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霜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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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潯冷冷盯著雙目含水,楚楚動人的裴玄霜,心頭忽地騰起一股邪火。 他召來藍楓,用眼神示意對方,藍楓會意,帶著兩名得力部下離開了清心茶坊。 不多時,藍楓回來了,并將自己打探來的一切告訴了謝潯。 “你是說,她寧愿拉下臉面去求一個監生,也不愿向本侯開口,讓本侯幫她?”謝潯一動不動地站在雕欄前,依舊目色泠泠地望著不遠處的那抹白影。 “薄公子的父親是京兆府司法參軍,裴醫女大概認為薄公子的父親更容易幫到她。”藍楓謹慎地道。 “是嗎。”謝潯目光陰鷙地道,“我猜,她并沒有這么蠢!” 藍楓便不敢說話了。 謝潯目不轉睛地盯著裴玄霜看了好一會兒,他看到裴玄霜為同行的女子擦淚,撫摸同行男子的肩膀以示安慰,還看到她端起面前的酒盞,敬了那監生一杯。 原來她是能喝酒的,瞧她平日里那副清心寡欲的樣子,他還當她當真是不染俗世呢! “她……很好。”謝潯幽幽一笑,森冷的眼神幾乎將周圍的空氣凝結成冰,“本侯倒要看看,她找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第007章 淋雨 次日,孫獵戶一家不僅沒有得到官府放人消息,還被梁家的人砸家拆院,鬧了個天翻地覆。 裴玄霜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薄文興昨天明明信誓旦旦的告訴她,一定可以將孫獵戶從牢中救出,還孫家一個公道。 “勞煩大人幫我通報一聲,就說玉蜂山的裴醫女請薄公子出府一敘。”裴玄霜與孫家姐弟驚恐交加地候在薄府外,請求與薄文興見面。 薄家的下人隔著烏木大門連連擺手:“我家公子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走開走開!再敢喧嘩吵鬧,便遣人將你們叉出去!”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見一見薄公子吧!”孫婉心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爹爹是冤枉的呀,薄公子說了,他會幫我救出爹爹的……” “薄公子!薄公子你怎么能食言呢!”孫云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薄公子,薄大人救救我爹爹,我爹爹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孫家姐弟哭泣個不停,引得往來路人紛紛側目,薄家下人見狀二話不說,死死關上了府門。 “薄公子!” “薄大人!” 孫婉心孫云卓抱頭痛哭。 裴玄霜白著臉盯著那兩扇緊緊關閉著的院門,內心迷茫而絕望,她輕顫著低喃:“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世間,還有公允二字可言嗎?” 虛飄的話語隔著厚厚的院門砸進了薄文興的耳朵里。 他用力掙開下人的束縛,撲到愁云滿面的薄參軍面前,激動道:“父親,你不是說,其身為正,其心為清,以正勝邪,以直勝曲。如今父親對受冤屈欺辱的百姓視而不見,關門避之是何道理?” 薄參軍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薄文興繼續道:“父親明明知道那孫獵戶為人所刁難,明明知道他受了欺凌,為什么不愿意幫助他?難道爹爹怕了姓梁的那個紈绔不成?” “放肆!”薄參軍怒喝,“你敢與你父親這樣講話!” 薄文興一把攥住薄參軍的袖子:“兒子并非有意沖撞爹爹,兒子只是想弄明白,爹爹為何要這樣做?爹爹昨日明明答應了兒子的,明明答應了兒子的!” 薄參軍垂眸瞧著自己一臉委屈的兒子,內心幽幽嘆了口氣。 他不懼梁氏一族,也愿意為民做主,可他開罪不起武安侯府。 當京兆府尹親口提點了他,謝侯爺最近對薄文興多有矚目,他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興兒,你不必再說了。”薄參軍背著雙手,冷酷無情地道,“日后你也不要和那個裴醫女再有來往了,你好好讀你的書,外面的事,你不要管。” 說罷揮手下令:“帶大少爺回房去。” “爹!爹爹!”薄文興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父親,“爹爹,你不能這么做,爹爹!” 薄參軍無視兒子的呼喊,凝眉掃了緊緊關閉著的府門一眼,搖著頭離開了。 府門外,孫婉心倒在裴玄霜的懷里幾乎哭斷了氣。 “玄霜,我們該怎么辦啊?那姓梁的手眼通天,真的會要了我爹的命的!” “玄霜jiejie,你去求齊老夫人好不好?”孫云卓攥著裴玄霜的胳膊祈求,“你不是也認識謝侯爺嗎?你去求謝侯爺!整個京城沒有人敢不聽謝侯爺的話!” 裴玄霜心情萬分復雜,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婉心,云卓,我……” “呦,這不是孫獵戶的兒子女兒嗎?你們求人求到司法參軍這里來啦?怎么樣?有人理你們嗎?” 裴玄霜話未說完,便有一通身氣派打扮的貴公子走了過來,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尚算周正的眉眼里滿是市儈的jian猾邪佞,望著裴玄霜幾個的目光戲謔鄙夷,像在打量幾個可憐蟲一樣。 孫婉心與孫云卓怒瞪著梁世安,敢怒不敢言。 “不說話。怎么,碰釘子啦?”梁世安雙手撐腰,仰身大笑,“哈哈哈!這里是京城,你們這些活在山下的賤民,也想跟我斗?老子明話告訴你們!孫萬山的命,我要定了!他敢殺我的愛寵,就得下去給它陪葬!” “你!你……”孫婉心渾身顫栗不止,一口氣沒提上來,氣昏了過去。 “阿姐!阿姐!”孫云卓抱著孫婉心,無助哽咽起來。 裴玄霜站在兩姐弟身前,雙眼冷冰冰的瞪著梁世安。 “你瞪我做什么?”梁世安瞥著裴玄霜,“你怎么不陪著他們兩個一起哭呢?” 裴玄霜面不改色,一字一頓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理輪回報應不爽,我等你看你遭報應的那一天。” 