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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算法則 第34節

    她聲音很著急, 林羨清一邊喊著就掀開被子要下床,林老爺扯住她:“你怎么回事?”

    溫郁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 眼瞼垂著, 唇角繃得平直, 半邊臉被黑暗吞噬。

    客廳的燈太暗了,林羨清無法看清他。

    兩人中間只隔著一張書桌, 就這么一點距離,林羨清卻靠不近。

    明明上一秒還在荒野里接過吻,下一秒卻就要說道別。

    人事哪有這樣無常。

    他來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 走得也緘默無聲, 只是在拐角的地方, 兩道視線快要斷觸的時候, 林羨清看見他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一雙笑眼彎著, 在昏暗的燈光下對她做了口型。

    他說,

    ——“下次見。”

    可是,哪有下次啊。

    這明明就該是最后一次見面。

    老屋里再也沒有一點聲音,林老爺為了讓她多睡一會兒就沒著急逼問她,只是催她快睡覺。

    書桌上擱了本書,屋外風很大,吹動了薄皮的書,書頁嘩嘩翻過一張又一張,最后停在夾著干石榴花的那頁。

    林羨清正側躺在床上,視線觸及到書縫里夾著的石榴花,花瓣紅得發黑,安靜地矗立在月光下。

    她記得,記得溫郁拔光了院子里的石榴花送給她,記得曠野里排排坐的生日花燈,記得他無眠了十多個日夜才換到的手辦,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嗯”里不同的情緒。

    他明明喜歡她。林羨清想。

    她在濃郁的黑暗里闔上雙眼,心里默默罵他:

    騙子。

    撒謊精。

    她再也不要喜歡溫郁了。

    直到最后,他都沒有機會讓她知道“為什么”。

    第二天清早,林羨清收拾東西準備趕車了,她的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身體卻是空的。

    林老爺從房間里出來,手里拿著一沓用花布包得整整齊齊的錢,老人翻來覆去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塞在她手里:“我身上就這三千多塊錢了,你都捎上,林志斌要是對你不好你就給我打電話,缺錢了也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轉到你銀行卡上。”

    林羨清覺得這三千塊錢分外沉重,她鼻腔驟然發酸,“我不要錢,你留著用,我不缺錢的。”

    老人的手上因為經常干活做工而爬了繭,皮膚因為時間的侵蝕而變得松垮,林羨清把錢塞了回去,抽了抽鼻子:“我每年都會回來的,你好好在家等我來陪你。”

    林老爺嘆著氣,念了幾聲“好”,最后又問她:“......昨天那個男生,你喜歡他?”

    林羨清的身體僵住,她眼睫顫動幾下,輕聲答:“不,不喜歡,他欠我東西沒還而已。”

    林老爺若有所思地點了幾下頭,“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就算了吧。”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溫郁欠下的那十幾天的戀愛算不算重要。

    她只知道這輩子都很難忘掉。

    到火車站的時候,人潮熙熙攘攘的,林羨清跟林老爺兩個人很費勁地才找到車廂,最后進站的時候,她還是不死心地往后看了一眼——溫郁沒來。

    她根本不該有這樣的幻想,因為她根本連車次跟出發的時間都沒告訴過溫郁,他又怎么可能會來。

    從車廂口進站的時候,因為人太多,林羨清被擠得差點摔倒,被人扶了一下,她感激地抬眼看了下對方,戴著帽子口罩,個子很高。

    林羨清禮貌地跟他說了謝謝,對方卻沉默著不說話。

    那人很奇怪,他好不容易擠上了火車又下去,只是在車前站著,工作人員提醒他站到黃線以外,他就乖乖地退開。

    火車發動時聲響很大,又猝不及防地刮起了大風,兩人之間,隔著遠遠的站臺,隔著人潮擁擠,隔著陌生與熟悉。

    她在車里,他在車外,好像就隔了不會再見的一輩子。

    人終其一生,好像都在道別,有時是跟不同的人,有時是跟同一個人,要說無數次的“再見。”

    火車駛離這方土地,在路過那片河岸時,林羨清盯著看了好久,每一幀回憶都在腦海中放著慢速電影,車廂里不知道誰正在看天氣預報,主持人說:

    “八月結束了,今年的夏天難得準時結束,我們迎來秋天,大家記得多加衣服,最近可能要強降溫。”

