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失落地將觸足往背后卷了，俯身趴上周箐的床沿，將樹根似的下半身一股腦藏到床下。

    接著，祂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歪頭望向她，徐徐說道：“我答應(yīng)過你，會幫你實現(xiàn)愿望，希望你能獲得幸福。”

    周箐把行李放在床邊的椅子上，祂一進(jìn)門就看到了那只粉色的托特包。而此時此刻，她的手掌就擱在祂的不遠(yuǎn)處，無名指處寶石玫瑰反射出幽靜的月光。這位睡美人好像隨時會從夢中醒來，像過去一樣輕輕撫摸祂的面頰。

    箐箐還沒有放棄我。

    小小的發(fā)現(xiàn)給了祂繼續(xù)呆在這里的信心，原本只是來確認(rèn)愛人安危的祂又生了旁的心思。

    就算知道那種過去并不真正屬于祂，內(nèi)心叫囂不停的渴望也難以停息——想要她對我笑、想要她撫摸我、再對我說些溫柔的話語，讓那顆星星在我懷中閃耀。

    祂得用上全身力氣，才能阻止蠢蠢欲動、企圖纏繞她身軀的觸足。

    不行、不是現(xiàn)在，祂決不能重蹈覆轍。

    暴食是貪婪的，但也是耐心的。就像旱季里的水生生物，極端情況下祂甚至能夠?qū)⒆约恨D(zhuǎn)變?yōu)榧偎佬螒B(tài)，直到下一場饕餮盛宴。

    祂收攏手指，修長的指節(jié)陷入床鋪，將殘留著周箐氣味的布料攏入掌心：“我之前弄錯了你的愿望……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你的想法。你是自由的，林軒、李蘭芳、林承德，又或者是其他人，他們不會再來傷害你了。”

    “當(dāng)然我也不例外。”

    求愛用的觸足某種程度反映了祂的潛意識。

    等到分別的時候終于來臨，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決心遠(yuǎn)比想象脆弱。

    仿佛是一直雨天被打濕的狗，回神時，祂已經(jīng)將殘破的面頰貼入周箐的手心——

    好痛苦，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撕開皮囊的疼痛姍姍來遲，烈焰便灼傷祂的皮膚，讓祂變得脆弱。

    但好溫暖，只要她溫柔觸碰，這種疼痛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怪物瞇起雙眸，喃喃道：“但如果，如果我能擁有全新的身份。下次再見面你能不能再多看看我呢？”

    “看看我……只是我而已。”

    ……

    原來祂知道了，自己有時會把祂當(dāng)成林軒的影子這件事。

    心靈某處陰暗的一角被話語揭開，在月光下赤裸。面對祂的祈求，周箐感到無言以對。

    她長久注視著祂，像在注視一場黑甜的噩夢，可偏偏就是無法從夢中醒來。

    如果祂報復(fù)她，cao控她，用尖銳的骨刺劃開她的皮膚，或冰冷的毒液改變她的想法，她都能奪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與其廝殺。

    可這只是場告白，祂試圖用言語、血rou的甜香，紓解她的焦慮，確保她能順利地回答家鄉(xiāng)，而她對這種不含惡意的傾訴毫無辦法。

    退無可退，沒法再裝聾作啞、視而不見。正如祂終于了解她的心愿一般，周箐也在今夜看清了祂的本貌。

    和林軒不一樣，他們都說著“愛戀”，但祂最后選擇了尊重。

    周箐并不討厭這種行為。

    但祂太燙了。

    手心處好像貼著一團(tuán)柔軟的火焰，叫她很難集中精神。

    好在這種接觸沒有持續(xù)很久，怪物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床鋪。

    祂在圓桌邊站定，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自己的胸腔，里面是一束粉白的花朵。外層潔白，只有花心處暈著粉，宛若少女面上，撞見了心上人后飛起的那抹羞赧。

    怪物取出瓶中的假花，將花束插入其中，仔細(xì)地理了理因為顛簸凌亂的花葉，對她說：“七夕節(jié)快樂，祝你做個好夢。”

    隱形能力僅限于表皮部分，為避人耳目，祂需要將物件藏進(jìn)血rou攜帶。花瓣由此沾染了祂的體液，雖然不如祂本體來得強(qiáng)效，但殘存的甜香也足夠讓周箐安睡到天明。

