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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71節

    聽到事關魏夫人,謝征黑眸稍抬。

    魏夫人在整個魏府,存在感實在是極低,可以說若不是有魏宣這么個從小到大惹事不斷的東西,謝征都快想不起自己這個舅母了。

    她終日吃齋念佛,不出自己的院落半步,府上的下人都鮮少提及魏夫人,韓尚書家的小子為何會突然對她不敬?

    謝征問:“怎么回事?”

    趙詢語氣微頓了一下,似不知那些話說出來合不合適,“如今朝堂上關于魏嚴的彈劾頗多,坊間都傳言魏嚴這丞相做到頭了,一些浮浪公子哥,言魏府抄家后,魏嚴又不豢養美妾舞姬,教司坊那邊不添新人,沒什么去頭。便有好事者提及了魏夫人,說魏嚴二十年來只守著一妻,不納美妾,想來魏夫人縱使徐娘半老,也是個美人……”

    謝征臉色已有些難看了,趙詢已開了這個話頭,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那韓尚書家的公子,醉了酒便戲言魏夫人容貌還不及他府上的粗使丫鬟,當年能嫁魏嚴,也是還一個姑娘家就自身去了軍營找魏嚴,珠胎暗結這才成了魏夫人,能拴住魏嚴二十余年,那些功夫一定了得……”

    話落,趙詢額角冷汗已是落了下來。

    謝征問:“魏宣把人打成什么樣了?”

    嗓音淡然得像是對此事并不關心。

    趙詢答:“據說打斷了四根肋骨,腿也折了一條,韓尚書揚言要參奏魏宣一本呢。”

    謝征薄唇只冷冷吐出兩字:“蠢貨。”

    韓尚書依附李家,敢說出參魏宣這話來,無非是看準了魏宣不敢把對魏夫人不敬的那些話搬上朝堂去。

    趙詢琢磨著這兩字,一時也摸不準謝征對魏夫人的態度,只能吶吶不語。

    按理說,謝征同魏宣水火不容,對魏夫人應該也沒什么好臉色才對?

    但謝征只冷聲說了句:“退下吧。”

    趙詢出去后,樊長玉道:“京城里那些富貴公子哥,都這般下作的么?”

    謝征一撩眼皮看向她:“你在替她鳴不平?”

    樊長玉道:“魏嚴是個無惡不作的jian臣,魏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就算魏夫人也是個蛇蝎心腸的婦人,她能被世人罵她壞,罵她狠毒,也不該用那等言辭來羞辱她。仿佛這世間女子不管犯了什么錯,都得被冠上個之名才解氣。可魏家父子做了那般多的惡事,怎也不見旁人如此詆毀?”

    謝征長睫低垂,并不言語。

    樊長玉看向他:“我瞧著你也不是很開心,魏夫人對你很好嗎?”

    謝征答:“不好,也不差。”

    從前他憎惡魏宣,每到年節唯一一次的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飯時,再看到魏夫人那張菩薩似的笑臉,他便覺著偽善惡心。

    但離開魏府多年后,在北地偶爾還能收到她縫制的一兩件冬衣,他才知道,魏夫人似乎真不知魏宣對他做過的那些事。

    樊長玉聽見謝征的回答,微皺了下眉,想著知道他自幼沒了母親,或許幼年時,也在魏夫人那里得到過幾分類似母親的關愛吧。

    但因為魏嚴對他父母做的那些事,那份仇恨必然也是消不了的。

    她擼起袖子道:“咱們要不趁天黑再去把那什么尚書公子揍一頓?”

    對于一個未出閣時就敢去軍中尋魏嚴的官家女子,雖素未謀面,但樊長玉心底還挺佩服的。

    謝征黑眸緩緩轉向她。

    樊長玉眨巴了一下眼,蠢蠢欲動:“子不教,爹之過,那個什么尚書還有臉彈劾,看樣子也不是個好鳥,平日里肯定沒少縱著他那龜兒子干欺男霸女的惡事,干脆把他也揍得上不了朝得了!”

