,那股傲慢全沒了。” “眼睛鼻子都擠在一起,皺紋把眼淚吸進去,整張臉都黏糊糊的。” 她描述得極為生動,簡直能令人身臨其境。 郁墨淮揉了揉眉心,半晌才彎著唇道:“那個人臉皮挺厚的,能哭成這樣,估計是被說懵了。” “有什么好懵的?”溫雪瑰很費解。 “她既然做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就別怕被人說。” “也要看是被誰說。” 郁墨淮笑著給她解釋:“像我這種惡名在外的苦主,就算當面戳到她肺管子里,她也不見得有這么大反應。” “但玫玫這種溫聲細語,好脾好性兒的小姑娘,冷不丁一翻臉,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原來是這樣。” 溫雪瑰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說到底是個預期管理的問題。 等回過味來,她又豎起眉毛,狠狠道:“活該!讓她小看我。” “小看你?” 郁墨淮沉下語氣。 “她設了個套讓我鉆。在大馬路上,裝鞋跟斷了,走不了路。” 溫雪瑰越說越氣:“還編了個假身份,跟我套近乎。” 終歸是不想讓郁墨淮也不舒服,她便沒說宋玉霜騙自己送合同的事兒,只是憤憤地做了個總結:“這種人,滿嘴里沒一句真話,真的好討厭。” 郁墨淮對此倒一點兒都不意外。 聽到溫雪瑰沒吃虧,他才放下心。 他沉默片刻,苦笑著道:“那是自然。沒有這種本事,怎么從底層,一步一步,爬到郁家這樣的門第里?” 有些事,他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陳年的舊傷,永遠長不好。揭開一次,便是一次鮮血淋漓。 可如果是她,卻似乎能,幫他痊愈。 郁墨淮低聲開口。 “我十三歲那年,郁長明才跟我媽離婚。” “但宋殊,只比我小五歲。” “……” 溫雪瑰從沒算過這么惡心的算術題。 她甚至開始厭惡自己。為什么曾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別人一起,說他親情淡漠。 她又憤怒、又自責。可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一邊痛悔,一邊伸出雙手,將郁墨淮的手握進掌心里。 溫雪瑰啞聲道:“……對不起。” 郁墨淮長眉微挑,云淡風輕地笑了下。 “怎么忽然道歉?” 溫雪瑰又悶聲重復了一遍:“對不起。” 然后才道:“我以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還說你親情淡漠……” “你當時,一定很難過。” “沒事兒。” 郁墨淮無甚在意地抬起手,揉揉她的腦袋,溫聲哄道:“我都忘了。” 溫雪瑰卻極為替他鳴不平,抬高聲音道:“如果這些事情傳出去,外人就不會那么說你了。” 郁墨淮笑了笑:“也對。” 過了陣,卻又道:“不過我,不太在意。” “為什么?”溫雪瑰問。 “都是些陳年舊事。” 郁墨淮淡聲道。 “別人聽了惡心,我說著,也惡心。” 許是覺得房間里氣氛太壓抑,溫雪瑰也一直開心不起來,郁墨淮便帶著她,去了其他的房間參觀。 他這間臥室位置不太好,正對著廚房。 廚房內黑峻峻的,采光很差。 而且,連個油煙機都沒有。 里面太擠,郁墨淮沒帶她進去,停在了門口。 他用下巴指了指灶臺,語調十分隨意。 “我就是在這兒學會的做飯。” 他說得輕松,溫雪瑰卻一瞬間便揪起心來。 她看著這間廚房,昏暗得好像油畫里的狹小獄室。 外面的陽光那么璀璨,卻照不進來一星半點。 她完全無法想象,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到底是怎么度過這些時光的。 可等她將這個問題問出口,郁墨淮卻誤解了她的意思,隨口講起幾件當時的事。 “確實挺費勁。” “一開始,我連蔥跟蒜苗都分不出來。” 他淺淺地笑著,語氣十分無所謂。 “自己做飯,能比買飯省一點兒錢。越早去集市,買到的食材越新鮮。” “這些,也都是后來才知道的。” 看完廚房,又去了季汀竹那間臥室的門口。 書架上擺著很多攝影冊,墻上也掛著幾張很好看的照片。 床頭柜很小,上面靜靜地放著一只有年頭的藥箱。 反倒是書桌上,擺著許多嶄新的證書、雜志等物。 見她好奇,郁墨淮便帶她走進去。 離得近了,溫雪瑰才發現,這些都是郁墨淮近些年得過的獎項。 最杰出青年企業家獎、年度經濟人物、各種雜志專訪…… 往下則是許多意語文件,印著近乎滿分的績點證明和獎學金記錄。 就算不看到本人,單單看到這些,也能立刻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出類拔萃的精英形象。 “這是她生病前最喜歡待的地方。” 郁墨淮看著這張書桌,聲音很輕。 “她走的前一天,有一場大考,我考的不太好。” 那是個灰蒙蒙的雨天,十四歲的他打開家門,一如既往地去給母親做飯。 母親那時已經吃不下什么東西了,只能喝白粥。 但他還是燉了魚羹,煮了青菜,還將菜絲切得很細,希望這樣能更好入口、更好消化。 希望季汀竹能多吃一點。 飯做好后,他一道一道地端進季汀竹的臥室,放在床上的小桌上。 母子兩人聊著天。 季汀竹那天精神難得的好,身體也沒那么難受了,和他說了很多話。 末了又問他,大考考得怎么樣。 他那時哪里會說謊,強顏歡笑的模樣,被母親一眼看穿。 季汀竹嘆息了一聲,并未追問下去,只是道:“小淮,你別自責。都怪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