    正如來時一樣，怪物重新隱去了身型。

    而周箐費了一番功夫才擺脫束縛。

    等到她掀開被子，從床上起身，房間內(nèi)已經(jīng)空無一物。

    已經(jīng)溜走了么？

    夜風(fēng)通過半開的窗扉吹鼓窗簾，奶白的紗布有黑影一閃而過，像是振翅而飛的夜鴉。周箐撩開窗簾，向外望去，清涼的風(fēng)吹拂她的面頰，她看到筆直佇立的電線桿，長長的電纜上空無一物。

    而再往上，原本昏沉的小巷陰云散去，夜空中有繁星點點。

    ……

    束縛她的陰翳一掃而空，身體也比往日輕松許多。周箐在第二天早上好好地吃了一頓早飯，然后乘上了返回家鄉(xiāng)的飛機(jī)。

    她答應(yīng)過外婆，要帶她一起住上舒舒服服的大房子。所以當(dāng)初獲得拆遷款的時候，除了存入銀行定期理財，周箐還在市區(qū)內(nèi)買了一套100平左右的房子，用來存放外婆的心愛之物，想著林軒如果承受不了c市的壓力，也可以帶著孩子跟她一起回老家生活。

    外婆是周箐的底線，她咬死了，不愿答應(yīng)李蘭芳將房子賣了在c市投資的要求。

    現(xiàn)在這房子成了她重新開始的起點。

    “我回家了，外婆。”

    周箐仔細(xì)地擦了擦親人的相框，將手里的花束插進(jìn)一邊的花瓶。

    停擺多年的時間終于重新開始流動。

    第四十九章

    “請89號來2號柜臺辦理手續(xù)。”

    周二上午, f市房地產(chǎn)交易中心大廳傳來一道電子播報聲。

    周箐低頭掃了眼手里的紙票。確認(rèn)號碼無誤，她扭頭提醒同行的女性，說：

    “丁jiejie, 好像是我們的號。”

    緊挨她坐著的是一位打扮時尚的中年女性。她穿著靛青色的小褂, 棕色的短發(fā)整齊地別在耳后，涂抹鮮艷的嘴唇一張一合，正大談特談最新的高考加分政策。

    “哎呦，這就到了？”聞言，丁姐抬眼瞧了瞧不遠(yuǎn)處的電子屏幕, “跟周老師聊天都沒注意時間。我找找東西……”

    她拉開膝上皮質(zhì)公文包, 用手指輕輕掃過紙頁，夾出夾層里的身份證，朝周箐抿唇一笑：“放心，東西都帶著吶~”

    接下來都是正常的過戶的流程。辦事員手腳麻利地cao作系統(tǒng), 伴隨著“咔噠咔噠”的點擊聲, 一份又一份文件從從打印機(jī)劃出。

    “先把身份證給我，然后在打鉤的地方簽字, 總共6份。”

    周箐抽出臺上簽字筆, 快速瀏覽關(guān)鍵信息。文件上“星語花苑6棟302室”字樣, 白底黑字清晰可見, 一想到即將擁有的第二套房產(chǎn)，她就忍不住愉快地勾起嘴角。

    新房位于同小區(qū)同單元樓，就在周箐樓下兩層。因為是全款買房，從看房議價到轉(zhuǎn)賬交稅僅僅過了一周不到。

    丁姐跟著簽完了字。她將回執(zhí)收回皮包, 用手指摩挲著紙面, 欷歔道：

    “哎呀, 簽完這個字, 房子就算過戶給你了。”

    “房子是我結(jié)婚買的，家具都是紅木的，放在外頭一套加起來要幾萬塊。用了十來年也算有感情，給外人還怕不愛惜碰著哪兒了。但周老師一看就是會愛惜東西的人，我放心呀！”

    能在二手房市場上遇上個好買家，實在是件幸事。正像丁姐說的，她那套婚房裝修時下了不少功夫，平時打理得也仔細(xì)，給周箐省了不少翻新的費用。

    丁姐家里有個升上高中的孩子，她花大價錢把他送到重點高中，現(xiàn)在更是準(zhǔn)備置換房產(chǎn)，買個學(xué)區(qū)房陪讀三年再出手。

    市重點附近寸土寸金，60平的老破小塞不下丁姐的寶貴家具。

    恰好她和周箐聊得投機(jī)，這小姑娘氣質(zhì)文靜，付錢干脆，又是她最尊重的教師職業(yè)，丁姐索性把家具當(dāng)順?biāo)饲樗徒o了周箐。

    買房耗盡了剩下的拆遷款，現(xiàn)在周箐手頭只剩下一年來當(dāng)老師攢下的工資。

    像她這種語言專業(yè)的學(xué)生，大多會趁在校考個教師資格證，為未來多做打算。周箐在外企干了幾年，職能有對外溝通一項，本專業(yè)并未落下多少。

    人不能坐吃山空。

    回到家鄉(xiāng)，周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歸初心，在教輔機(jī)構(gòu)找了份英語老師的工作。

