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79節
為了方便找人,官府的人建議她找人給長寧畫一幅畫。 樊長玉這才想起家中有過年那會兒書生給畫的現成的,她還裱起來掛她和長寧的屋子里了。 等回家去找,她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卻仍沒找著那副畫。 之前樊長玉諸事纏身,壓根沒想起那副畫,此刻那副畫不翼而飛,倒是讓她突然警覺起來。 那畫又不是名家所作,誰會專程來偷? 再者,臨安鎮在遭遇清風寨屠害后,基本上就是一座死鎮了,幾乎沒人會來這鎮上,便是有宵小之輩圖財的,那也該去大戶人家家中撿漏,不會光顧城西這些貧寒人家。 樊長玉思來想去,驚覺唯一有可能拿走那副畫的,只有那一晚被她劫持后,八成會去而復返,回來堵藏在枯井里的人的那癟犢子! 畫上有自己,有長寧,還有言正,外人很容易會誤會她們是一家人。 清風寨的人盡數落網后,只有那癟犢子和一女匪逃了出去,難不成就是她們根據那副畫,劫走了長寧意圖報復自己? 樊長玉想到薊州已沒了那癟犢子容身之地,他原本是崇州的官兵,指不定會跑回崇州去。 有了尋人的方向,她當天就買了一匹馬,一路打聽著往崇州去。 第68章 樊長玉動身的當天,鄭文常趕緊又寫信給賀敬元了。 之前賀敬元得知長寧被抓,給他回信,讓他想法子穩住樊長玉。 鄭文常還不知那小孩究竟被何人所擄,為了先給樊長玉一個交代,便謊稱可能是薊州城內拐賣女子小孩的人販子干的。 本以為樊長玉能安心等官府搗毀人販子窩點的消息,怎料那姑娘拎著把殺豬刀,自己跟著官兵一起殺進人販子窩點,親自找人去了。 原計劃得一兩月才能徹底剿滅的幾處窩點,離譜地縮短到了半月,這讓鄭文常心情很是微妙。 官府對于幫助捉拿要犯的義士,一向是有賞金的,樊長玉因為得到的賞金太多,又有之前力敵清風寨保下鄰里十幾人的輝煌戰績,如今在道上小也有名氣了,人稱殺豬西施。 薊州城內現存的不成氣候的匪寇間都流傳著一句話,劫道遇上個拎著殺豬刀的漂亮姑娘,別瞎起什么不該有的心思,乖乖讓那姑奶奶過去,不然……老巢都給你端了。 民間一些姑娘,要出個遠門的,無一例外會買把殺豬刀當護身符一路拎著走,別說還真有效果,以至于鐵匠鋪子和刀具鋪子的殺豬刀一時間供不應求。 等賀敬元收到信時,心情微妙的則變成了他。 謝征率兩萬新兵離開前,還特意交代他,讓他照看一下遠在薊州府的樊長玉,事態發展成了這樣,屬實也是賀敬元沒料到的。 他原本是希望樊家那兩丫頭平平凡凡度過這一生,莫要再牽扯樊家夫婦背后那些事的,但如今看來,怕是不能了。 親衛守在帳外,只聽得他沉沉一聲嘆息。 - 日頭高照,官道兩旁草木都已抽出了嫩芽。 樊長玉咬著干糧騎在馬背上,無暇欣賞這道上春光,只暗暗覺著奇怪,這一路走來,竟沒碰上什么流民,難不成是在前幾個月里該跑的都跑光了? 干糧有些噎人,樊長玉拿出水壺準備喝水時,發現水壺里也沒多少水了。 她看了一眼與官道并行延伸的溪流,下馬去打水,但水極淺,不把水壺拿到溪石錯落的地方接水,直接伸到溪里去打水,只能裝上來小半壺。 樊長玉就著清冽的水流喝了幾口,裝滿水壺后正要繼續上路,前方岔道口卻跌跌撞撞跑來一衣衫襤褸的男子,遠遠瞧見了她,就大呼:“姑娘救我!” 樊長玉以為他是遇到山賊了,把水壺掛馬背上,當即取出了自己的砍骨刀,在男子快抵達跟前時不動聲色以刀鋒對著他,成功讓男子停在了距她三步開外的地方。 出門在外,樊長玉不敢托大,她之前跟著官府的人一起去搗毀人販子窩點,許多被拐走的年輕姑娘就是因為心善遇上小孩或年邁的老人,被騙到僻靜處,叫人販子給套麻袋拖走的。 她打量著男子,問:“遇上山賊了么?” 男子搖頭,一張看起來常年勞作被曬得黑紅的臉上全是汗珠子,兩手撐著大腿喘著氣道:“朝廷官兵不做人,要抓我等良民去修水壩……” 雜亂的馬蹄聲逼近,男子明顯慌張又懼怕,乞求樊長玉道:“我且進林子里躲一躲,姑娘莫要說出我行蹤,我上老有,下有小,若是被抓走了,八成就得死在那些官兵的鞭子下了,家中老小可怎么辦?” 