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43節
第120章 不及樊長玉回答,他便兀自低笑了聲:“李懷安,是不是?” 他削了宣旨太監一只耳,讓那宣旨太監連圣旨都沒打開,便倉惶逃回京城去了。 小皇帝那頭要顏面,勢必會壓下此事。 圣旨沒宣,他和長公主的所謂賜婚,就只是捕風捉影的事,京城那邊尚且沒傳開,她遠在西北,卻能知曉他被賜婚的事,只能是通過李懷安了。 樊長玉被他身上的戾氣怔了一瞬,隨即直視他雙眼道:“這與何人告知的我無甚干系,你已有婚約在身,就不該跟我說那樣的話,你把我當什么了?你又把你口中的從前當什么了?” 她在感情上一向是個遲鈍的人,說到最后一句,卻只覺心口尖銳又凄楚,澀意直逼眼眶。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個很好的人,哪怕二人因為父輩的仇怨今后只能分道揚鑣,她也希望他此生順遂,繼續受萬人景仰,做他戰功赫赫、威震四海的武安侯。 縱使物是人非,曾經那些美好,她也不愿任何人毀了它。 就算是他也不行! 謝征聽著樊長玉這番質問,滿身的戾氣滯住,有一瞬失神。 日頭升高,他所站的地方,也叫檻窗斜傾進來一抔晨曦,將他半邊玉雕般的側臉都鍍上一層暖光,濃長的黑睫半垂,有那么一剎,讓人覺著他純粹如一稚子。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重新看著樊長玉,眼底因熬了一夜浮起不少血絲,明明面上平靜如斯,卻愈發讓人害怕他這一刻的平靜。 他朝前邁步時,樊長玉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但她本就站在床前,這一退,后背直接撞上了床柱。 她眼底所有的驚惶和剎那間的茫然都盡數落入逆光走來的人眼底。 謝征面上依舊瞧不見絲毫情緒起伏,他只伸出還帶著血跡的手捧住了樊長玉的臉,微低下頭同她視線平齊,用那雙恍若爬滿了血色蛛網的眸子靜靜望著她:“那李懷安有沒有告訴你,我削了宣旨太監一只耳,讓他旨都沒宣,就滾回京城去了?” 樊長玉愣住。 對方用帶血的手指輕輕摩.挲她臉頰,輕聲問:“盧城再見,你處處與我疏離,是因為李懷安告訴你的這些,是不是?” 樊長玉喉間哽得說不出話來,只有豆大的淚珠子從眼眶滾落。 謝征用拇指幫她拭去,低聲安撫:“別哭。” 他溫柔一如從前。 樊長玉被那股揪心的難過攥得喘不過氣來,淚若如滾珠,望著謝征近乎祈求地道:“別這樣……謝征,你別這樣……” 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她用了好久好久去治愈心上裂開的口子,再見到他,才不至于難過到撕心裂肺。 她不想在他的溫柔里把那些疼到讓她夜里發抖的口子再次撕開。 如果二人注定不會有結果,他人生里背負著慘痛,她背負的卻是冤屈,她是一定要往前走的。 哪怕打斷筋骨,爬,她也要一步步朝著那個真相爬過去。 看她這般,謝征眼底的猩紅更重。 他攬住她的肩,低下頭輕抵在她前額,執拗地問:“樊長玉,我們還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跟從前一樣。 這幾個字再次跳進樊長玉耳中,她除了心酸,只剩一股被宿命裹挾的無力感。 她拼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錦州之案的真相你不在乎了嗎?” 話落,二人之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 樊長玉能感覺到他抓著自己肩膀的手都大力了幾分,從他指尖滲出的血染紅了自己衣袍。 