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不遠處那略顯落寞的身影，心臟不禁抖了下。

    緩緩收回擱在門把上的手，我訝異地張了張口，可最后卻還是闔了回去。

    竟然??連一句好久不見，都說不出口了。

    而見我如此神情，面前人只是淡然地上下掃了我幾眼，隨即便收回了目光，輕輕一嘆，「要走了嗎？」

    「我??」吞吐幾許，低下眸，「我現在暫時住在我mama以前的公寓，所以??」

    「是因為我住在這里??」眸光又暗了半分，神色不清，「所以才想離開，對嗎？」

    「我??」

    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我一時語塞，竟找不到能作為解釋的理由了。

    而文少勛見我緘口不語，自嘲般地一扯唇角，低下視線，「??我知道，現在的我對你來說，已經是惡魔一樣的存在了。」

    「明明說過這場戰役不會波及到你，卻一直在做傷害你的事。」

    長嘆一聲，眼底逐漸浮起嘲謔笑意，他抬眼看向了我，「??穆夏昀，你知道嗎？」

    「看到你墜樓的新聞后，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br>
    他說著，稍微仰起脖頸倚在了墻面，瞳仁里的光愈發縹緲，「??我夢到我和涼安吵架的那晚，夢到她出了車禍、滿身是血地被送到醫院，可她卻活了下來?！?/br>
    「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咧唇笑道，眼眸卻倒映著明顯的淚光，嗓音暗啞，「但她在病床醒來后，卻跑到了醫院的頂樓??」

    后話微頓，聲線狠狠一哽。

    「一躍而下?！?/br>
    心一驚，我愣了愣，緩慢瞪大雙眼。

    「這個夢??在每個深夜無限循環，可不管我怎么做，永遠都挽回不了她的死?！?/br>
    「直到??」挪移目光，暈紅的眼定在了我的身上，「我接到你還活著的消息?！?/br>
    「從那時候我才開始相信，也許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因果循環，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br>
    「??而到最后你突然消失，所有的音訊石沉大海。」

    沉默一瞬，雙瞳空靈無神，「??我做了這些，到底是為了得到什么？」

    「這樣的問題，我每天都會問自己一遍，可是??」他唇瓣微張，瞳孔上下起顫，許久才再吐話音：「沒有答案?！?/br>
    「不過我問了多少遍??都沒有答案。」

    「我的人生就像陷入一道無解的方程式，不管我代入多少必須的理由和解釋，卻全因為一個意外的未知數??」

    「所有的計算都無法化等為零，全盤失控?！?/br>
    見他失神地自顧自開口，指尖不自禁掐緊了手中衣料，而心臟無法自控地泛起疼痛的皺摺，我皺起了眉，張口正想說話??

    「到后來我才終于明白，心里的那份執著、那份怨恨??」

    可他的話音卻又接踵而至，打斷了愈發沉重的寂寥，語句既似惆悵又如釋然，「也許就在你墜樓的那一刻，飛向天際了吧?！?/br>
    聽到這里，想說的話全吞回了肚里，我又詫異地瞪大了眼。

    他這是??放下了？

    在心頭緩上了勁，我嚥下一口唾沫，嘗試走近了他一步，「文少勛，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真的??放下了嗎？」

    沒有回答我，面前人只是依然垂著頭，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情緒翻涌，「我曾經怨恨過上帝、埋怨過現實??可到頭來卻發現我最應該恨的，其實是我自己。」

    「上天讓我在最空洞的時候遇到涼安，填滿了人生的空缺，但我沒有珍惜??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好，逼著她去接受一切?！?/br>
    「直到她僅存的證明，住進了你的身體??」抬眼而來，失神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胸腔口，清俊的眉眼狠狠一皺，「我卻還是在傷害她，無法讓她安心?！?/br>
    「甚至還差點讓她??再死一次?！?/br>
    他説罷，身子踉蹌地扶住墻邊，唇邊漸漸裂開一道嘲諷的口子，眼瞳水光晃盪，「原來??他說的一直都是對的?！?/br>
    「只有你快樂，涼安才會快樂，只有你幸福，涼安才會幸福??只有你安然，涼安才得以無恙?！?/br>
    聞言一愣，我疑惑地皺起了眉，「他??」

    「是我自己，毀了全部，毀了所有?！?/br>
    可后話尚未道盡，文少勛卻又垂著頭，低沉起聲：「我知道現在我說這些都已經晚了，這些年我的所作所為也都無法回頭，不可饒恕?！?/br>
    「可即便這樣，就算你不相信、你恨我入骨??我還是得向你好好地道一次歉?！?/br>
    語落，只見面前的男人緩緩仰起頭來，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了一段破碎的氣息，「自始至終??都是我自己迷了心竅，以為她的心臟還在你的身體里跳動，以為你有了她的記憶，你就是涼安的重生?！?/br>
    說到一半，似乎自知荒唐地笑出了聲，「呵??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可能成為她呢??誰都不可能成為她的?！?/br>
    話音終了，臉上嘲謔的笑意漸次消彌，而后化作一層融不盡的傷悲，「到后來，我又因為那些挽回不了的真相，逼你承擔那些不是你犯下的罪果??」

    「對不起，穆夏昀。」

    抬手堪堪撫住雙眼，語帶哽咽，三個字重復地咬在嘴里，「對不起、對不起??」

    佇于原地瞧他無比自責的神情，耳際是一句句歇不下陣的道歉，我皺著眉長嘆口氣，一抿唇角，隨之緩步走近了他，「文少勛??」

    「其實我根本沒有恨過你，也沒有生你的氣，所以??又談何原諒你？」

    「我知道涼安對你而言有重要，也知道她的離開對你來說是多痛的打擊??而我有了她的心臟，更有了她的記憶?！?/br>
    低下了眼，語調釋然，「所以，這些年來你做的這些，即使我曾經有那么一點怨恨、難受，但也都可以理解?！?/br>
    聽我這么說，面前的男人微微一動，目光有些訝異地投射而來。

    而我見他這模樣，再度輕輕嘆息，又啟唇：「關于這兩年的消失，其實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不是想躲著誰或報復誰??我只是想暫時離開這里，沉淀一下，重新去認識這個世界，也為了陪著我mama，度過最后的時光??」

    語落，他眸中隱約流淌的水光映入眼，我不忍地再度低了低頭，「沒錯，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世間的所有事都有因果循環?！?/br>
    「當初為了這顆心臟，我mama和閔家都成了這齣慘劇的幕后推手??可現在他們也都付出了應有的代價?！?/br>
    「沒有一個人在最后，活在純粹的幸福和樂中?！箲蛑o地扯了扯唇，眉眼低垂，「??包括我自己?！?/br>
    「所以如今這么一想，或許重新活過來后經歷的這些磨難和痛苦??也都是我為自己當初的罪過，付出的代價吧？」

    「我不會去怨恨誰、責怪誰??畢竟生命不易，珍惜眼下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嗎？」

    語畢，見他依舊沉著臉色緘口不語，腦子微微一動想起了什么，我釋然地揚起唇角，道出了始終留存于心的那句話——

    「人生苦短，不要浪費時間去傷感無法改變的事實，不如讓自己每天活的開心些，畢竟??」

    「我們以后，可是要死很久呢。」

    聞言，眼前的男人明顯一愣，藏于額發之下的雙瞳顫了顫，而后抬目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