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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31節

    箭矢如飛蝗朝著城樓上的反賊小卒們扎去,哀嚎聲四起,一群著崇州兵服的小卒在狹窄的城樓甬道上亂躥,甚至不知借住女墻做暫時掩護。

    城樓上有人聲嘶力竭大哭:“別放箭,咱們都是城內的百姓……”

    下一瞬那哭喊的人就被身后窮兇極惡的崇州兵卒砍下了腦袋。

    但看押那些百姓的崇州兵似乎只是少數,城樓上越來越多的人不顧那些崇州兵卒的施壓,哭喊著他們不是崇州軍,只是被抓來充數的城內百姓。

    樊長玉狠狠一勒韁繩,她坐下的戰馬嘶鳴一聲,高高揚起前蹄,她朝后做了一個暫停放箭的手勢,大喊:“射站在后排的那些崇州兵卒!”

    謝五跟在她身邊,近身保護她的同時,也擔旗牌官一職,當即就在馬背上打起了旗語。

    戰場上呼聲震天,行令啟節聲難以聽清,旗語卻看得分明。

    身后的弓兵們不再大規模放箭,而是瞄準了城樓上那些身形健壯了不少的小卒開弓。

    因城樓上填滿垛口的大多都是毫無作戰經驗的百姓,樊長玉帶著精銳部隊幾乎是沒費什么力氣就穿越最危險的那道弓箭射程范圍。

    抵達城墻腳下,攻城云梯搭上城墻垛口后,那些真正的崇州軍似乎也慌了,忙不斷揮鞭抽打那些平民讓他們搬起石塊往下砸。

    樊長玉貼著墻根盡量躲避石塊滾木,往上喊話:“城樓上的崇州百姓聽著,你們都是被逼的,城破后朝廷不會治你們的罪,反賊氣數已盡,爾等若助大軍殺敵,城破后論功行賞!”

    被迫上城樓的百姓們本就是被拿刀逼上去的,他們不敢反抗那些崇州兵卒,一來是骨子里堆官兵的敬畏作祟,二來是城外大軍壓境,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當做反賊一并處死。

    有了樊長玉那話后,哪怕大多數平民依舊膽小,但也有一腔血氣的漢子大喝一聲奪過反賊兵卒的刀劍,往對方身上招呼的。

    城樓上亂做一團后,城樓下方的薊州軍便更容易順著云梯攻上去。

    樊長玉爬上去后,砍瓜切菜般砍倒幾名崇州小卒,眼見城樓后方人數也少得可憐,就已經意識到了大事不妙,掃視一周,瞧見一名著全甲的將軍模樣的人欲跑時,樊長玉劈開攔路的幾名小卒,人還未至,八尺長的烏鐵大刀就已經飛了過去。

    那將領被扎中小腿,痛得嗷嗷大叫,想撥開壓在腿上的大刀,碰到傷口卻又痛得更加厲害。

    這會兒功夫,樊長玉已追了上來,她一腳踩住將領受傷的腿,一手撿起陌刀,問:“長信王長子在哪兒?”

    小將痛苦嚎叫一聲:“腿……我的腿……”

    樊長玉松了力道,冷喝:“說!”

    眼見崇州城已破,那小將也顧不上旁的,和盤托出道:“大公子昨夜便出城門了。”

    樊長玉臉色巨變,陌刀刀尖直指他脖頸,喝道:“你說謊!”

    小將連連告饒:“姑奶奶,小的說沒說謊,你看這城內還剩多少兵,總做不得假吧?”

    這是實話,東城門作為崇州城的主城門,兵卒加上穿著兵服的普通百姓,才勉強站滿了整個墻頭,怎么看都不對勁兒。

    樊長玉臉色難看地道:“四大城門都有重兵把守,城內反賊如何出得了城?”

    小將求饒道:“城內大軍就是昨夜從西城門撤走的,昨夜西城門的守軍哪兒去了,小的也不知啊!”

    樊長玉心知從這反賊小將嘴里問不出什么東西來了,讓人綁了他,又趕緊派斥侯去向唐培義報信。

    反賊昨夜一點動靜都沒弄出地從西城門跑了,這不是件小事。

    四大城門外,都遠離城樓上的弓箭和投石車射程,駐扎了五千兵馬。

    長信王長子要帶著軍隊跑,除非是飛天遁地。

    樊長玉腦子里似散開了一團亂麻,她讓謝五看著城門這邊,嚴令進城的薊州軍不得sao擾城內百姓,自己捉了一名崇州小卒,令其帶路,帶著人殺去了長信王府。

    到了長信王府,才發現府里也只剩一些仆役,樊長玉審了好幾個人,都說隨元淮昨天夜里便跑了。

    樊長玉沒找到俞淺淺和俞寶兒,又審訊了一些仆役,才得知數月前,隨元淮是帶回一對母子,那女人也確實姓俞,但具體叫什么名字他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女人是隨元淮的侍妾,那孩子是她逃跑后生下的。