離得太近了,血腥味也蓋不住他身上混著淡淡皂角香的清冽氣息。 這大抵是她能距他最近的一次了。 樊長玉有些難過地閉上眼,在他鋪天蓋地的氣息里克制自己顫抖的呼吸。 卻聽得一道沙啞的嗓音自耳邊響起:“不在乎了。” 疲憊又破碎,仿佛是裹著淋漓鮮血做下的決定,里邊孤注一擲的狠決叫人膽寒。 樊長玉瞳孔一顫,眼前叫水澤淹沒得視物都變得模糊,她努力睜大眸子,想看清眼前的人,哽咽著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謝征血色的眸子里同樣滿是痛苦,他突然發了狠地一把將她扣入懷中,下顎抵著她鬢角,嘶啞出聲:“那你要我怎么辦?” “樊長玉,你告訴我,我能怎么辦?” 他失控地惡狠狠質問她,把千瘡百孔的自己剖給她看,像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困獸。 從他下顎滾落的水澤沾濕樊長玉鬢角,灼得樊長玉皮膚發疼。 “我試過放下你,能用的辦法我都用了,我是真的沒法子了……” 他抱她抱得那么緊,渾身卻止不住地發抖。 恍若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浮木。 “不管你是樊長玉,還是孟長玉,都不重要了,我們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樊長玉只覺眼前淚水朦朧一片,心臟被另一種揪心的疼攥緊了,讓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才得以喘息,喉嚨里抑制不住發出“嗬”地一聲哭腔。 時隔兩月零七天,她再次放任自己在這個懷抱里肆無忌憚地大哭。 雕花窗欞瀉進一室暖陽,浮塵在光影里飄飛舞動。 后背抵著床架的女子叫身前的人攥住腰,擒著下顎一寸寸深吻了下去,掛在金鉤上的纏枝蓮紋帷帳被扯散,所有的掙扎成了徒勞,她連哭都再哭不利索。 - 一場秋雨來得突然,豆子似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將官道上的黃土泡成一片泥濘。 一支商隊在大雨里艱難前行,眼瞧著前方有一處破廟可躲雨,商隊的車馬忙往破廟去。 仆從們用廟內破敗的門板升起了火,清掃干凈一塊地,顧不上烤自己身上濕透的衣物,又從馬車里拿出杌凳擺上,隨即才有人前去將馬車內的人小心迎了出來。 寬大的油紙傘傘沿遮住了下車男子的容貌,但那一身墨藍色的纏云紋錦袍富貴非常,不過九月天氣,肩頭就已搭了厚厚的大氅,似乎身子骨不加。 從后一輛馬車內走下的男子一襲雪青色儒袍,清雅溫潤,進破廟躲雨前,駐足看了來路一會兒,才抬腳邁進破廟。 仆從侍衛們都守在門外,破廟的火堆旁,只有那披著大氅的男子和一名貼身伺候他的聾啞仆人。 李懷安道:“殿下且暫歇片刻,等雨勢稍停,就得繼續趕路了,李家的死士死傷殆盡,才暫且擺脫了武安侯手底下的血衣騎,若是叫他們再追上來,恐怕就麻煩了。” 齊旻(min)面色陰翳看著眼前的翩翩公子:“孤的人,必須給孤帶回來。” 假扮隨元淮十余載,如今金蟬脫殼后,他再不是長信王府那個被大火燒毀容貌后,只能龜縮在后院的廢物,很快他就能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李懷安恭敬拱手道:“皇重孫及其生母,李家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救的,但眼下最為重要的,是殿下的安全。” 聾啞的仆從在火堆上煮了熱茶,沏好端與齊旻,卻叫他一把重重揮落在地。 