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60節
魏全忙道:“公子休要胡言,這話傳進相爺耳中,公子又要受罰了。” 魏宣哈哈大笑起來,眼底全是不甘:“受罰便受罰,這么多年來,也只有我每次做錯事,他責罰我時,才會正眼看我。我比不上謝征,也比不上他手底下那些得意門生,我身上除了流著他的血這一條,還有什么值得他多看我一眼的?” 魏全眼神復雜地看著似哭非哭的魏宣,只說:“公子莫要妄自輕賤,坐在相爺那個位置,所思所慮之事太多了,無暇顧及后宅也是情理之中,老奴送公子回去吧。” 魏宣何嘗不知魏全的話在理。 有時候他也不知自己是在怨魏嚴,還是在怨他自己。 魏嚴除了他母親這位正室夫人,再無旁的姬妾。 但從魏宣記事開始,魏嚴幾乎就只有吃年夜飯時,才去他母親的院落用個飯,晚上也不留宿,這十幾年里,他都是住在書房。 魏府的下人都極為規矩,從來沒人敢給他們母子臉色看,一品誥命夫人該有的尊貴,他母親都有。 但魏宣越長大,還是越替自己母親難過。 魏嚴眼里從來就沒有過他母親,他似乎天生就不喜女色,唯愛權勢。 可他母親家世平平,外祖家靠著魏嚴扶持,才當上了個五品京官,終于能在京城站穩腳跟。 魏宣從前為了讓魏嚴多管束自己,屢屢犯渾,留宿秦樓楚館,豢養歌姬這些混賬事他都做過,至今他院子里還有一堆鶯鶯燕燕,對于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他再清楚不過。 他想不通父親眼里既然只有權勢,當年為何又要娶毫無背景的母親。魏家乃百年世家,魏嚴年輕時,甚至同謝臨山并稱“文武雙壁”,他要娶妻,整個京城有的是名門貴女任他挑。 既娶了他母親,這么些年,身邊也再沒過旁人,魏宣想魏嚴年輕時大抵對她母親也是有感情的。 只是自己讓他失望了,他才連著母親一起冷落了。 魏宣在旁人跟前脾性一向渾,只有在魏全這個他父親身邊的老仆跟前,才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他坐在石階上,抬手覆在眼前,苦澀道:“我要是謝征就好了,有這么個出息的兒子,父親大抵便能高興了吧?” 他母親吃齋念佛,提起魏嚴,語氣中也都是敬重有加,同他說的最多的話,便是要好好念書,好好習武,成為有本事的人,為他父親所用…… 但魏嚴似乎不喜歡孩子,從小魏宣就怕他,因為母親和外人對魏嚴的態度,他又對他滿心孺慕之情。 小時候也不是沒想過要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從魏嚴那里得一兩句嘉獎。 但在謝征來到魏府之前,魏嚴偶爾還會對他和顏悅色,指點功課時雖嚴厲,卻也不會過多苛責。 謝征來了之后,他便再也沒見魏嚴對自己笑過了,他和謝征同吃同住,魏嚴每每見他們,面上都是一片陰沉。 謝征總是很聰明,不管學什么,先生一教他便能學會。 偶爾魏嚴抽考他們學問時,謝征就算害怕,也能舉一反三答出來,反之他在魏嚴跟前答問時,只要魏嚴那雙凌厲的鳳眼從書卷上移到他身上來,他便渾身抖如篩糠,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怨恨謝征讓自己丟臉,也怨恨他把自己襯得像個草包,讓魏嚴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過了贊許之色。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世上沒有謝征這個人就好了。 所以幼年時,他不留余力地欺凌謝征,有那么一兩次叫魏嚴知曉了,他被罰跪了祠堂,事后便愈發變本加厲地在謝征身上討回來,謝征便連告狀都不敢了。 但他并沒有感到多開心,一開始他往謝征被褥里塞蛇蟲,還能嚇得謝征驚惶大叫,后面謝征只會眼都不眨地捏死他放進去的蛇蟲。 嚴冬他往謝征的床上潑冰冷刺骨的井水,謝征把濕透的床褥扔到地上,合衣就著光禿禿的床板睡上一夜,第二天發著高熱,依舊能在演武場上贏他。 他在書院里帶著一眾捧高踩低的官員之子,把墨水倒滿謝征的書桌,在假山后領著人痛毆他一頓,踩著他的臉碾進泥水里,譏誚道:“謝臨山的種,也就這樣。” 