    第147章

    窗外北風呼嘯,一室暖光融融,驅散了這寒夜里的冷意。

    謝征望著燭輝里明眸澄澈的少女,心頭那些晦暗瘡痍的情緒奇跡般被撫平了下去,他淺淺抬手,在樊長玉錯愣的目光里,將人按進了自己懷中。

    他黑眸平靜注視著一個方向,只是在那平靜之下,似乎又藏著更多讓人膽寒的情緒:“一個韓家罷了,往后有的是機會收拾,今夜已驚動了大理寺的官兵,不宜再去韓家。你睡會兒吧,等五更天我便送你回進奏院。”

    住進了進奏院,無疑就是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了皇家的視線里。

    樊長玉今夜能出來,還是故技重施扮成了進奏院外出采買的侍衛。明早五更天,進奏院廚房的人又會出來采買食材,樊長玉可以在那時換裝混進去。

    樊長玉半靠在謝征懷中,這一夜剛劫完獄,她倒是不困,就是謝征按著她后頸的姿勢,讓她抬頭變得有點困難,只能以一個別扭的姿勢仰起頭道:“我這會兒不困,我覺著長信王府的管家也在大牢里的話,要不咱們趁熱打鐵,去把那管家也劫出來?”

    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臉誠懇地說出這話時,頗像夫子跟前最踏實上進的學生突然一臉坦然地說自己要去殺人放火了。

    謝征撫著她長發的手頓住,好幾息都沒言語。

    樊長玉尷尬詢問:“不行?”

    謝征抬手按了按額角,垂眸看她時,嘴角不自覺淺提起了下:“今夜不可了,大理寺不比旁的府衙大牢,一旦戒嚴,連只蒼蠅都別想再飛出去。今夜去全城搜索劫匪的官兵雖多,但大多都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大理寺并不會弱防,這時候再去劫獄,無疑是自投羅網。”

    樊長玉訕訕道:“好吧。”

    她對京中的兵力布防不甚清楚,還以為今夜已被引走了大理寺不少官兵,這時候再去劫獄,出其不意,是個絕妙的時機。

    謝征睨著她問:“你的兵法,似乎學得不用心?”

    樊長玉抓了抓頭發:“我這才回京多久,天天被困在進奏院,不甚清楚京司衙門各自的職責而已。在軍中我自是不敢輕率的,一場戰役關乎著成百上千將士的生死呢!我若不是清楚憑你我二人的功夫,潛入大理寺就算劫不出那管家,也萬不會落到官兵手中,才不會開這個口。”

    謝征便問:“我給你的那幾冊兵書看完了?”

    樊長玉不自覺挺直了身板,好似一個被夫子抽背詩文的學生:“看完了兩本,第三本剛看了個頭。”

    “看的哪兩本?”

    謝征問出這話后,樊長玉正要作答,外邊卻響起了一片喧嘩之聲。

    “開門開門!”

    “官爺……這……這不可啊!入住小店的都是客人,哪能深更半夜地擾人清夢呢?”

    “大理寺丟了朝廷要犯,現要挨家挨戶搜查,爾等若敢阻攔,一律按欽犯同黨處理!”

    樊長玉和謝征都是習武之人,耳力極強,一聽外面的動靜,臉色皆變得有些難看。

    官兵已進到了院子里,她們若在此時出去,必會被發現,叫人認出來就前功盡棄了。

    謝征在官兵的腳步聲朝著這邊靠近時,動作極快地拂袖便滅了蠟燭,抬首對樊長玉道:“把茶壺里的熱茶換成臉盆里的冷水。”

    樊長玉拎起桌上的水壺將茶水全倒進了房內一棵盆景里,又把臉盆里的冷水灌了進去。

    這茶是客棧里的老伯引著他們進來時沏的,樊長玉不知謝征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情況緊急也顧不上多問,只一一照做。

    等她把茶壺放回桌上時,謝征已在床頭摩挲著摁開了什么機關,樊長玉聽見了石板推拉發出的細微悶響。

    借著門窗外照進來的火把光芒,她勉強看清是床鋪的一冊塌了下去,出現一個勉強只能容納兩人躺下的暗閣。

    謝征看向她:“躲進去。”

    樊長玉剛躺進去,謝征便也轉動機關抬腳邁了進來。

    棺材盒大的一點空間里,再擠進一個人,頓時變得要多逼仄有多逼仄。

    樊長玉和謝征幾乎是脖頸貼著脖頸,肩膀抵著肩膀,彼此的呼吸聲在這片逼仄的空間里都變得清晰可聞。

    得虧暗閣里是一片漆黑,誰也瞧不清誰的模樣,這般一上一下對視著,才不會太過尷尬。

    樊長玉聞到了謝征衣襟上淡淡的皂角氣息,許是嚴冬臘月的緣故,還滲著一股冰雪的凜冽。他沒敢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用一只手將身體稍微撐起些,可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這姿勢無疑變得尤為吃力。

    樊長玉遲疑了下道:“要不我在上邊?”

