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則 第48節
◎你終于來見我了呀。◎ 第二天早上林羨清終于如愿以償地洗了個熱水澡, 她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發現溫郁還在床上窩著,瘦削的背脊彎了個弧度,接著就聽見他悶聲打了個噴嚏出來。 林羨清站定在床邊,拉下他蒙在頭上的被子, 探手過去的時候被溫郁一下子抓住, 他略略掀開眼皮, 說話帶著鼻音:“你干嘛?” 昨夜的小雪漸漸下大, 今天早晨她醒的時候落地窗外一片白,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 玻璃窗上蒙了一層霜,林羨清低眸看見他連眼睛都睜不太開, 因為長時間悶在被子里, 眼尾若有似無地泛著紅,重重地喘息著。 她掙開他的手, 一邊說:“看看你發燒沒。”, 一邊伸手摸上他額頭, 還好沒發熱。 溫郁抿著唇輕輕揮開她的手,從床上撐著坐起來, 說:“我沒發燒。” 鼻音很重,應該是感冒了。 這樣搞得林羨清很愧疚,畢竟昨晚是她催著溫郁去洗涼水澡, 而且她晚上睡相不好, 喜歡用被子把自己卷起來, 早上一睜眼就看見自己縮在堆疊的被子里, 旁邊那人只能背對著她縮著, 那個可憐勁兒莫名其妙讓她想起了小可愛。 她讓溫郁先去刷牙, 自己在行李箱里翻找半天, 找出了帶過來的感冒藥,用熱水沖好放在床頭柜上,浴室的門還沒打開,溫郁還在里面,林羨清邊穿外套邊跟他說:“我沖了感冒藥放在床頭了,你待會兒喝完了下來吃飯。” 女主人又敲了幾下門,已經是第二次來叫他們下去吃早飯了,林羨清一拉開門,兩個小孩兒就一邊一個抱住她的腿,她有點懵。 扎著兩個麻花辮的小女孩畢恭畢敬地彎腰沖她鞠躬,用甜甜的嗓音說著什么,林羨清仍舊聽不懂。 沒了溫郁跟著,她在這里簡直寸步難行。 正當林羨清苦惱的時候,溫郁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浴室洗漱完出來了,他單手捏著杯口湊到唇邊喝了一口,然后閑散地邁著步子走過來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垂眸看了看小姑娘,又咽下一口感冒藥,嗓子啞著:“她在跟你道歉,說很抱歉昨天弄臟了你的衣服。” 林羨清看了眼溫郁,“你跟她說沒關系,我原諒她了。” 溫郁了然地點點頭,跟那個小姑娘對話,結果那小孩兒突然很羞澀地笑了下,捏著棉衣一角跑下樓了。 林羨清狐疑地覷了溫郁一眼,“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什么?” 溫郁淺淡地笑了下,聳了兩下肩膀,仰頭把杯子里的藥一飲而盡,吞咽的時候喉結上下輕滾,劃出流利的弧度。 他把杯子隨手擱在桌子上,“就那么說的啊。” 當幾個人一起下去后,林羨清剛坐下,小女孩突然抱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還在她兜里放了幾塊奶酪,林羨清腦袋發白,緩了好久才咂摸出來什么,她立馬扭頭看向身旁笑容散漫的人,問著:“你讓她這么干的?” 溫郁上半身往后一靠,手里捏了塊三明治,他無辜地歪了下頭,“沒啊,我只是跟她說:‘在我們國家,道歉的時候最好送上一些禮物。’送什么是她自己決定的。” 吃飯間隙,男主人恰好從外面買完東西進來,他渾身都沾著雪,一家人都圍上去給他撣去衣服上的雪,小孩子抱著父親的腿問著外面的事,林羨清就那樣看著,忽然很羨慕,眼都不眨一下。 桌上的熱牛奶還在散發熱氣,三明治被切得塊塊勻稱,有人冒風雪而來,有人為他撣塵埃,林羨清一直很向往這樣的生活,有自己愛的家人,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房子,做什么都不用顧忌。 在她還在走神的時候,溫郁已經把飯吃完了,他懶懶地往后一靠,拉開凳子站起來撈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林羨清仰頭看著他,嘴里還在嚼東西,含糊不清地問:“要出去了嗎?” 她速速把三明治吃完,跟著溫郁一塊兒出門。 院子里的雪像一層雪白的地毯,也像成千上萬只白鴿偶然落下的鳥羽,林羨清穿著棉鞋,一踩一個坑,棉鞋不防水,沒一會兒她就感覺腳趾開始發潮,化掉的雪水侵進鞋子里。 溫郁雙手揣兜在前面走著,林羨清為了避免踩雪,就照著他的腳印走,踩上去的時候林羨清才發現溫郁的腳比她大了一圈。 