他希望謝征能就此變成那樣一灘爛泥有多好。 可謝征從來不求饒,他被他的嘍啰們按著手腳,被他踩著臉摁進泥地時,看他的眼神也只是冷冷的,黑漆漆的讓人瘆得慌。 后來謝征便去了軍中,再相見時,他從沙場歸來戰功赫赫,愈發把他比得什么都不是。 也是一個雨天,他被謝征打斷幾根肋骨,踩著臉碾進滂沱雨地里,冷冷嘲諷:“魏嚴的種,也不過如此。” 他曾經給謝征的,謝征都一一還回來了。 從那時起,他就愈發恨謝征,知道謝征死在崇州戰場上時,沒人知道他有多高興。 可就算謝征“死了”,他去了西北,也沒能接管好他手中的軍隊,反而還把整個西北搞得一團糟,讓魏嚴又被李黨抓住了彈劾的把柄。 時隔多年,魏宣終于肯承認,其實他就是嫉妒謝征,嫉妒到恨自己為什么不是他。 魏全聽到他的話,只說:“侯爺是侯爺,公子是公子,公子無需同任何人比較。” 魏宣垂首苦笑,望著倒影在地上的竹影,也不愿在魏全跟前多說,繼續丟人現眼了,他起身道:“我回去陪母親。” 魏全頷首恭送他遠去。 到了魏夫人所住的院落,魏宣還沒進房便聽見了里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他想起魏嚴冷漠離去的那個背影,心口愈發酸澀,見丫鬟端著剛煎好的藥從小廚房那邊過來,道:“我給母親送去。” 丫鬟明顯有些懼他,不敢推辭,恭敬遞上端藥的托盤。 魏宣皮糙rou厚,直接端起了上邊那只描金邊的青瓷藥碗,大步走進了房內。 “母親,喝藥了。”他一進屋,便有仆人端上一張圓凳放到了床邊。 魏夫人在病中,氣色并不好,她算不得傳統意義上的美人,相貌平平,只是多年吃齋念佛,眉宇間透著一股慈悲。 她寬慰獨子道:“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我躺幾天就好。” 魏宣垂首用湯匙攪著碗里褐色的藥汁道:“父親聽說您病了,也很憂心,只是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朗,父親那邊還有諸多大臣在議事,實在走不開,這才沒來看您,但已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了。” 魏夫人一聽魏宣說這些,原本平和的眸色就變了變,她問:“你去找相爺了?不是同你說了么,這等小事,莫要去擾相爺……” 魏宣道:“不是我去找父親的,府上就這么大,您病了要請大夫,哪里瞞得住……” 魏夫人咳得更厲害,看著兒子有些吃力地開口:“休要瞞我,你怎么……” 她似有些無奈地嘆息了聲:“怎么就是不聽為娘的話?” 被母親識破謊言,魏宣有點難堪地垂下首,捏著藥碗的手用力扣緊:“母親,是不是兒子沒出息,讓您覺著無顏去找父親?” 魏夫人掩唇低咳幾聲,虛弱道:“傻孩子,說什么傻話?” 魏宣眼眶通紅地抬起頭:“是兒子沒本事,不得父親喜歡,才讓您也跟著受冷落。” 魏夫人微微一怔,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溫聲道:“別瞎想,相爺是做大事的人,大丈夫不會拘泥兒女情長,你可莫要去相爺跟前說這等話。” 魏宣恨聲道:“可這些年里,父親只有你年節才來您這里吃個飯,母親您就不委屈?” 魏夫人神色間有一瞬間的悵然,似回想起了什么往事,只說:“傻孩子,莫要這般想,為娘從來沒覺得委屈,相爺是為娘的恩人,你要有出息,像你謝表弟那般,好生替相爺分擔肩上的擔子。” 魏嚴同謝征的決裂,魏夫人一不管事的后宅女子還不知曉,只當謝征是在北地,才幾年未曾歸家了。 魏宣敏銳地抓住了魏夫人話中的一句,問:“母親為何說,父親是你的恩人?” 魏夫人垂眼沒立刻答話,掩唇咳了好一陣才道:“生做了女人,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為娘當姑娘時,因是家中庶出,衣食用度樣樣得看人臉色。嫁入相府這二十多年,相爺待我不薄,為娘知足了。” 魏宣知道他母親就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伺候魏夫人喝藥,沉默著不再多問。 - 樊長玉和謝征從謝氏陵園回來時,已將近亥時,城門已關,樊長玉只能等第二天城門開了,再回進奏院。 好在她出門前,已交代了謝七,她便是一夜未歸,應該也出不了什么亂子。 謝忠駕車帶著他們回了城外的莊子,馬車剛至門口,便有血衣騎的人候在外邊,呈上一封信件:“主子,長公主從宮里遞出來的消息。” 謝征抬手接過,撕開信封后,借著門口的燈籠光一目三行看完信紙,眸色陡然森寒。 樊長玉聽他同長公主竟有書信往來,心中剛覺著怪異,見他臉色不對,問:“怎么了?” 謝征將信紙遞給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魏嚴曾私通后妃!” 樊長玉還沒來得及看信,但聞言心里也是一個咯噔,魏嚴曾私通后妃,是不是說明,他策劃十七年前的錦州一案便有跡可循了? 第137章 (捉蟲) 樊長玉展開信紙,看完信上所寫內容后,眉頭不自覺擰起。 長公主幫忙查關于十六皇子的事,但十六皇子死去多年,賈貴妃也在十六皇子死后不久隨先帝一起駕鶴西歸,原本的宮殿都早已住進了齊昇的寵妃,宮里的宮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想找到個當年的知情人實在是艱難。 長公主暗查了多日,才查到冷宮當值的一名老宮女乃是當年賈貴妃宮里伺候的人,只不過十七年前就瘋了,被趕到了冷宮去自生自滅。 長公主的人靠著送吃食送衣物,與那瘋癲的宮女接洽了多日,隱晦察覺到那宮女是裝瘋的,但那宮女很警惕,不肯對長公主的人卸下防備。 長公主的人尋了個恰當時機問起十六皇子的事,那宮女情緒明顯異常激動,借著裝瘋賣傻道出一句:“死了,都死了,我也會死的……魏嚴私通后妃,知道的人都得死……” 長公主的人沒能再多問出什么,冷宮的管事嬤嬤就進院來了。 宮里個個都是人精,長公主的人突然隔三差五往冷宮跑,還給一個瘋癲的宮女帶好東西,是人都會起疑心。 長公主的人給了冷宮那位管事嬤嬤不少孝敬,謊稱自己是偶然路過冷宮,看到那瘋宮女捧著碗發臭的餿飯吃,于心不忍,這才接濟了一二。 冷宮的管事嬤嬤雖沒追究什么,但保險起見,長公主的人短時間內也不敢再去冷宮打探消息。 樊長玉看向謝征道:“為今之計,我們得先弄清楚魏嚴私通的是哪位后妃……” 謝征知道她在懷疑什么,魏嚴在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死后,扶持了毫無根基的十九皇子繼位,十九皇子的生母最為可疑。 他道:“不可能是小皇帝生母,小皇帝生母只是一宮女,被先帝醉酒后臨幸,生下他后便難產而去了。” 魏嚴扶持齊昇繼位,最大的原因,想來還是他年幼又無外戚,好掌控。 那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冷宮那瘋癲的宮女了。 他眸色涼薄如雪:“我親自潛入冷宮一趟。” 樊長玉回想當日進宮受封時在午門外看到的那高達十余丈的城臺,道:“皇宮戒備森嚴,尋常日子無詔進宮只怕不易,我聽唐將軍說,不久后宮里還要辦一場慶功宴,不若那時再探冷宮,也免得打草驚蛇。” 謝忠擔心謝征安危,也點頭道:“云麾將軍思慮周全,侯爺且先部署一二,等到宮宴那日再去。” 謝征思量幾許,緩緩點了頭,一語不發邁步進院。 樊長玉看著他清冷孤絕的背影,眼底浮現出幾分淺憂。 原本還覺著魏嚴一手設計錦州慘案有待商榷,加上私通后妃這一條,似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從前她以為魏嚴于謝征只是單純的仇人而已,但今晚的謝氏陵園之行,讓她意識到謝征對魏嚴的感情其實是很復雜的。 當年的真相每深挖一步,似乎就是把一柄抵在他心口的刀往前多推進一寸。 - 奔波到大半夜,但樊長玉等人還晚飯都沒用。 謝忠命廚房備了飯,朱有常舊疾纏身,已入睡,用飯的便只有樊長玉和謝征,但謝征自從回房后,便再也沒出來,只吩咐底下人好生安置樊長玉。 謝忠命下人單獨往謝征房里送一份過去,但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