    她聽得怔然,腦海里又模模糊糊地想,溫郁到最后好像都在騙她,他明明說了“下次見”,卻沒來見她最后一面。

    可是火車仍然在向前走,時間不會停下,暑假、六月蟬,都成了不堪回想的經歷。

    火車到站,林羨清拎著包看見聳立的高樓大廈時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離開了那里。

    坐上林志斌派來接她的車時,林羨清在包里又摸到了那沓鈔票,不知道林老爺什么時候偷偷放進去的,用的居然是那塊橘貓的花布。

    在掏出那沓錢的那一刻,林羨清忽然就哭出來了,哭那三千多塊錢,也哭那只貓。

    開學沒幾天,校外住宿的手續被辦好,林羨清回家時能看到她mama擺了一桌的菜,卻都是林柏樹才吃的東西,她mama會很抱歉地告訴她:

    “清清啊,幫廚的阿姨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就還是按以前的菜單做的,要不你擬個單子出來?”

    林羨清雙手捧著碗,悶悶道:“不了,我都行。”

    她客氣得像個來做客的客人,有時候晚上出來接水的時候聽見沙發上父母還在討論她,她媽埋怨林志斌:“都怪你,女兒跟我們不親。”

    林志斌也不好說什么,他每天很晚才回來,現在也很疲憊,捏著眉心嘆道:“當時那個情況有什么辦法?她現在只跟老爺子親,我們多照顧點兒,總有一天會好的。”

    可是沒過幾天,林羨清發現自己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換掉,她當時兩眼一黑,去問她媽,但是她媽只是說:“你那些衣服都穿了很久了,款式都挺老的,我就給你換掉了,惹你不高興了嗎?”

    林羨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她心里知道mama是好意,但是對于林羨清來說,那些林老爺精心挑選過的地攤貨比那些名牌潮牌更有意義。

    “別再動我東西了,求求你。”林羨清時常會覺得格格不入,她根本一點兒也不適合待在大城市。

    有那么一刻,她是感激林志斌的,感謝他把她扔給了林老爺,至少讓她前十八年是快樂無憂的。

    可是在下一次,林羨清發現那塊小貓花布丟了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媽只是說:“可能是打掃的阿姨不小心扔了吧,mama給你買新的就好了。”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換新的,我不喜歡新東西,您能明白嗎?”她心里著急得不行,眼淚一下子憋不住了,林羨清哽咽著,“我不喜歡這里,不想來到這個家,也不喜歡你們,可不可以給我留一點以前的東西,我已經什么都留不住了。”

    房子很大,吃的東西都很貴,每天都有阿姨來打掃房間,她不用像以前那樣跟林老爺兩個人一起忙活半天去給家里做大掃除,東西壞了就扔,整個家里沒有東西是修理過以后還在繼續用的,這讓林羨清很不習慣。

    她把自己悶在房間里,再也不想出去。

    告別的第一年,她帶過來的所有東西幾乎都被換新,林羨清再也看不見跟溫郁有關的任何事、任何物,她每天上課下課,然后面對讓她無力反駁的家里,他們說著她要盡快適應。偶爾在夢里,她才能回到那個小鎮,去電玩城,去珠算班,去河岸散步,去見溫郁。

    告別的第二年,林羨清在學校里交了幾個好朋友,大家一起去咖啡店,去大商場購物,去唱歌,她感覺自己習慣了燈紅酒綠的生活,她覺得自己可以忘記溫郁,忘記十一天的戀愛。可是在下一秒,她在路邊看見一只尾巴禿了毛的橘貓,顫顫巍巍地朝她走過來,然后趴在她腳上,像極了小霹靂。

    那一刻說不上來心里是一股什么感覺,酸酸漲漲的,林羨清低頭看著那只貓,卻不敢用手去碰。

    她問:“你會撓傷我嗎?”