男人步子邁得大,林羨清很吃力地跟著,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停了下來,林羨清一腦門撞在他背上。 溫郁回頭,好笑地睨著她,嗓音輕啞:“林羨清,你學我走路干嘛?” 她擺了擺腳,皺眉指給他看,那表情好像在說:又不是我想學你的,鞋子濕了而已。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輕輕打量一眼,然后直白地問:“要我背你嗎?這里還打不到車,待會兒打車去了街上給你買雙新鞋。” 青年低眼盯著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力都沒有分給旁邊的風雪,因為感冒,他吐字很慢,總讓人覺得溫柔。 林羨清從以前就不喜歡麻煩別人,現在也只是拒絕了他說:“別了吧,我自己的問題,沒必要麻煩別人為我承擔后果。” 她努力抬著步子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叫他,有點不好意思:“倒是不需要你背,但是需要你付錢買鞋,回去了我再還你行嗎?” 溫郁臉上沒什么表情,抬了抬下頜,低垂的睫落了雪,他走過來抬手拍了下她腦袋,嗓音散淡:“真會客氣。” 但他根本不想你這么客氣。 林羨清換了新鞋以后腳好受不少,溫郁去前臺付賬了,林羨清在地上踩了踩。軟膨膨的很舒服,她跑去前臺看著溫郁付賬,然后自己偷偷用手機換算了一下匯率,頓時覺得這雙鞋子很燙腳,但是看溫郁渾不在意的樣子,她也沒好意思吐槽。 來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她跟著溫郁一起去見了個華裔老頭,聽溫郁說他之前是中國珠算第一人,但是現在老人只能坐在輪椅上,手都抬不起來了,家里的櫥柜里大部分都是曾經在中國各種比賽里得過的獎,老人現在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威望可不低,林羨清跟他說想以他的名義辦珠算教育,他有點熱淚盈眶,肩膀聳動幾下,因為牙齒不全而含糊吐字,說著: “……拜托你們,別讓它失傳。” “我想……看到還有孩子……愿意用算盤算數。” 林羨清一貫淚點低,聽到他用蒼老的聲音說這句話也難過得不行,連連點頭,啞聲應著“好”。 企劃書被留在老人這兒,溫郁很尊敬地說他愿意的話可以看看他們的方案,隨時歡迎他參與討論。 回去的時候主人家里已經把院子里的雪輕掃掉了,溫郁進屋里脫了外套,林羨清立馬掏了包藥給他,囑咐他喝掉。 溫郁有點無奈:“他們說今天晚上要在院子里烤雞。” 林羨清沒明白:“這跟你喝感冒藥有什么關系?” 于是,在夜里,一家人在院子里點了火,架上男主人早上買回來的幾只全雞烤,柴火噼里啪啦地響著,雪已經停下來了,只是空氣還是冷冽,空曠的地帶還是會刮大風。 溫郁往黑色手套上套塑料手套,左手拿著雞腿,右手端著藥杯,一邊吃飯一邊喝藥,林羨清總看得想笑。 她有點不解地說:“你可以把里面黑色的手套脫下來,現在好像沒那么冷。” 溫郁動作停滯一下,他蜷了下指尖,把杯子里的藥喝光,眸子低著,看著跟前燃起的火堆,聲音還泛著啞意: “不了,丑。” 突如其來刮起了風,點燃的火苗在涼風中搖頭晃腦,冷風冰棱棱的,吹得扎人,林羨清的耳朵被風刮得發疼,她上下牙咬合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邊的人都很豪放,主人家拎來一箱子酒,林羨清是滴酒不沾的,溫郁被他們勸著喝了大半瓶,他臉上倒是沒什么顏色,動作也很自然,林羨清以為他很能喝來著。 結果烤雞宴結束以后,其他人紛紛開始收拾東西回屋了,他還一個人呆呆坐在原地受風,眼睫垂著看著已經熄掉的火堆,塑料手套已經被摘掉了,青年雙手交疊搭在腹部,居然跟他睡覺是一個姿勢。 林羨清折回來叫他:“回去了,溫郁。” 青年遲鈍地轉眼來看她,林羨清站在他跟前,溫郁還坐在小板凳上,他需要仰頭才能看清林羨清。 少女身后是燈火通明的樓房,她頂了一身的光,正低著眼睛看他呢。 溫郁稍稍彎起眸子,天生笑眼看起來水光瀲滟,唇角揚起了很輕很好看的弧度,青年眼底終于有了光,他抬手牽住林羨清的手,十分熟練地跟她十指相扣,指縫扣緊指縫,掌心相接,隔著一層薄薄的真絲手套。 林羨清被他牽得一愣,眼都忘了眨,呼吸與心跳聲在夜色里漸漸加重。 溫郁從善如流地拉著她的手,把人往下扯,林羨清被他拉得被迫彎下腰,聽見他在她耳邊吐著熱氣,酒水味彌散在呼吸之間。 