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35節
不過須臾,樊長玉就已同那名賊將過了數招,對方臂力不錯,但招式太過死板,真要取他性命,不出三招她就能把人挑下馬背。 但眼下是為拖延時間,樊長玉便故意放水,二人你來我往,駕馬在沙場上空地上繞了大半個圈還沒分出勝負。 約莫過了一刻鐘,對面觀戰的那十幾人也看出她是在故意拖延,齊齊駕馬沖了過來。 樊長玉心道不妙,趕緊用刀背將那名賊將拍下馬去。 對面沖過來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人。 樊長玉身后那十六名精銳以為對方是要一對一地打,紛紛催馬上前。 但這幾乎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對面那十六人,招式恍若鬼魅,持槍拿劍的薊州將士還沒來得及近他們身,便已被刁鉆又穩準的刀法砍下了頭顱。 他們好似苦練多年的劊子手,揮出的每一刀都只為殺人。 樊長玉利用陌刀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救下了一名離自己極近的將士,但對面的人刀刃一個翻轉,樊長玉胳膊上就被拉出了長長一道口子。 她趕緊提刀逼退對方,隔出一個安全距離。 心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全是冷汗,幾乎握不穩刀柄。 樊長玉從沒覺得死亡離自己這般近過,眼前這群人,不是會恐懼也會膽怯的普通人。 他們就像殺人機器一樣,不知疲倦,也不怕痛。 身邊的人在不斷倒下,樊長玉砍到過一名敵軍,那一刀幾乎把他整個胳膊都給直接削斷,對方卻連慘叫都沒發出一聲,直接擦著她的刀身一滾,給她腰腹又添了一道血口子。 樊長玉單手撐刀,另一只手捂著自己腹部還在往外溢血的傷口,咬緊牙關看著一丈外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十幾人。 她已經發現他們的武功路數了,這些人對其他將士,都是怎么致命怎么來。 但剛才那個人,明明有機會直接取自己的性命,卻把刀往她腰腹上抹。 她忽而明白過來,他們是想生擒自己。 眼皮往下墜落一顆汗珠子,樊長玉解下自己纏在手上的綁帶,牢牢記在了腹部,止住鮮血。 對面的人似覺著她已是強.弩之末,并未在此時發難。 城樓上,謝五看得眼睛都紅了,嘶聲大喝:“那不是軍中人,是專門馴養的死士,快開城門,讓我出去助都尉一臂之力!” 何副將眼見那十幾名精銳,頃刻間就被對方斬殺殆盡,也是心驚不已,然而此時開城門,無異于是給對方攻城之機。 他痛心道:“城門不能開,樊都尉和那十六名義士是為盧城百姓出去的,此時開城門,置城內數十萬百姓的性命于何地?” 謝五看著下方被團團圍住的樊長玉,想到樊長玉之前交代自己的那些話,恨恨錘了一記城墻。 最終,他似乎決定了什么,突然抬起頭道:“拿繩索來!” 城樓下,樊長玉纏好腹部的傷口,又從戰甲里取出一雙鹿皮護腕扣在了自己手上。 那護腕她原準備扔了的,但是拔營趕來盧城時,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揣進懷里了。 眼下倒也算是幫了自己大忙。 她兩手重新握緊陌刀時,對面一名死士鬼魅般逼近,刀鋒又要往她腰腹上抹,樊長玉掄圓了陌刀一舞,將人逼退,順勢在那人腹部劃了一刀。 對方落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傷口,同其他死士彼此間給了一個眼神,突然齊齊發動,朝著樊長玉攻去。 