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79節
這床比租房那間木板的好,又大又舒適,人陷里頭像睡棉花堆里,潔白松軟。 “那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賀圖南一面說,驟然進來,展顏被弄得哪里還能說出話,好半晌,上頭的人才想起來問,“是不是不舒服?” 她死死扣緊他肩膀,忍一忍就好了,她不讓他停,這樣才是一個人,不是分開的,一直不分開多好,展顏恍惚想著,人真矛盾,明明是快樂的,卻又夾雜著說不清的恐懼,人不能一晌貪歡,總渴望永恒。 “我知道為什么西方喜歡用石頭了……”她聲音軟綿綿的,落盡賀圖南的耳朵里,無暇分神去聽,他只問她這有沒有好些,她鼻音嗡嗡的,似是肯定。 后來再沒力氣說話,臉埋枕頭里,兩只手被反絞,不知多久,賀圖南依舊沒有放過她的打算,她快要崩潰,腳尖使勁蹬著床單: “我想解小手。” 他到底都沒松勁,展顏羞愧難當,捂著臉,不愿意看他,賀圖南笑著親了親她:“別害臊,我又沒說你什么。” 手被他掰開,展顏淚眼朦朧的,賀圖南抱住她:“不是想洗澡嗎?”展顏渾身無力,由著他愛怎樣就怎樣。實在困倦了,窩他懷里睡去。 連著兩天,都沒出房間,賀圖南打電話叫的快餐。 北京到南京,t66和t65特快,近十一個小時,全程1162公里,真不曉得是怎么坐過來的。 展顏筋疲力盡趴他身上,翻地圖:“太遠了,怎么會這么遠?” 賀圖南輕輕勾著她頭發把玩:“剛知道嗎?你真是折磨我。” 她便一點點吻他,賀圖南闔上眼,沉沉問:“你前天說的什么石頭,我沒聽清。” 展顏還在吻他,蜜油油表白:“我對你的愛比石頭還要堅固,風吹不壞,雨也淋不壞。” 賀圖南忽一個翻身,兩手撐在她臉兩側,他眉毛上的汗黑津津的,展顏伸手,溫柔撫摸。 “哪兒學的?” “我自己想到就說出來了,你喜歡聽嗎?”展顏烏發如云,襯得臉像朵山茶,她熱烈看著他,賀圖南點頭,手指在她臉上輕輕劃過,“我有時真想弄死你。” “我知道。”她兩手在他脖后交疊,讓他伏在自己身上,摸他頭發,摸他耳朵,她有種溫柔的憐惜的神情,好像抱著這輩子最珍愛的寶物。 “你太辛苦了,我們寒假回去再見吧,圖南哥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賀圖南嘴唇摩挲著她肩頭,應了聲。 “今年過年,你多陪陪你家里人吧,我不是小孩子了,需要你時時照看,再說,我們的事情,總有一天要說的。” 賀圖南起開身,把她攬在懷中:“我會說的,但不是現在,”嘴唇在她額頭反復廝磨,聲音低下去,“真想把你帶走,答應我,念完書不要再跟我搞什么異地了。” 他身體又熱起來,蹭著她,展顏伸出舌尖嘗了嘗他的汗味兒,那是個遙遠的午后,她跟孫晚秋第一次知道汗是咸的,山上青松,在光潔古老的石頭上投下陰翳,她們揪著松子,舔了舔胳膊上的汗,那個時候,她們好愛松子,要去換錢。 盛夏午后的陽光又一次將筆挺的針,從葉的縫隙,射到身上來,要人努力吞吐這份guntang,她緩緩摸他腰:“我答應你,我什么都答應你。” “還想要嗎?”賀圖南問。 展顏覺得自己好愛他,抱緊他:“想。” 離開賓館前,鬧的實在沒力氣了,兩人滑掉了床,展顏幾乎萎頓于地,賀圖南把人提溜起來,張開腿,按著她腦袋往下去。 十點的火車,賀圖南沒讓她去送,太晚了,他這趟來,思念非但沒有緩解,反倒更加兇猛,他在車廂交接處沉默地看風景,這樣的夜,還不知道要再看多少次。 回到學校,跟那邊幾個運營商談了數次,最終敲定合同,賀圖南從里頭賺了兩萬塊,老徐室友逢人就要贊美他,跟他玩笑,還念什么大學,應該高中畢業就做生意。 游戲這塊利潤誘人,賀圖南加了計算機系一個社團,幾人組隊,尋思著怎么捯飭出點東西。 社團里時常見面,他跟老徐關系漸漸緩和,說到底,弄錢是很要緊很要緊的事情,徐牧遠對他跟展顏的事閉口不提。 臨近寒假,團隊終于弄出第一款小游戲,這兩年各種游戲發行量變大,賀圖南留意到論壇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廣告,有人想要95年仙劍dos正版,一定是正版。 那會正版游戲可謂奢侈品,工薪階層一個月工資不過幾百塊,一款正版游戲,要賣一百多,賀圖南手上倒有一批,他不急著賣,而是轉頭到處打聽,老大知道了,說正好要搬家,本來那堆游戲打算賣廢品的,你拿去吧。 “廢品是論斤的吧?”他打趣老大,“這樣好了,一百塊我全要了。” 