    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但樊長玉還是感覺到謝征似乎猛地偏過頭在看她,因為看不見,對四周的感知便只憑本能了,那種在黑暗中被野獸盯上的感覺也越來越明顯,樊長玉手上的汗毛都不自覺豎起。

    謝征攥住她腰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有些艱難地對調完位置后,兩個人身上都出了汗,樊長玉覺得應該是空氣不流通的緣故,這狹小的暗室里熱得令人心慌。

    她豎起耳朵努力聽外邊的動靜,心跳卻在不合時宜地變快,不知是因為神經太過緊繃還是因為別的。

    但那鼓點一樣的心跳,樊長玉懷疑謝征都能聽見。

    不過謝征胸膛里面好似也揣了一面鼓,她趴在他胸口聽得尤為清晰。

    擂得沒她快,但每一次都擂得極重,仿佛是要敲在誰心頭。

    謝征呼吸依舊平穩,只是噴在自己耳廓的呼吸好像變燙了。

    樊長玉的耳朵很敏感,她下意識想躲。

    但她才小幅度地移動了一下腦袋的位置,就被謝征大力按住了肩膀,他聲音很冷靜,不過為了壓低聲線,比平日里低啞了許多:“別動。”

    外邊也在此刻發出一聲大響,顯然是房門被人粗暴踢開了。

    樊長玉頓時不敢再動,就這么趴在謝征身上,專心聽外邊的動靜。

    “官爺,這件屋是空著的,還沒住客人呢!”一路跟隨的客棧掌柜原本還心中揣揣,進屋后一見這間房絲毫沒有人住過的痕跡,眼神微動,立即開始哭喪著賣慘。

    進屋搜查的官兵小頭目不搭理他,放任底下的小卒粗手粗腳地將屋內能打開的箱子柜子全打開,連床上的被褥在伸手探過余溫后,都全扯到了地上。

    眼見他們還在搬弄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似在找這屋內有沒有什么機關暗閣之內的,掌柜的哭嚎道:“哎喲,官爺,輕點輕點,這是歌窯的瓷器,摔壞了小的沒法跟東家交代啊……”

    小頭目還是沒有讓底下人收斂的意思,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抬手接開了桌上那茶壺的壺蓋。

    樊長玉伏在謝征身上,聽到在床邊搜查的官兵腳步聲遠了,心下剛松一口氣,外邊忽地傳來一聲瓷器砸碎的大響,還有官兵的一聲厲喝:“大膽!”

    她心頭頓時又是一激靈,指尖都無意識揪緊了謝征的衣襟。

    謝征似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攥在她肩頭的手改為按在她后頸,讓她盡量緊貼著自己,滾.燙的五指同她細膩的肌膚相接,雖再無逾越之處,卻還是燙得樊長玉不自覺縮了下脖子。

    她鼻尖淺淺擦過謝征頸側的肌膚,謝征的呼吸一下子變沉了。

    樊長玉只覺他身上一直在往外冒熱氣,她手放在他胸膛上,隔著他身上那件并不厚的箭袖長袍,甚至能感覺到底下的汗意。

    他怎么還在出汗了?

    是空間太狹小,兩個人又擠在一起,太熱了嗎?

    樊長玉想著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一點,讓他好呼吸,謝征覆在她后頸上的那只手卻跟烙鐵一樣,摁得紋絲不動,甚至隱隱還有收緊的趨勢。

    外邊已響起了掌柜誠惶誠恐的聲音:“官爺,這是怎了?”

    樊長玉便也無心再挪動,只側耳細聽。

    小頭目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往圓桌上一拍:“老子深夜搜查犯人至此,想喝口熱茶,你這小老兒茶壺里泡的冷茶不說,還一點茶味都沒有了,膽敢輕慢至此?”

    掌柜的哪能聽不出這小頭目的言外之意,那些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常有打著各種由頭找商販撈油水的,今夜這搜查,在尋常百姓家肯定是榨不出什么的,像客棧酒樓這類魚龍混雜的地方,便是搜不出來人,也得孝敬兵頭子一二。

    掌柜的面上依舊惶恐著,眼神卻已鎮定下來了,當即就罵道:“那懶鬼小二又哪里躲懶去了?屋子里的冷茶都不曾換一壺?”

    隨即又對著小頭目點頭哈腰道:“官爺息怒,官爺息怒,小的這就讓人給官爺沏店里最好的茶。”

    恭維的同時,不忘把一個荷包往小頭目手上遞了遞。

    小頭目掂了掂那荷包的份量,面上的怒意這才消散了些,道:“行了,本官還有搜查要務在身,也沒功夫喝你這盞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