他懇切得就差給樊長玉磕兩個頭了,說完后就一頭扎進了官道里邊的灌木叢里。 樊長玉消化著男子說的那些信息,心道難怪開春了這溪水還這般淺,原來是在上游修了水壩攔水,這一路都沒瞧見流民,莫非也是被抓去修水壩了? 她不急著動身,看著馬兒低頭吃路旁剛長出的嫩草,還伸手抓了抓馬脖子。 雜亂的馬蹄聲抵達跟前時,竟足足有十幾騎,全是披甲的官兵,因著這里是個岔道口,官兵頭子勒住韁繩問樊長玉:“可看到一名男子路過?” 這官道上一路走來也沒瞧見幾個人,說沒見過就顯得太假了些。 樊長玉點頭道:“見過。” 她見了官兵面上并無懼色,馬背上明顯能瞧見別著好幾把刀,她又是一身干練的騎裝,官兵把她當成了行走江湖的女子,倒也并未懷疑什么,只問:“從哪條道走的?” 樊長玉指了旁邊那條岔道,說:“這條。” 官兵頭子看了樊長玉一眼,卻沒直接下令全部人馬都往樊長玉指的那條道追,而是點了兩人往樊長玉來的道上駕馬繼續追,自己則帶著大部分人馬往旁邊那條岔道去了。 樊長玉面無表情看著官兵們駕馬跑遠,心中想的卻是怎么跟話本子里寫得不一樣? 等官兵們駕馬跑得徹底看不見蹤影了,樊長玉才對男子藏身的那片灌木叢道:“出來吧,官兵都走了。” 男子狼狽鉆出來,對著樊長玉感恩戴德道:“我替我全家老小謝過姑娘。” 樊長玉道:“舉手之勞,不足言謝。對了,我給官兵指了那條道,但還是有兩人騎馬往我身后這條官道追去了,你看你要不回灌木叢里繼續躲一陣,官兵往前跑找不到人,約莫就會倒回來找,你等官兵往回找去了,再往這條道跑。” 男子又是連聲道謝,卻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窘迫看著樊長玉掛在馬背上的大包袱,舔了舔干澀的唇道:“姑娘,你有吃的嗎?我一直躲著官兵,好些天沒吃東西了。” 樊長玉包袱里放了不少干糧,她看了一眼男子,說:“我給你拿。” 要解開包袱上打的結,必須得兩只手,樊長玉把砍骨刀放進掛在馬背上的皮質革袋里,伸手去解包袱。 她脫臼的那只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爾拎重物還是會有些吃力,為了讓那只手恢復得更快些,她這些日子幾乎沒用那只手干什么重活。 男子在樊長玉轉身去拿吃的時,原本憨厚的神情剎那間變得猙獰,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向著她后背直捅去。 卻響起“叮”的一聲,刀尖像是戳到了一塊鐵板,推進不了分毫,男子明顯一愣。 樊長玉解包袱的手頓住,側首冷冷和男子對視:“騙我?” 男子神色一厲,抽離匕首再次向著樊長玉脖子抹去,樊長玉重重一腳踹在他腹部,直把人踹得倒飛出去一丈余遠。 不知是不是內臟受力破裂了,男子匕首都已握不住,雙手捂著肚子神情痛苦在地上扭動。 樊長玉決定孤身上路前,就做了不少措施,比如找鐵匠打了兩塊極其堅固的鐵板,一塊放在身前,一塊放在后背,怕的就是路上出什么意外。 她拎著自己的殺豬刀走過去,打算綁了這人扔在這里,等那些官兵找回來的時候帶走,自己則在此之前開溜。 不然她險些放走一名要犯,還欺瞞捉拿要犯的官兵,搞不好得被安個同謀的罪名。 怎料馬蹄聲很快又朝著這邊奔來,官兵頭子瞧見樊長玉和那男子時,臉色難看至極,他底下的騎兵也都拿著弓.弩對著樊長玉。 樊長玉趕緊道:“軍爺,我之前是被這人騙了,他說是他被抓去修堤壩的百姓,家中還有老母妻小,求我替他隱瞞行蹤,方才還對我下毒手,被我制住了。” 官兵頭子冷冷打量著她,吩咐底下兵卒:“綁了,一并帶走。” 樊長玉急道:“軍爺,我真是冤枉的!先前欺瞞軍爺是我不對,可我也制服了這歹人,能不能將功補過,免了我的罪責?” 官兵頭子冷哼一聲:“此乃崇州軍的斥侯,誰知你是不是細作,眼見帶不回這斥侯,才合謀演的這出戲。” 樊長玉沒料到自己竟然攤上了這么大的事,忙道:“軍爺,我身上有戶籍文書的,我是薊州人,真不是細作!” 