老大說:“嗐,都是些舊東西,買的時候寶貝,我媽說這些破爛玩意兒還占地方,你想要送你就是。” 賀圖南堅持付了一百塊,放假前,聯系上論壇那人,見了面,獅子大張口,95仙劍要一千五。 另外,把淘來97《古墓麗影》一堆問他要不要。 “你這些,得多少能賣?” 賀圖南見他穿得樸素,年紀不算太大,但人不可貌相,他料定對方是個玩家,大多數人沒什么版權意識,他卻堅持要正版,顯然是用來收藏的,收藏這種事,癖好也好,等著升值也好,總歸是舍得下本的。 他絲毫沒猶豫:“一萬塊,全賣你了。” “同學,可真敢要啊。”對方像是被他氣笑,“就你丫這些,頂多幾百塊哪兒哪兒都是。” 賀圖南氣定神閑把包一收:“您錯過我這村兒,不見得有下一店兒。” 兩人討價還價,折騰了大半天,各退一步,八千八成交,再少,賀圖南一分不讓,他說他圖的是個吉利。 期末考一過,賀圖南請室友另有社團幾個人吃了頓飯,冬天的北京,吃銅鍋涮羊rou,滋味大好。 他揣著這筆錢,放假先去的南京。 展顏沒想到他放假了先往南京來,毫無準備,賀圖南就裹著一身土塵似的來了。 他帶她把南京逛了個遍,去過的,沒去過的,全算里頭。她跟他說和室友一起花一個月才折騰出一個模型,她在看《西方美術史》《西方哲學史》覺得自己就是個小土鱉,她什么都說,說的口干舌燥。 山是山,水是水,只是南方的冬也要下雪冷的,到城墻下,見磚上頭有人名,籍貫,還有年份,展顏脫掉手套摸了摸:“果然只有石頭永恒。” 賀圖南聽她喋喋不休一路,鼻尖都紅了,他說:“那又怎么樣,這些人是誰你知道嗎?” 展顏說:“不知道啊,可這人也在這世上活過,后人見了,就會想他是什么樣的,住哪兒,喜歡吃什么,做什么,活了多大歲數……” 賀圖南把她一摟:“就你瞎cao心。” “你看城墻造的多好啊,幾百年了,都還在。”展顏仰頭,“人活一百都是少有的,城墻卻一直在,真叫人羨慕。” “人不在于活多久,而在于活的快不快活,高不高興。”賀圖南說。 展顏問他:“那你現在快活嗎?高興嗎?” 賀圖南捏捏她的臉:“快活,我的快活都是你給的。”手指在她脖子里一摸,展顏涼的瑟縮,捶了他幾下。 中山陵人很少,展顏耗了老半天,里頭樹木蕭疏枯瘦,別有老勁風味。 “中山陵是呂彥直先生的作品,他是美國建筑師亨利墨菲的助手,我看過設計圖,真是又典雅又現代,他的排水管居然是藏柱子里的,你說神奇不神奇?”展顏眼神里滿是崇拜,“那會兒國家動蕩,呂先生真了不起,可他從美國回來的,我也想去美國學習。你說,美國真那么好嗎?”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表達對美國的向往,賀圖南聽得頭大,卻也只微微笑:“美國好不好,我不知道,沒呆過,不過你要真想去美國,到時我也去,我們一起。” “你怎么成跟屁蟲了?我以后要是回鄉下,你也回?”展顏頭一歪,有點俏皮模樣,“廁所就把你熏吐了。” 她還記得那一回,賀圖南漫不經心說:“吐就吐吧,反正我注定是要討個鄉下老婆。” 展顏說:“我選了一門課,老師講,女人未必要結婚,生孩子也不是必須的。” 賀圖南臉上一點驚訝都沒有:“哦,那就做情人也不錯,你是怕我將來強迫你跟我結婚?” 展顏又說:“女人應該自己掙錢,不應該花男人的,要獨立。” 賀圖南還是點頭:“挺好的,你長見識了,”他似笑非笑看著他的“小妹”,“再過兩年,我看你就不需要我了,跟我都得劃清界限。” 展顏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沒說,我就是覺得老師說的很新鮮,我以前,以為女的長大了就得結婚給人生孩子,原來,這事不做也行。” 賀圖南靜靜看著她:“你愛怎么過,就怎么過,將來不愿意結婚生孩子我也能接受,但我們要住一起,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我是我自己的,誰也不屬于。”她脫口而出上課聽來的那些話,賀圖南臉色不太好看,但不想掃她興,好端端出來逛的,他犯不著費這么大勁千里迢迢來抬杠。 既然都到了南京,順帶再往南,賀圖南和她一起把上海也逛了。展顏在火車上依偎著他,她有些后悔說那句,于是,悄聲開口:“我還是你的,我的意思,其實是……”她覺得這事說不太清楚,便又往他懷里蹭了蹭,賀圖南哼笑,他摟著她,靠在火車門上,聽鐵軌咣當咣當響。 “錢還夠嗎?” 他訂了家很不錯的酒店,花費自然高,展顏終于問起這個。 賀圖南把倒賣游戲的事跟她說了,展顏目瞪口呆:“你幾百塊錢買的東西,八千八賣別人了?” “他有那個需求,賣東西要看人下菜,我把那東西白送給你們村老大爺他都不會要。” 