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則 第50節
林老爺掛了電話,把老人機塞進枕頭底下,隔壁床的大爺笑瞇瞇看著他:“給家里人打電話呢?什么時候來看看你,讓我們這病房里也熱鬧熱鬧。” 他笑起來,腰坐得疼,頭發也掉得差不多了,成了個禿頭老頭,倒是看不見那些煩人的白頭發了。 林老爺躺在病床上,看著擺滿一桌子的藥瓶和掛在他頭頂的點滴針劑,一邊笑一邊嘆息: “來什么來啊,都忙著自己的事兒呢,我個老頭子說不定過幾天就走了,到時候還得勞煩你送送我。” 人老了容易感傷,林老爺古板堅強了一輩子,這個時候倒有點想哭。 這個病房里都是鎮上的老人,得了大病也沒什么人來看,病房里幾乎不會有外人來,空蕩蕩的。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看著兒女飛走,然后拖著年邁的身軀,自己安守自己的窩罷了。 有些飛出去的鳥可能會回來,有些鳥飛出去了就不會回來了,只留下一只老鳥,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安靜地死去。 作者有話說: 這章很肥呀!明天再更差不多5000字就把欠下的東西補完啦~ 寫到最后還挺想哭的,想到我奶奶了。 現在為止出差部分都挺羅曼蒂克的吧,下章回去啦~ 第54章 珠算 ◎“至少也節制一點吧。”◎ 收到批注回來的企劃書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后的事了, 老爺子的批注做得很詳細,密密麻麻的,占了小半篇幅。 林羨清把收回來的企劃書塞進包里,問著溫郁:“我們這趟就是來做這個的嗎?” 這種簡單的事, 像溫郁這種人物應該不至于親自上場的啊, 派個會俄語的人來就行了。 她倆一起來更像是在莫斯科度了兩周的假。 房子里點了壁爐, 熱得很, 溫郁屈著食指把高領毛衣的領子往下扯了下,隨意答著:“嗯。” 林羨清不置可否, 埋頭收拾衣服。 回程的機票是提前就定好的,大概在明天, 今天還能在莫斯科待一天。 林羨清剛把行李箱的拉鏈拉好, 回頭就看見溫郁默默坐在小板凳上,單手撐著下頜, 百無聊賴地看著她, 視線有點發直。 他手邊擱著一杯熱騰騰的水, 外國人都不怎么愛喝熱水,這杯還是溫郁自己燒的。 不知道該不該值得慶幸, 以前他連燒水壺的蓋子都打不開來著。當然,一如既往的,他還是倒一杯guntang的水等著它涼,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腦回路。 莫斯科的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天, 白天下了一會兒后晚上又停了, 主人家今晚的晚餐很豐盛, 桌子上還有之前過萬圣節沒有吃完的糖果, 林羨清撕開一個, 居然已經快化了。 而且因為是俄語包裝, 她也看不懂是什么口味的,就隨手拿了一個塞進嘴里,味道很怪異,她一下子皺了眉。 “怎么,不好吃?”溫郁偏頭問她。 林羨清嘴里含著糖,含糊著應了個“嗯”。 下一秒,溫郁墊了張紙在手心,伸到她眼前,安靜地垂著眼說:“吐出來。” 眼皮子底下的一只手骨節勻稱,用薄薄的真絲手套裹著,尾指很長,是一雙很漂亮的手。 溫郁看上去漫不經心的,好像不太在意,林羨清卻不太好意思,她推了推溫郁的手,囁嚅著說:“我自己吐掉就行了,哪還需要你接著……” 她扯了張紙把糖果吐出來包住,扔進了垃圾桶里,這動作吸引到了女主人,她擔心地過來問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東西,林羨清茫然地戳了戳溫郁。 溫郁稍稍笑了下,說了句話。 在這里待了將近兩周,林羨清也是學到了幾個詞的,剛剛溫郁回復女主人的時候,她分明聽見了“妻子”這個詞。 難吃的味道還滯留在唇齒間,林羨清抿了下唇,只能裝傻。 晚上睡覺的時候,林羨清想在房間里找幾張紙做做筆記,把企劃書上的批注分析一下,結果房間里基本都是一些日用品。 她拉開床頭柜第二個抽屜,里面躺了幾個盒子,外國牌子的,林羨清也看不懂是什么,以為是煙或者卡牌什么的。 拎起來的時候重量很輕,她試探性地撕開一盒,把東西揪出來的時候雙手不穩,盒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她驚恐地把東西全部塞回抽屜里,重重關上。 兩只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林羨清把雙手都揣進兜里。 溫郁洗完澡站在她后面,睡衣領口的扣子松了一顆,鎖骨明顯,皮膚上還沾著水汽。 青年睫毛與頭發上都是未干的水漬,被關抽屜的聲音吸引過來,問她:“你在找什么?” 林羨清僵硬地扭過脖子回來看他,怔怔咽了下口水,趕忙起身跑到別的地方去,假裝在找東西,語氣很不自然:“我找可以寫字的紙。” 她剛離開幾步,溫郁就蹲下身子準備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我幫你找找。” 林羨清驚恐萬分,她連忙折回去想攔住他,雙手握住他伸出去的手腕,大大喘了幾口氣,又說:“這里我找過了。” 溫郁半挑著眉梢,視線輕輕落在她握住他手腕的地方,停了一秒,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拉開抽屜,還好笑地說:“你表情怎么那么——” 他垂眼看見幾個盒子,視線停了一下,要說的話就哽在喉嚨口。 林羨清訕訕松開手,很尷尬地低頭,“我不知道那是……” “挺厲害啊,還打開看了?”