她說著就摸出自己的戶籍文書,因著官兵不許她靠近,只能拋給那官兵頭子看。 官兵頭子看過后問:“既是薊州人,正值戰亂,何故往西北邊境跑?” 從這條官道能去崇州,也能去燕州,樊長玉怕被當做同伙,不敢再說是去崇州的,道:“我去燕州尋親。” 戰亂流民成災,去別的州府也鮮少去官府開路引了。 官兵頭子臉色并未緩和:“我怎知你這戶籍文書不是殺了人搶來的?” 他調轉馬頭,粗聲吩咐:“帶走!” 樊長玉:“……” 不帶這么倒霉的! 被一排弓.弩抵著,她只能認命放下刀,被她們綁了雙手帶回軍營。 樊長玉只知道盧城屯了兵馬,卻不知在出了薊州的半道上竟也屯了幾萬大軍,還在修一個規模頗大的水壩。 樊長玉被帶回軍營后暫關到了一間牢房里,馬匹、包袱、殺豬刀都被收走了,就連她揣身上的那兩塊鐵板,也被婆子在搜身的時候給她拿走了。 看守的官兵每日拿給她的吃食,除了水就是她自己包袱里的干糧,被迫被關,牢飯還得自費,讓樊長玉更氣悶了。 兩天后,她才從牢房里被提了出去,查清她不是細作了,但并未放她走,她跟其他衣衫襤褸的百姓站在一起,被發了一柄鋤頭一個籮筐,官兵讓他們去挖土石,兩人一組,一個上午要是挖不到十筐中午就沒飯吃。 樊長玉也是這時才知,這些人都是途經這里的流民,被強制留在這里,好像是官兵們怕他們把修河堤的事說出去,但光關著人又還得管飯,官兵們便讓他們去采挖土石。 大多流民為了能吃飽飯,還是愿意去干這些體力活。 樊長玉被扣下來,無外乎也是官兵怕她去燕州的路上途經崇州,走漏了什么風聲。 她不知道修個堤壩為何要搞得神神秘秘的,心中還擔憂著長寧的安危,想著如今出來了,也可以借著去山上挖土石摸清周圍地形,這樣才能制定逃跑計劃。 她剛來,其他人早已組好了隊,大多都是漢子,在關系到能不能吃飯的事上,可沒人憐香惜玉。手腳壯實的婦人看樊長玉身量雖高,人卻清瘦,怕她是個不能干活的,也不愿跟她組隊。 樊長玉覺著自己一個人,一上午挖十筐土石應該也不是難事,但官兵看她和一個瘦小的老頭沒人組隊,直接讓她和那老頭組隊了,大概是覺得他們兩人一個是弱質女流,一個是糟老頭子,體力比不上其他人,讓他們一上午挖五筐就行。 樊長玉拎著籮筐和鋤頭,跟著大部隊往山上去采土石,老頭拿著他自己那把鋤頭都走得氣喘吁吁,一路上嘴巴就沒閑過,一直都在罵官兵,不過罵得極其文雅,滿口之乎者也的,別說一起去采挖土石的百姓,就連那些官兵都聽不懂他在念叨什么。 樊長玉包袱里還放著言正做了批注的四書,得閑時也會看幾篇,倒是聽得懂一些,引經據典的那些,便也聽得一頭霧水了。 她看那老頭幾乎快上氣不接下氣了,想到同樣一把年紀從了軍的趙木匠,心中有些不忍,用鋤頭當刀從樹上剔下一根粗樹枝,鏟掉枝丫和尖端,拿給老頭當拐杖,伸手想把老頭的鋤頭放到籮筐里,說:“我幫您拿吧。” 老頭汗水都快墜到眼皮上了,看樊長玉一個姑娘家,沒給,倔脾氣道:“老夫自個兒拿得動。” 邊上一婦人瞧見了,道:“姑娘,你可別搭理這老頭,脾性古怪著呢!” 樊長玉倒是看出這老頭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笑笑沒放在心上。 到了地方采挖土石時,樊長玉力氣大,幾乎沒費多少工夫就挖滿了五筐,記數的官兵不免都對她另眼相看。 搬運土石不需要她們去,有騾子馱或是兩名官兵用扁擔抬。 完成了上午的量,但其他人都還在挖,樊長玉也不好明目張膽地休息,就一邊裝模作樣地挖,一邊跟那老頭嘮嗑:“老人家,您是個讀書人,怎也被帶到這里來了?” 老頭憤憤道:“老夫聽說燕州從薊州借了兩萬兵馬,便猜到巫河上游定是要修水壩,本想來看看水壩修得如何了,卻叫那些官兵當細作拿下了,豎子焉豎子焉!” 樊長玉說:“老人家,啥熱鬧都能湊,打仗修壩這樣的熱鬧,今后還是別湊了。” 老頭被誤會成了來瞧熱鬧被抓的,氣得吹胡子瞪眼,一直到中午用飯都沒搭理樊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