城樓上的守軍歇斯底里大罵道:“一群狗娘養的,十幾個漢子打一個女人,也只有隨家的走狗才做得出這等事!” 反賊的軍陣里有細小的sao動,但戰場上生死交鋒的剎那分不出半點精力去管其他的,十幾名死士對城樓上的唾罵充耳不聞,不斷變換殺招。 樊長玉分不清糊在自己臉上的是血還是汗,她只全神貫注地看著持刀逼近的那些人。 他們的武功路數,和之前在戰場上遇到的所有將軍都不同。 陰毒,狡猾,出其不意。 好在她之前跟謝征一起經歷過幾次追殺,后來跟謝征對練時,也驚覺過他招式的詭異和速度之快,同他學過幾招。 有這些底子在,加上那群人有意留她性命,她在十幾人的圍攻下又硬撐了幾刻鐘。 劈、砍、抹、挑、斬……手中的陌刀已被舞成了一道道殘影。 長時間的揮刀讓她兩條胳膊都酸痛不已,泅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臂膀,她依舊不敢停下。 時間似乎變慢了,慢到每一名死士的抬手、揮臂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陌刀精確地將所有攻擊都格擋了回去,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氣流的波動和空氣被利刃破開的風聲也變得格外明晰。 樊長玉從前習武時聽她爹說,習武入門后,招式必須得快過眼睛才行。 但學到后邊,頗有了些返璞歸真的意思,不管多快的招式,都得眼睛能看清對方的出招,才是上乘。 她一直卡在這個點,從來沒領悟到過她爹說的,眼睛快過招式,卻在此時突破了這個瓶頸。 那看似不可能躲過的刀刃,都被她一次次躲過,還反手砍死了三名死士。 其余死士身上也都掛了彩。 他們是隨元淮身邊最精銳的一批死士,同魏嚴馴養的天字號死士交手都沒落過下乘,卻在今日,十六敵一,被一女子死死拖住了。 領頭的死士看樊長玉的眼神變了變,再出招時,明顯凌厲了起來。 樊長玉勉強與之過了幾招,實在沒有精力防守了,后背被另一名劃了一刀。 血跡從她緊抿的嘴角泅了出來,那名死士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看得分明,可因為重傷,又力竭,哪怕眼睛看清了,揮刀也變得遲緩。 最后朝她劈來的那一刀,同陌刀的刀尖相銼,泄去大半力道后抹向了她右臂。 “鏘”一聲脆響,再次劈來的刀鋒被用繩索從城樓上滑下來的謝五擋下。 明知是死,卻還是有近十名將士自愿跟著謝五,用繩索從城樓上滑下來相助。 樊長玉精疲力盡,拄著長刀才能站穩。 謝五見她傷成這樣,急紅了眼:“都尉,快走!” 七八名將士跟著謝五拿命去擋著那些死士,其余人架起樊長玉,扶著她往回走,“都尉,城樓那邊有繩索,我們帶您回去!何將軍說了,都尉您已替大軍拖延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夠了,剩下的時辰,大家把命填到盧城城樓上一起守……呃……” 扶著樊長玉的兵卒話音戛然而止。 一柄長刀貫穿了他整個胸腔。 他看了看穿過自己胸膛淌著血的刀尖,倒下時,重復的依然只有那一句話:“都尉,走……” 后方拖住那十幾名死士的,只有謝五是主力,他寡不敵眾,身上被插了幾把刀,背對著樊長玉跪倒在血泊里,再也沒站起來。 樊長玉已經提不動刀了,瞧見這一幕,她眼底似有血色在不斷上涌,喉嚨里溢出一聲虎嘯似的悲鳴,掄起長刀直接砍下了就近一名死士的頭顱。 另一名意圖殺扶著她的另一名小卒的死士,也直接被她斬斷了大半腰身,倒地后仍抽搐不止,腰身處滑出大片大片的血跡和臟器。 這樣殘忍的腰斬,饒是殺人如麻的死士們見了,也只覺頭皮發麻。 樊長玉手中的長刀還往下瀝著血,她緩緩抬起頭來,整個眼白都充斥著血色,紅得駭人,亂發披散著,當真似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死士們心中發怵,沒敢再上前。 