他喘了好幾下,才用一種啞得蠱人的聲音說: “你終于來見我了呀。” 第53章 珠算 ◎主啊,請讓我愛她。◎ 林羨清眼睫抖了一下, 她斂著眸凝視他,聲音很輕地說:“對,我來帶你回家了。” 剛吃完飯,明明雪已經停了好久了, 卻又在這一秒落下來, 輕輕柔柔的落在溫郁鼻尖上, 他皮膚白到透明, 像窯里燒出來的精致的白瓷,一直不眨眼地抬頭仰望她。 良久, 溫郁嘴唇翕張幾下,他問著:“我沒有家啊, 哪里是我家?” 兩人的手還牽著, 林羨清有點撐不住這個彎腰的姿勢了,她站起身卻有些無言。 怎么會沒有家?溫郁應該回到了他真正的家里才對。 天氣變得冷起來, 林羨清把他往起扯了扯, “你家在中國, 這里是莫斯科,我們該回房間了, 溫郁。” 溫郁低下眸子,眼尾頹唐地耷著,他輕聲應著“好”, 說話間吐出一連串熱騰騰的白霧, 消散在雪天里。 為了順應他們晚上洗澡的習慣, 主人家晚上也為他們準備了洗澡的熱水, 林羨清洗了個頭, 頭發被浴室的熱氣蒸得半干, 她擦著頭發出來, 發現溫郁正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床鋪整潔無比。 她看見溫郁又拿了包感冒藥想沖著喝,林羨清連忙上前去制止,“剛剛已經喝過了。” 青年“哦”了一聲,遲鈍地把藥劑包放下,又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雙手搭在膝蓋上,背脊挺得很直,像是那種想得到老師夸獎的小學生。 “你不洗澡嗎?水還是熱的。” 他慢吞吞眨了幾下眼,又說:“哦,洗的,不洗的話你會討厭。” 林羨清擦頭發的手一下子慢下來,她無法形容現在心里的這種感覺,喝醉了的溫郁居然乖成這樣,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照她的想法來。 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林羨清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睡倒在里面了,下一秒就見他拉開浴室的門出來,浴室里蒸騰的水汽彌散在房間,溫郁身上有很好聞的沐浴露味。 青年頭發還是半濕的,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抓了兩下,漂亮漆黑的眸子垂著,微濕的指尖撩開被子一角,躺下后只扯了被褥一角蓋在腹部,沒擦干的頭發直接壓在枕頭上,他整個人都是潮濕的。 林羨清翻了個身面對他,見狀把他往內側扯了扯,“你蓋好被子,這樣很冷。” 溫郁偏了頭,沾了水的眼睫濕噠噠地往上撩,安靜地盯了她幾秒,嗓音發沙:“我感冒了。” 這話沒頭沒腦的,林羨清蹙眉說:“我知道你感冒了,所以才讓你睡進來,不然感冒加重了怎么辦?” 躺在身旁的青年又說:“我怕傳染給你,不要靠我太近。” 林羨清干脆坐起身,溫郁錯愕地看著她,林羨清傾身過來,上身罩在他身體上方,身上的香味籠罩他,溫郁略略睜大眼睛,嘴唇微張,漆黑眼瞳一瞬不移地看著林羨清逐漸靠近的側臉。 少女鼻尖小巧精致,此刻不悅地略略抿著唇,發潮的發尾劃過他脖頸,帶來微微的癢意,溫郁的喉結無可抑制地上下滑了一下,眼底逐漸有藏不住的迷戀溢出來。 林羨清揪著被子給他蓋好,撤身的時候對上他發愣的眼神,就說了一句:“我不怕你傳染。” 黑夜吞噬掉所有思念,屋外大雪翻飛,院子里的草被埋掉半截,莫斯科的夜,月光很亮,勾著想念在叫囂。 明明隔著不遠的距離,明明抬手就能摸到她發尾,可是還是好遠。 之前他們隔過一張桌子,隔過遠遠的人潮與站臺,隔著他留下的謊言,隔著靠不近的五年。 可是現在,酒精上腦,溫郁覺得喉口發干發澀。 他發了瘋般地想:為什么不可以靠近? 念頭突破思緒障礙的瞬間,溫郁發現自己手指已經觸上她散下來的頭發,指尖染上潮意,他眨了眨眼,安靜的空氣里響起他發干的聲音,他叫她的名字:“林羨清。” 林羨清動了動頭,捏在指間的頭發滑落,她輕緩地應了一聲:“嗯?” “林羨清。” “干什么?” 他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叫,仿若在確認著什么,溫郁探手重新捏住她的發尾,好像這種觸感會讓他覺得真實。 “林羨清。”他又叫。 醉酒的人有點煩人,林羨清嘆著說:“我在。” 她翻了個身過來看他,問:“你睡不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