    問出了這么個結果,樊長玉好一會兒都沒做聲。

    回神后讓手底下的兵卒先把長信王府上的人看押起來,自己坐在屋內發了好一會兒呆。

    是她遲鈍了,從長寧說在長信王府遇到俞寶兒后,她就該想到俞淺淺身份應該不簡單的。

    她同俞淺淺相識雖不久,但看得出俞淺淺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她既逃跑過,應當也不是自愿給隨元淮當妾的。

    眼下麻煩的是她和俞寶兒都被隨元淮捉回來了,長信王府上的下人也都知道他有個兒子。

    樊長玉擔心隨元淮最終落網后,俞寶兒也會被牽連進去。

    造反那是要誅九族的。

    外邊傳來叩門聲,打斷了樊長玉的思緒。

    “都尉,唐將軍已帶著大軍進城了,正急召都尉前去議事。”是謝五的聲音。

    樊長玉道:“好,我這就過去。”

    -

    等樊長玉去了議事大廳,不出意料地發現氣氛異常凝重。

    唐培義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底下的將領們一個個都低垂著頭,樊長玉也垂著頭站到了最后一列。

    但她來得晚,進門時就叫唐培義注意到了,唐培義直接問她:“樊都尉,聽聞你在城破后就去了長信王府搜尋,可有查到什么?”

    樊長玉出列抱拳道:“回稟將軍,府上只余百來名仆役,都言長信王長子昨夜已出城,末將已命人查封了長信王府,便將府上所有下人暫且看押起來。”

    這個消息顯然沒讓唐培義臉色有什么好轉,他擺手示意樊長玉退下。

    樊長玉剛退回列中,唐培義便一把掀翻了跟前的幾案,矮幾上的茶盞和著矮幾一起重重砸在地上,碎瓷迸射,屋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愈發屏氣凝聲。

    誰都知道,這太荒唐了。

    反賊數萬兵馬,在圍城之后堂而皇之地棄城而走,這送往京城的戰報怕是都不知怎么寫。

    天子一怒,唐培義這新上任的薊州軍主將,人頭保不保得住,也不好說。

    李懷安步入廳內,瞧見這一幕,平和道:“唐將軍莫要動怒,反賊昨夜從西城門潛逃的來龍去脈,已查清楚了。”

    唐培義這才抬眼,問:“怎么回事?”

    李懷安答:“圍西城門振威校尉盧大義,同長信王麾下一名幕僚原是故交,二人一直暗中有來往,盧大義前幾次立下的戰功,也都是那幕僚暗中告知了他反賊那邊兵力部署的。昨夜將軍您定下今日攻城后,那幕僚連夜寫了投誠的書信,和著崇州城內的兵防圖一道綁在箭上,射去了盧大義營外,以此為投名狀,言子時夜開城門,助他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崇州城,立下首功。”

    唐培義氣得眼都快紅了,厲喝道:“那蠢貨就這么信了?”

    李懷安帶著幾分沉重緩緩點頭:“盧大義為奪這首功,怕行軍動靜引起了斥侯注意,撤走了西城門附近的斥侯,夜里帶著西城門外的守軍跟著那幕僚偷偷進了城,被埋伏在城內暗巷的反賊亂箭射死,反賊再借此機會出了城。”

    “盧大義身邊有一謀士,昨夜看到那信時便勸說他不可冒險行事,盧大義覺得是那謀士鼠膽,怕那謀士壞他的事,把人綁了留在帳中,我方才帶人去西城門查探情況,這才發現了他。”

    唐培義接過李懷安遞過去的那幕僚寫與盧大義的投誠信,大罵道:“他盧大義死有余辜!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這等彌天大禍,誰替他背得了?”

    李懷安琥珀色的眸子微抬,意味不明說了句:“盧大義,是丞相舉薦的人。”

    唐培聞言,更是重重一拍太師椅的椅帽,那做工極為結實的一把椅子,就這么成了一堆碎木,“他魏嚴狼子野心,賀大人將薊州兵權交與了我,那盧大義這般急著立功,是想替魏嚴奪回薊州兵權?”

    他憤而轉身回案前,咬牙切齒道:“本將軍舍得這一身剮,他魏嚴也別想置身事外!”

    李懷安垂眼道:“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反賊的下一個落腳點。”

    唐培義幾乎是脫口而出:“盧城!反賊再往北,都是武安侯麾下的謝家軍,這無疑是自尋死路,長信王妃娘家康城也被武安侯所破,反賊眼下只能再往南,泰、薊兩州里,泰州兵馬未動,薊州軍卻是全都趕赴了崇州的,破開薊州門戶盧城,反賊便可長驅南下!”

    他牙齒都在止不住地發顫:“即刻發兵,前往盧城。”

    李懷安搖頭:“反賊昨夜子時動的身,大軍全速追趕只怕也追不上了,只有先派斥候前去報信,再派騎兵隊先去支援。”

    唐培義已是急昏了頭,忙道:“對,對,就依賢侄所言。”

    鄭文常是薊州人士,又是賀敬元一手培養出來的,當即就出列道:“將軍,末將懇請領騎兵回盧城支援!”