后方的軍陣里不知是誰高呼一聲:“主公有令,攻城——” 觀戰休整多時的兵卒們要再次朝著城門進攻,有了大軍助陣,被樊長玉震住的幾名死士也定了定心神,正要再次動手,腳下的黃沙卻震顫起來。 細小的沙石抖動,似有巨獸劈山踏谷而來,大地都要為之裂開。 “嗚——” 第一道角聲響起之時,城樓上的薊州軍們都沒反應過來。 “嗚嗚——” 穿透力極強的角聲再次傳來時,城樓上的薊州軍才狂喜不已,高呼:“援軍來了!” 城樓下的崇州軍也下意識回頭看,遠處黃沙漫天,但那愈來愈近的馬蹄聲奔若驚雷。 須臾,一桿猩紅的“謝”字旗出現在揚起的黃沙上方。 “武安侯,是武安侯帶著謝家軍來了!” 城樓上的薊州軍仿佛打了雞血,何副將激動得語無倫次:“快快,開城門,城內所有將士隨我出城殺敵!” 城樓下的崇州軍卻是從看到謝字旗時,便心生怯意,原本還算有序的軍陣,慢慢也亂成了一鍋粥。 被樊長玉救下的那名小卒跪在地上喜極而泣,沖著她大喊:“都尉,武安侯親自來了,咱們有救了!” 樊長玉恍若未聞,她早已沒力氣了,手腳酸軟不聽使喚,扶著陌刀才能在謝五跟前緩緩跪下去。 謝五和謝七對她而言,都算得上半個親人了。 她看著眼前身上插著數把刀,滿臉是血的少年,只覺喉嚨啞痛得厲害,眼中的水澤混著臉上的鮮血滾落,連一句“小五”都哽咽得喚不出。 幸存的幾名將士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后,看著這滿目瘡痍的戰場和死去的同伴,神情也哀慟了起來。 - 崇州軍雖有兩萬之眾,但幾輪攻城戰早已磨光他們的士氣,眼見謝征親自率兵前來,軍中又無一有威望的主將,霎時嚇得魂飛魄散,很快就被謝家軍和薊州軍里應外合拿下,只有一小部分嫡系兵馬趁亂掩護隨元淮逃了,由謝征麾下的能將領兵去追。 等謝征率一眾輕騎進城,何副將帶著城內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將領一并前去相迎。 見了謝征,他幾乎是老淚縱橫:“幸得侯爺及時來援,否則盧城城破,末將無顏見盧城的父老鄉親,他日泉下也無顏見賀大人!” 謝征身上傷勢未愈,只著了輕甲,一路快馬加鞭趕來,又上陣殺敵,背后的鞭痕開裂,早已泅濕了衣襟,只是他一貫能忍痛,面上除了有些異樣的蒼白,連一絲痛色都不顯。 聽得何副將的話,他眼底才有了幾分波瀾:“賀老將軍……去了?” 何副將揩了一把淚道:“他老人家是在城樓上站著去的。” 歷來武將少有善終者。 謝征沉默了片刻后,問:“靈堂設了嗎,我給老將軍上柱香。” 何副將面露愧色:“還沒來得及設,反賊來勢洶洶,實在是顧不上料理賀大人后事。若非樊都尉和鄭校尉帶了三千騎兵來援,后樊都尉又單挑反賊將領拖延了時間,只怕盧城守不到侯爺帶兵來援。” 謝征猛地一抬眸:“驍騎都尉在這里?” 驍騎都尉是樊長玉的封號。 何副將不知他為何反應這般大,答道:“在的在的,只是樊都尉力敵反賊十余名兇將,受了重傷,眼下正在軍醫那邊……”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人影一晃,他已被攥住了領口,跟前的人眉目森冷,罕見地失態逼問:“軍醫在何處?” 何副將驚魂未定地指了一個方向,領口驟松,呼吸順暢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再看謝征時,便見他已走遠。 “侯爺這是怎么了?”他很納悶,猛然間想起樊長玉出城前說自己的常山將軍孟叔遠的后人,頓時心下一個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