溫郁做出評價。 她撒手起身,想趕緊逃掉,打著哈哈說:“我去樓下問問有沒有寫字紙。” 溫郁冷不丁關上抽屜,懶洋洋地邁著步子過來,三兩下就攔住林羨清的路。 她驚慌抬眼,略略往后退了幾步,哽著聲音說:“你干嘛?” 青年目光垂視著她,眼尾微微耷下,聲音好聽:“你不會俄語,我去問吧。” 他轉身撤出去,“乖乖待好。” 溫郁走后,林羨清才松松呼出一口氣,一下子跌坐在床邊,表情很懊惱。 當天晚上兩人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中間難得隔得跟天河一樣,背對著對方躺著,林羨清的臉幾乎貼在了墻上。 溫郁有點煩地側了個身,林羨清裝死閉著眼,又聽見他在黑夜里微啞的嗓音: “睡過來點,冷。” 因為兩人蓋著同一床被子,隔得遠的話中間空出來的地方就會灌風,林羨清倏然間睜開眼,磨磨蹭蹭靠近了些。 溫郁啞著嗓音笑,他抬手把人往中間撈,單手環住她上半身,微涼的溫度直直往上攀附,像酒精一樣蠱惑麻痹大腦。 林羨清嚇了一跳,直到被人撈到跟前了才很嚴肅地申明:“我們現在是上下級。” 如墨般濃厚的夜色里,溫郁的眸子被黑色浸透,他唇角撇下去,好久沒說話,環住她的手臂慢吞吞撤下去。 溫郁翻了個身,背了過去,聲音涼涼的:“我知道。你就睡這兒,不用避我那么遠,我不會對你做什么。” 兩人的呼吸聲都很重,各自有各自藏住的心事,在無人傾聽的莫斯科最后一夜。 隔天早上林羨清拉著行李箱出門的時候,兩人背過身子跟主人家招手,兩個小孩子還賴床沒起,只有幾個大人為他們送行。 兩人把東西搬上車離開后,女主人上三樓收拾東西,她拉開床頭的抽屜,發現里面居然空了。 把這件事告訴男主人后,他也很驚恐:“天吶,都用空了?” “至少也節制一點吧。” - - 林羨清出差回來后,在自己的出租屋樓下遇見了林柏樹。 他哥轉著手里的車鑰匙,看起來是剛要上樓的樣子,她回來得真不是時候。 林柏樹見了她也沒說什么,徑直拉著她的行李箱往樓上抬,林羨清很執拗地攥住自己的箱子,“我自己可以。” 林柏樹涼颼颼瞥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撒手,好整以暇地靠在一邊,說風涼話:“不是自己可以嗎,你怎么抬不起來?” 老居民樓里不隔音,進了樓道還有家家戶戶看電視的聲音,有的家里還在吵架,臟字兒一個一個往耳朵里蹦。 林羨清試了好幾下都沒能拎動,上樓的確比下樓費勁。 場面有點尷尬,林柏樹沒為難她,從善如流地拉過她的行李箱往樓上抬。 “好好的家不回,非得住這個破地方,你看這片兒還有像你一樣的大學剛畢業的小姑娘一個人住嗎?” 她耷了眼,“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林柏樹重重把行李放在地上,兩人還在樓梯上,他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眉頭擰著:“什么叫‘不是你的家’,林志斌不是你爸還是說徐云然不是你媽?” 她都知道,她知道他們是自己的父母,也知道他們對自己確實會覺得愧疚,但是她還是會忍不住覺得,當年她一個人被拋棄在林老爺的小鎮,就是因為她的父母在她跟林柏樹之間做出了選擇。 ——她不如林柏樹重要。 林羨清在小鎮的無數個日夜,這個想法總是在折磨她。 她不懂為什么,明明是同一對父母生下來的孩子,憑什么要林柏樹而不要她。 后來她看見她哥在各種比賽上拿獎,大學剛畢業就進了大廠,看見他事事鋒芒畢露,林羨清才終于明白:因為他哥比她更有價值。 世人都愛出類拔萃而貶斥平庸,這很正常,林羨清逐漸也能接受。 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跟林柏樹在這里吵起來,于是只是輕聲說:“我沒說他們不是我父母,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接受,畢竟我被他們丟下十多年。” 林柏樹沉默了一下,他不做聲,沉著眸子把行李往上拎。 林羨清用鑰匙轉開老舊的木門,木門上爬了幾道裂縫,看起來岌岌可危,林柏樹實在看不下去,但他知道勸不動林羨清,只能說:“你還要在這里住多久?換個好點的門,這能住人嗎?” 他一邊吐槽一邊進屋里打量,批判這個東西破那個東西臟,林羨清聽得太陽xue生疼,“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看看我住的地方有多破?” 林柏樹把雙手揣在兜里,撇眼說:“下周三徐云然女士過生日,你回去跟她慶生,她想讓你去。” 林羨清捏著自己的行李箱,低聲說“好”。 “還有什么別的要告訴我的嗎?” 空氣寂靜一瞬,林柏樹抬了眼看向她,眉眼沉著。 “你不用覺得被他們拋棄過。”他低頭扯著唇,自嘲地笑了下,“真要說起來,當初被選擇的應該是你。” “你在爺爺家那十幾年,至少吃飽穿暖,可以高高興興地上學上培訓班,但是那些年,林志斌先生下海經商,最開始的時候一分錢都賺不到,還賠了不少,因為做了擔保人而東躲西藏。” “我跟著他們住過漏雨的屋子,吃過一整天的饅頭配開水,那個時候我連書都沒得讀,只能找垃圾場收廢品的人要幾本破破爛爛的課本自己點著燈一點點看。” 林柏樹抬了步子準備走,到了林羨清跟前的時候,他語氣平靜:“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他們,是不是因為知道如果帶上你,會讓你跟著他們一起過苦日子,才選擇把你留給爺爺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