    她平素習(xí)慣自己做飯，又沒有房貸壓力，生活開銷并不大。加上利息林林總總攢了十幾萬，但她覺得能省的地方還是省點比較好。

    “嗯，我懂得，謝謝丁姐。”周箐應(yīng)下囑咐，小輩姿態(tài)擺得到位。她打開訂車軟件，將屏幕對著丁姐，詢問說：“天氣熱，我給您打個的回去吧。”

    “您還要給童童做飯吧？這次就不送你了，等到交接鑰匙那天，大家有空再一起吃個飯。”

    豪華專車服務(wù)的標(biāo)志金光閃閃，盡享奢華。

    見狀，丁姐臉上笑容更盛，她連連擺手夸贊：“哎呀，你這孩子就是貼心。我那描金花瓶還有一對，也給你留一個！擺點應(yīng)季的花，一定好看！”

    周箐回以笑容。

    她目送丁姐乘車離開，獨自前往公共停車場，按下了鑰匙扣上鑰匙。

    不遠(yuǎn)處，黑色的鋼鐵怪物立刻發(fā)出“滴滴”的歡迎聲。

    離開林軒，周箐有了一輛屬于自己的大奔，可以載著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拉開車門，可以看到駕駛臺上停靠著一排可愛的羊毛氈玩偶。它們形色各異，活靈活現(xiàn)，棉花糖似的綿羊銜住嫩綠的四葉草、棕黃垂耳兔在紅蓋蘑菇下避雨、火紅的狐貍舉著一串鈴蘭載歌載舞。

    然后在最角落的地方還飄著一只黑紅色的魷魚，它將身子進(jìn)緋色的珊瑚，用觸足撈住一顆奶白的珍珠。

    制作紅狐后剩下了不少紅黑線團(tuán)、以及作為花梗的細(xì)鐵絲。

    它們亂七八糟、七拐八繞堆成一團(tuán)。周箐望著那熟悉的配色，將它們放在手里繞了又繞，一不留神就做出了這個怪異的小東西。

    它太怪了，跟旁邊的可愛小動物對比鮮明。以至于周箐每次開車，在等待導(dǎo)航啟動規(guī)劃路線的那會兒功夫，都會望著它走神——

    距離最后一次和怪物見面，已經(jīng)過了一年時間。

    就算“流星”仍舊潛伏在社會，隱蔽地制造出各類問題，但周箐一次都沒有感受到怪物的氣息。

    ……

    周箐將鑰匙插進(jìn)鎖孔，扭動把手推門的一瞬，就聽到了年輕女子充滿活力的嗓音：

    “呀，你回來了。”

    客廳的布藝沙發(fā)上驀地冒出一個玫瑰紅的頭頂。黑色的高領(lǐng)露臍短衣搭配緊身牛仔褲，火辣靚女唐心悅雙手端著手機(jī)，盤腿將自己舒舒服服臥進(jìn)背墊。她笑盈盈地發(fā)問：“過戶手續(xù)還順利么？”耳上兩枚銀環(huán)隨著她動作輕輕搖晃。

    她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5v5游戲，明麗的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紅色，看起來上分之旅進(jìn)展順利。

    將粉色的皮包放上鞋柜，周箐取出文件夾，朝好友晃了晃，解釋道：

    “嗯，已經(jīng)拿到房本了。麻煩你久等，中午想吃點什么？”

    “走！去翹腳牛rou！要牛全套配特色蘸碟，爆炒肥腸、火爆黃喉、缽缽雞，主食吃鮮花餅。路上再點兩杯蘭香奶茶，大份奶油頂，請跑腿送到店里。”

    唐心悅回答地飛快。籌備這次美食之旅已久，她一鼓作氣坐直身子，擺出一副隨時可以出發(fā)的架勢。

    周箐把重要文書鎖進(jìn)保險箱，她眼角余光輕輕掃過對方臉蛋，語氣頗為無奈：

    “你昨天不是剛喝過么？連著喝這么多杯，不怕長rou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