賀圖南如今做事心細手狠,絲毫不掩飾什么,見展顏一臉不可思議盯自己看,他笑著把人拽過來,抱在腿上: “你以為我怎么養你?你說,人要獨立,是這么回事兒,可你想過沒,如果生來就能舒舒服服過日子,幾個人鬧著要獨立?爸如果沒出事,家里東西我能說不要?我用不著犯軸去證明自己行從零做起。人活著,要學會借勢,獨立這種話,說到底,是沒了依靠孤苦伶仃給自己打氣用的,我早就想過,絕不讓你過那種日子,你可以獨立,好好念書,學到真本事,以后有的是機會獨立。” 他開始吻她,聲音就跟著混沌起來了,“別聽風就是雨,你嫩著呢,傻姑娘,哥哥好好疼你……” 展顏再一次感覺到了賀圖南的陌生,仔細算,他也不過二十歲的人,說起話來,老辣精道,做的事也是她所不知不能的,她覺得,自己好像就是朵蒲公英,他一吹,自己就散了,根本不是對手。 “我不能老花你的錢。”她腦子是清醒的,可被他重重往懷里摁,深得心慌,便去撓他肩膀,賀圖南專心弄她,沒搭理,直到事了,他煙癮上來,把弄著紅艷艷挺立的小花苞,輕彈煙灰: “等你能自食其力了,我肯定不會再供著你,現在說這個,意義不大。” 他朝她臉上惡作劇吐煙圈,展顏別開,她有些不高興,說不清為什么。 這種情緒,持續整個寒假,她跟著他,逛了這么一大圈確實長見識,長見識這種事,是要花錢的,賀圖南這回花的格外任性,她需要的,他都盡力去給。 錢沒了再掙就是,他不想她畏手畏腳,買個筆也要掰手指頭算賬,如果爸在,絕對不會叫她受半點委屈,賀圖南處處拿賀以誠當標尺,渾然不覺。 寒假里,他倒陪爺爺一大家人好幾天,坐下來打麻將,推牌九,他聰明,記牌,贏了大伙兒幾千塊錢,毫不客氣全拿了。 又帶展顏去看了一次賀以誠,還有半年,賀以誠就刑滿釋放,賀圖南跟他說了說目前公司的情況,讓他心理有個準備。 天實在是冷,兩人夜里卻總弄得一身汗,汗褪了,脊背四肢都涼涼的,賀圖南抱緊她,兩人交疊取暖,像連體嬰。外頭北風緊,展顏睜大眼睛聽,她倒覺得這里很好,窗子有縫,拿棉條堵著了。 “圖南哥哥,我有時真想在這跟你過一輩子。” 賀圖南揶揄笑說:“是嗎?有人說,她想去美國的,這兒哪能跟美國比?” 展顏咬他胸前一點:“你真小氣,我知道我在南京說的幾句話,你往心里去了,可你也說我了,說的我好像個廢物,只能等你養,我什么本事也沒有,你就可以笑話我。” 賀圖南好一陣戰栗,她嘴里說事,實際卻在撩撥他,知道他敏感,禁不起擺弄,因此,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才開腔: “別這么臉皮薄好不好?我不過逗逗你,我在你跟前有什么出息值得炫耀嗎?都在你手里把攥著,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展顏默不作聲,過了會,說:“呂先生沒等中山陵建成,就去世了,他的未婚妻和他是青梅竹馬,他走后,他未婚妻就出家了。” 賀圖南讓她打住:“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們也是青梅竹馬,要是我們不能同一天死,你在我前面,我也出家。” 賀圖南哭笑不得,說:“你能不能想我點好?不是梁祝,就是說這,出家出家,出你個頭啊,我本來還覺得顏顏真是長大了,滿腦子新思潮,見著什么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我都自愧不如。現在又胡言亂語,孩子氣。” “你說我把攥著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把攥著我呢?”展顏一陣窸窣,爬到他身上,把臉貼他心臟位置,“圖南哥哥,我有時很矛盾,想你的時候就會覺得什么都不要了吧,跟你分開太難受了;可每次老師一夸我時,我又信心滿滿,覺得以后自己肯定會有一番作為,我要出去。你說,我是不是有病?一段時間是一個樣。” 賀圖南心被她說的柔軟,她在他跟前,永遠是他怎么都疼不過來愛不過來的那個女孩子,他溫熱的手,在她光嫩嫩的脊背上親昵撫著: “人總是矛盾的,沒事兒,熬過這幾年,會好的。” “我春天能去北京找你嗎?順便看看,好不好?那年雖然跟你們一起去過了,但走馬觀花,我還想看看別的。” “不是不行,路太遠了,我怕你受罪。” 展顏說:“我不是不能吃苦,你把我想的太嬌氣了,小時候,三十八九度的天,我跟孫晚秋還在山上鉤松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