梁世安大怒。 “他娘的,嘴還挺硬!老子叫人扇你兩巴掌,看你還硬不硬!” 裴玄霜無動于衷。 梁世安上上下下細瞅了裴玄霜幾眼,但見她清麗脫俗,膚白貌美,面上的惱怒便變成了yin|笑:“你皮膚如此細嫩,只怕也受不住打,這樣,你過來親老子兩口,你若肯乖乖的叫老子兩聲好相公,許是老子一時開心,能饒那孫萬山一死也說不定!” 裴玄霜惡寒不止,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畜生。” “你他娘的說什么!”梁世安抬手將裴玄霜一指,“你敢罵老子!你活膩歪了是不是!” 梁世安邊罵邊氣勢洶洶地朝裴玄霜走了過去,忽然,他的隨從自人群中沖了出來,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 “你說什么?謝侯爺在附近?”梁世安面色一變,小聲詢問道。 隨從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趕快走趕快走!別在這里圍著。”他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馬,臨走前不忘威脅裴玄霜,“賤人,你給老子等著!老子回頭再收拾你!”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人群中。 裴玄霜盯著梁世安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環視四周,倒退兩步來到孫家姐弟身邊。 孫婉心還昏迷著,裴玄霜按著孫婉心的脈門,心中七上八下。 “玄霜姐,我姐她怎么樣了?”孫云卓抹著淚問。 “你jiejie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能再在外面奔波了。”裴玄霜道,“云卓,你帶著你姐回家,剩下的事,我來想辦法。” 孫云卓抱緊孫婉心,紅著眼望著裴玄霜:“玄霜姐,會有人幫咱們嗎?” 裴玄霜心底一抽:“會有的,我會想辦法的。” 孫云卓點了點頭,用力抱起孫婉心,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裴玄霜孤零零地站在薄府大門外,久久未動。 不遠處,一頂華貴的銀輿頂官轎靜靜地停在巷子里,無聲凝望著發生在薄府外的一切。 皂色蓋帷在微風中翩翩起舞,半掀的轎簾緩緩落下,遮住了一雙深邃冰冷的烏眸。 片刻后,官轎離開,一場暴雨倏然而至。 裴玄霜淋著雨,依舊倔強地站在薄府門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站在這里,她只覺得心里頭憋悶得厲害,唯有眼前這兩扇大門打開才能紓解掉這口惡氣。 為什么,她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 即便薄文興不再愿意幫她,也該告知她一個理由不是! 冰冷的雨水打在裴玄霜單薄的身子上,令她瑟瑟發抖,她不甘心地望著那兩扇緊閉著的大門,心道,難道真的要向武安侯府開口嗎? 正是躊躇難定,身前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一白須善面的老人穿著蓑衣走了出來,見裴玄霜還在薄府外候著,不由訝道:“你怎么還沒走?” 裴玄霜面上身上都是水,本就楚楚動人的面龐越發可憐,她倔強地道:“老人家,我想見你家公子。民女并非挾恩求報,只是想問問薄公子,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不忍地看了裴玄霜兩眼,擺了擺手道:“我家少爺不會理你的,你走吧。” 裴玄霜便閉上了嘴,只一動不動地站著。 老者愣了愣,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是白說了。 他活了這么久,還是頭一回遇見這么倔強的姑娘,偏偏這姑娘還是他家少爺的救命恩人,他實在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看在你救治過我家公子的份上,老夫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裴玄霜聞言一愣:“老人家,此話怎樣?” 老者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老夫點到為止,剩下的事,姑娘自己去想吧。”他垂了眼眸,緩緩關上了府門,“堵住你的那條路,或許才是你的生路。” 離開薄府后,裴玄霜的腦海里不斷回蕩著那句“堵住你的那條路,或許才是你的生路”。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越迷茫,腦中飛快地閃過幾個念頭,卻又被她強行壓制下去了。 她只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眼瞧著雨越下越大,裴玄霜竟是連一處避雨之地都找不到,無措間,一輛烏木馬車停在了她的面前,霸道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馬車四面用絲綢裝裹,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墨藍色的縐紗遮擋,琉璃車鈴被雨水打的叮鈴作響。裴玄霜抬頭看了那馬車一眼,正欲側身避讓,一只修長的大手撩開車簾,露出了一段靛藍色流云紋鑲邊的衣袖。 裴玄霜順著那段衣袖看了過去,不想,竟是看到了謝潯的臉。 雨簾之后的謝潯秾麗俊美,霞姿月韻,鋒利的眉眼氤氳著水霧溫和了許多,顯出幾分柔情。裴玄霜盯著那張臉一愣,一時間竟是忘了自己雨中的狼狽,怔怔地站在馬車前,不知該進還是退。 “怎么?不認識本侯了?”謝潯道。 低磁的聲音幽幽傳入裴玄霜耳中,驀地教她一凜。 她隱隱皺了眉頭,沖著謝潯施了一禮:“民女見過侯爺。” 濡濕的衣衫緊緊貼在少女雪白的皮膚上,勾勒出婀娜的線條,便是那纏繞在領間鎖骨上的烏發都看起來那般誘人。謝潯歪頭打量著那道雪白狼狽的身影,只覺得有些爽快,有些酥癢,他明知故問:“外面雨這么大,裴醫女為何不回家,而是在雨中慢行?” 裴玄霜暗暗咬了咬牙,垂著眼眸道:“民女正準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