    樊長玉知道賀敬元那一身傷怕是不能再戰的,加上早上才讓謝七帶長寧她們先回薊州,也怕她們路上遇上反賊的大軍出什么意外,跟著出列道:“末將也愿去援薊州。”

    唐培義看他們二人一眼,知道她們武藝過人,又都是對賀敬元都再敬重不過的,當即便道:“你二人領三千騎兵,先去盧城!”

    屋外卻在此時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慢著——”

    先前來軍營的那宣旨太監由一個小太監扶著,慢悠悠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李懷安瞧見這太監,眉心就是一跳。

    唐培義這會兒正焦頭爛額,看到這太監也擺不出什么好臉色,“不知公公前來有何指教?”

    那宣旨太監敷著一層厚厚脂粉的臉上綻開層層褶子,皮笑rou不笑道:“陛下讓咱家來慰勞薊州將士們時,也給了咱家一個監軍的名號,咱家在這里說的話,唐將軍還是聽得的吧?”

    這已是在抬他的身份壓人了,監軍在軍中有監察之權,唐培義只能硬著頭皮道:“公公哪里話,只是眼下軍情緊急,末將實在是……”

    “咱家就是因為軍情緊急,才特地來這一趟的。”太監打斷唐培義的話。

    他目光掠過樊長玉時,樊長玉只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的尾巴掃了一記,那種冰涼又黏膩的感覺,讓人惡心又驚懼。

    樊長玉思忖著李懷安昨夜同自己說的那些話,心道難不成這死太監要在這時候給自己下什么套?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那太監慢悠悠道:“唐將軍麾下數萬大軍圍了崇州城多日,拿下反賊不過甕中捉鱉,卻弄成了如今這副局面,這三千騎兵派去盧城,能不能追上反賊還難說,便是追上了,僅憑就三千人馬,就能殺退反賊近兩萬大軍?”

    他皺巴巴的眼皮后半部分耷拉著,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不緊不慢開口:“這前線的戰況,咱家還是得盡快稟與陛下,才能讓兵部調遣人馬,在薊州以南盡快做好防備。”

    唐培義一聽他言辭間,壓根不覺薊州還能守住,面上便已是怒意難掩,冷硬道:“公公要回京稟與陛下,盡可稟與去,末將會帶著麾下部將,不惜一切代價馳援盧城。”

    那太監像是聽了個什么笑話,笑瞇瞇道:“唐將軍有這份忠君愛國的心,咱家會在陛下跟前,替唐將軍多多美言幾句的,只是咱家就這么上路,萬一遇上反賊,咱家怕是就沒法把這消息帶回去給陛下了。”

    他話鋒一轉,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唐將軍麾下的騎兵,撥兩千與咱家,護著咱家回京復命。”

    唐培義目眥欲裂:“兩千?你要走了兩千人馬,我還拿什么去馳援盧城?”

    太監吊著眼皮道:“唐將軍啊,你如今不過是自欺欺人,覺得薊州還未失守罷了,我問你,薊州若是失守了,你這三千騎兵抵達了盧城又能做什么?撥與咱家兩千,咱家從泰州繞道趕回京城復命,還能先一步把消息送回去。”

    唐培義喝道:“你要回去報信,沒人攔你,要我兩千騎兵,沒有!”

    太監冷哼一聲,收起了臉上的笑:“唐培義,你這是要抗旨?”

    唐培義早已被怒氣沖得頭暈眼花,連言語上也不愿再敷衍眼前這油頭粉面的太監了,喝道:“老子今天就抗旨了!你他娘一個斷了根的孬貨,在宮里搬弄口舌也就罷了,把你那套拿到老子這兒來,老子今天就是宰了你,再上報陛下說你死在反賊手上,你又能奈我何?”

    他身上那股匪氣一上來,還真震懾到了太監。

    李懷安適時候出聲:“唐將軍,莫要沖動。”

    唐培義一把揮開李懷安,對著樊長玉和鄭文常道:“你二人,速速領兵前往盧城!”

    樊長玉知道眼下的局勢不是她和鄭文常能應付下來的,只要守住了盧城,唐培義就不會被治罪,薊州城內的百姓也能免遭戰亂,當即就和鄭文常一道抱拳后離去。

    太監還在身后大喝:“唐培義,你膽敢這般對待朝廷欽差……”

    唐培義回頭看了那太監一眼,吩咐左右:“綁了!把人扔尸堆里,讓他看看這一場仗下來,死了多少人!”

    他雙目發狠地盯著那太監,繃緊下顎道:“信,我會派人送回京城,公公就和我手底下這些戰死的將士一起留在這兒吧!”

    言罷大喝一聲:“大軍開拔!”

    他離開前廳后,李懷安看了一眼被綁成粽子拖下去的太監一眼,神色莫名,跟上唐培義時,說了句:“唐將軍這又是何苦?”

    唐培義一個八尺男兒,竟因今日這些事又一次紅了眼眶,他說:“賢侄啊,你看,咱們這些人,拿命去換的一個太平,不過是陛下身邊那些人搬弄個口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