碎瓷迸飛,guntang的茶水四溢,甚至有幾點茶漬濺到了李懷安鞋面上。 這番動靜叫守在外邊的侍衛們警覺,但齊旻手上那支皇室影衛牢牢守住了破廟門口,李家的侍衛便是擔心李懷安,也不敢造次。 李懷安平靜跪在了滿是塵垢的地上:“殿下息怒。” 齊旻冷冷盯著他:“是你李家傳消息與孤,說謝征已叫你們引去了別月山莊,讓孤盡快動身前往京城。可在路上等著孤的是什么?是謝征麾下那數百血衣騎和隨元青那個瘋子!” 血衣騎已是整個大胤讓人聞風喪膽的一支騎兵,隨元青為了抱殺母之仇,更是有如殺神附體,誓要取他首級。 齊旻身邊的皇室影衛折損盡半,李家派去的高手幾乎全軍覆沒,才只帶著他一人殺出了重圍,俞淺淺和俞寶兒則落到了血衣騎手中。 李懷安在得知謝征并未中計后,當夜便啟程離開了盧城。 武安侯有權調動整個西北的兵力,等血衣騎的人帶著皇重孫母子回去,他就再也沒機會走了。 此刻聽著齊旻的訓斥,李懷安只平靜到近乎麻木地拱手一拜:“此事是微臣之過,未能察覺武安侯是將計就計,害得殿下陷入險境。” 博弈已經進行到這一步,接下來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他都只是按照李家一開始的計劃去實施,已麻木到不愿去細想其中的是非對錯。 他越是擺出這樣一副神色,越讓齊旻心中怒意難消,他忽而俯身一把揪住了李懷安的衣領。 明明是個久病之人,五指也蒼白亦于常人,手上卻有著不輸于正常成年男子的力道。 大抵也只有那些皇室影衛才知道,齊旻為了擺脫這副病體,一直都在暗地里同他們研習武學。 除了那些皇室影衛,他不信任何人,包括在他身邊伺候了多年的蘭氏母子。 齊旻嗓音陰冷得可怖:“你以為只要孤平安進京,李家就已贏定了?謝征自己在西北不敢反,他手上有那孩子了,你看他還敢不敢!” 李懷安平靜無波的眼底,終于掀起了其他情緒。 齊旻松開揪住他衣領的手,冷聲吩咐:“孤不管你李家用何方法,要么將孤的人毫發無損地帶回來,要么……殺了那孩子,把他生母帶回來。” 正好破廟外一聲驚雷炸響,閃電的白光劃過廟宇,佛龕前那面目含笑的佛像,都透著幾分冰冷和詭異。 李懷安心頭大震,冷風從破敗的門洞里吹進來,他才驚覺渾身冰冷。 他緩緩俯首道:“微臣遵命。” 第121章 日上竿頭,唐培義大步邁進謝征所住的院落,守在院外的親衛阻攔道:“唐將軍,侯爺昨夜醉了,還沒起。” 唐培義心中納罕,謝征在軍中的酒量是出了名的海量,昨晚他可沒喝多少,怎么就醉了? 雖是這般腹誹,他還是抱拳道:“我是聽底下人說,李公子似乎不告而別,提前回京了,覺著有些怪異,特來找侯爺商議此事。” 他雖是個粗人,但朝中李黨和魏黨的爭權他還是看得清楚,李懷安不告而別,連昨夜的慶功宴都沒參加,其中肯定有貓膩。 他如今已接管了崇州、薊州兩府的兵馬,不管是偏向李黨還是偏向魏黨,只要行將踏錯一步,興許就是萬劫不復。 比起這么快站隊,不若先向抽身事外的武安侯示好。 一來從某種程度上說,武安侯也算是他的頂頭上司。 二來比起那些不知前線疾苦的文臣,他覺著同是武將出身的武安侯,更能體恤手底下的將士。 守在院外的親衛聽了唐培義的來意,只道:“勞請唐將軍先回去等候片刻,等侯爺起了,卑職等會轉告侯爺。” 唐培義點了頭往回走,卻正好碰上謝五抱著疊好的干凈衣物往這邊來,他對謝五有印象,當即叫住謝五問:“你不是樊都尉的親兵么?怎在此處?” 謝五神色微僵,只得胡亂扯了個慌:“都尉昨晚喝醉了,如今暫歇在西廂房,我……我給都尉找身換洗的衣物拿過去。” 唐培義道:“西廂得往那邊走,你這都走到東廂來了。” 謝五硬著頭皮道:“是卑職愚笨,不熟悉府上的路,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