    小貓弱弱地“喵嗚”幾聲,林羨清抿了抿唇,不說話,沉默地盯著貓。

    最近風很大,林羨清脫了外套把貓包了起來,自己凍得瑟瑟發抖。

    她呼出一口氣,抱著貓停在一個十字路口,這里不像小鎮,馬路上總是很多車,整座城市遍地是科技,少了好多人情味。

    紅綠燈的燈光一下又一下地跳,林羨清看著數字從25變成11,最后快歸為零了,她才很輕地開口:“你叫霹靂無敵絕世帥氣小可愛。”

    【你敢不敢再重復一遍它的名字?】

    ——【霹靂無敵絕世帥氣小可愛。】

    這是第二年,距那時已經過去了又兩個夏季。

    一百八十個夏日晝夜俱焚,她還是沒有等來“下次見”。

    作者有話說:

    還有大概兩章左右青春篇就結束啦~一章過兩年還是挺快的吧~

    第37章 珠算

    ◎他活該孤獨,活該沒人愛。◎

    告別的第三年, 林羨清有一天剛下課就接到林老爺的電話,說話的卻是個女人:“您好,這里是一醫院,您是林子祥的家屬對嗎?他跟人起了爭執而意外受傷, 請問您能過來一趟嗎?”

    林羨清拿著手機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她連連說了幾聲好, 跟輔導員請了假立馬往火車站趕。

    火車要坐三個多小時才能到, 林羨清心急如焚,一到站就打車往醫院去。

    病房外圍了一群人, 大家都在為這算誰的責任而爭執。

    從他們的口中,林羨清了解到, 是因為拆遷的事, 老居民樓要被拆遷,林老爺不想簽拆遷合同, 跟人吵了起來, 還動了手, 不慎跌倒磕了腦袋。

    林羨清在病房外等了一半天,手術結束后才從探視窗外看見了插著氧氣管的林老爺, 眼睛也沒辦法睜開,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生龍活虎健步如飛的老頭。

    明明才過了兩年,怎么身體就這樣了。

    醫生說他腦袋里積了血塊, 壓迫神經, 記性會變得很差, 林羨清不太在乎, 只要人沒事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好在林老爺還記得她, 睜眼看見林羨清的那一刻, 老頭就古板地笑了下, 說她怎么還知道回來。

    林羨清搬了個凳子坐在他床邊給他削水果,醫院每天接納這樣多的不幸,容著無數個人面對著醫院的門與窗哭喊尖叫,但是病房外的天空仍舊藍,麻雀仍舊要屹立在枝頭為人們唱贊歌。

    林老爺隔壁床的大爺是在家不慎跌倒傷了骨頭的,人上了年紀骨頭就會變得比較脆,受不得什么打擊,但是大半個月了也不見有人來看過他,大爺每天只能頂著自己的老花鏡躺在床上不太熟練地發微信。

    某一次林羨清看見他的手機頁面,綠色的有大幾十條,白色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對不起”“沒時間”。

    那一刻林羨清更覺得愧疚,她走的這段時間,林老爺是否也是這樣每天躊躇著要給她發什么樣的短信呢?

    接林老爺回家時,林羨清看見花溪巷頹敗了不少,街頭巷尾的樹都枯敗了,鋪了一層焦黃的葉在大道上,好幾棟房子大門口已經貼上了封條,墻上用紅油漆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所有的一切都距離記憶越來越遠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時間是一個斷了觸的圓,人再也回不到原點。

    再來看林老爺的時候林羨清才才發現他記憶真的有退化,時常會突然拍著她問她怎么還不去珠算班上課,每每這時林羨清只能無奈地回復他:“珠算班放假了。”

    “你別誆我。”

    “真的。”

    她把小可愛帶了過來,小貓尾巴上的毛還沒長全,當時也不知道哪個狠心的人拿流浪貓取樂,林羨清把小可愛撿回去的時候,它尾巴甚至被剃破了好幾塊。

    小可愛不像小霹靂那么愛鬧,每天就安安靜靜地待著,林老爺本來很討厭這種沒什么用的小動物的,久而久之居然也會默默蹲在小可愛的飯盆前面給它添糧。

    拆遷辦的人又來了好幾次,林羨清總是說不同意拆遷,對方卻總是咄咄逼人,經常是一群人在家門口就吵起來,而且小鎮的人知識文化水平都不怎么高,說不了幾句就要爆粗口罵人,林羨清時常覺得心累,又想著自己總不能像她們一樣大路上撒潑。

    她也向有關部門反映過好多次,次次都沒有回應,有時候經常要奔波到半夜,手里攥著一堆紙質文件回家。

    巷子里的燈已經沒幾盞好的了,幾乎黑了個痛快,入秋以后陰風陣陣,林羨清走在半路會一連打好幾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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