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22節
所有人都是,短暫相混,有了交集,又很快錯開。 宋如書看到展顏,她有點驚訝:這個女生也在一中讀書? 原來,一個人的背影也可以很窈窕,宋如書一下想到這個詞,變得具體,不再是書本上,文章里的一個詞語,而成了某種可見可感的形象。 男生們也在看她,只要是她路過的地方。 宋如書心里有非常微妙的變化,她想:有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偏愛,這不公平,卻無可奈何。 展顏分毫不知那些同她擦肩而過的人心里,對她有幾分想象,那些同樣青春的面龐下,又有幾分涌動著的心思,她只知道: 實驗課真有趣。 如果用顯微鏡去看人呢? 化學課也很有趣,所有的課,都是前所未有的有趣,展顏覺得,她想跟人說說話,說說一中,說說世界的另一面。 于是,她給孫晚秋寫了信,也給王靜寫了封信。 作者有話說: 明天早九點更新。 第19章 一周后,趕在國慶佚?節前,展顏收到好朋友的回信,孫晚秋和王靜所驚奇的東西,在她而言,已經不再陌生,但縣城高中住宿條件不太好,一個寢室,住了十六人,兩排床靠墻,中間還要塞兩張,以至于睡最里面的同學,要爬過別人的床鋪,才能鉆進自己黑不隆冬的角落。 好在沒有耗子,令人欣慰。 “你不知道,我們端著盆里的衣服到陽臺去曬,都得斜側著過去。有人不講究,總是偷用我的熱水。 對了,跟你說件不好意思的事,我想起來覺得非常羞愧。那天,我去食堂打飯,米和菜是七毛一份,我給了那人一塊錢,可他也許當成五塊的了,找了我四塊三。展顏,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跳有多快,后頭人很多,擠得要命,他催著我快點接錢趕緊讓開,旁邊有個女生,應該也看出他找錯了錢,我余光感受到了,她直勾勾看著我。我接過錢,佯裝抱怨人多,沒發覺人家找錯錢,就這么擠出了人群。那個女生沒有當場揭穿我。 可我都走出了人群,才覺得一陣后怕。我一會兒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錯,我沒偷沒搶,是他自己算錯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書白念了,我居然占人家小便宜,我居然沒說出來! 展顏,我媽給我帶了一百塊零錢,是我一學期的生活費。你知道嗎?我晚自習對著物理書,想著什么時候能美美地吃頓煎包,喝碗雞蛋湯,吃上那樣一頓早餐,我就是死也沒啥遺憾了,我太沒出息了是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身體,還是因為學習任務重了,我老是餓,餓得我一想象,就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物理書上全是口水,我哪還有閑錢買資料呢?飯都吃不飽,我真可悲。 宿舍有個女生,她很少吃飯,只愛吃零食,那么好的大米飯說扔就扔了,她媽給她送燉排骨,她也說不吃就不吃了。你說,為什么人跟人,是這么的不平等呢?我眼巴巴看著她把一塊排骨,因為嫌上面有點肥的,嗖一下丟垃圾桶,多好的排骨啊,可她說她家的狗都只吃蛋黃派,我真的太震驚了,你知道什么是蛋黃派嗎?想必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青天大老爺,原來我們過得都不如別人家的一條狗!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我們要過得那么窮,我們的父母也都勤勞能吃苦,為什么還是窮?到底家里窮了幾代人了?祖祖輩輩,守著那幾畝地,種麥子種玉米,有什么出息呢?我記得,我爺爺種地可仔細了,地里一根草都不讓長起來,芝麻里一點灰都沒有,他什么都愛惜,什么都要種得最好,最干凈,可那又怎么樣?玉米脫粒脫得再干凈,還是玉米,不是金子。 我們為什么只能種麥子種玉米?而不是做別的事?可能誰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現在更加看清楚了,必須念好書,我們必須念好書,也許只有念好書,我們才能過上同學現在的日子!不,我們會過上更好的! 展顏,不知不覺,跟你說了這么多,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占別人小便宜了,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覺得我變了。 看到你在慢慢適應新生活,我替你高興,如果你有什么好的學習方法,可以在信里分享給我,心情不好了也可以跟我說,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展顏默默看著孫晚秋的回信,那些話,就好像噼里啪啦炸在耳旁。 她回答不了孫晚秋的那些問題,眼睛潮潮的,她替孫晚秋的餓難過,為那一時貪心得來的四塊三毛錢難過,甚至,為不會說話的麥子玉米難過。 賀圖南在傳達室無意中看到來自于縣實高,和一個雜牌學校的信,收信人,都是展顏。 王靜的字很丑,像不好好學習的男生的字。 展顏給兩人寫信時,把回信的郵票也放在了里面,這樣,她們都不用花錢。 賀圖南想找展顏時,沒想到,她在某個晚自習的課間,來自己班,敲了后排玻璃窗: “請問你們班的徐牧遠在嗎?” 班里埋頭學習的大有人在,教室里有人聲,有走動的身影,但不算嘈雜。宋如書扭頭,因為男生們躁動起來了。 她又一次認出展顏。 一群膚淺的雄性動物,宋如書轉過臉,卻見徐牧遠在嬉鬧聲走了出去。 賀圖南坐在最后,他正閉目揉著太陽xue,聽到展顏的聲音,他驀地睜眼。 第一反應竟是她怎么敢找到這里來的? 可她找的是徐牧遠。 還筆記?老徐不需要那份筆記了,更何況,還有當初他弄的備份。 請教題目?高一全是蠢貨嗎,她要跑高二的教學樓來? 賀圖南掏出抽屜里的打火機,一下下點火,啪啪作響,那是宿舍男生夜談會點蠟燭用的,少不得被宿管罵。 走廊里,學生們紛紛看向高一最漂亮的女生,來找高二的年級第一。 徐牧遠非常意外,也非常高興。 他走向她,展顏穿著肥大的校服,她穿什么都好看,最普通的校服,也掩飾不住她醒目的眉眼。 “你有事找我嗎?”徐牧遠問的多此一舉,他覺得,他得主動開口才好。 展顏有點羞澀:“打擾你學習嗎?” 徐牧遠忙否認:“不打擾,我正說出來活動活動。” “那你要下樓嗎?” 他一愣,順著她的話:“你想下樓說話?” 展顏卻搖頭:“不是,我就問問。” 班里窗戶呼啦下拽開了,有人伸著腦袋看,一陣竊笑,徐牧遠低頭說:“你別介意,同學們喜歡瞎起哄,鬧著玩兒。” 展顏不明白他說這個做什么,問說:“你知道怎么寄資料嗎?我想把資料給我在縣實高念書的同學寄過去。” 徐牧遠說:“你來找我,就是問這個?” 展顏又露出方才的青澀:“我覺得,問你比較好,我同桌也不知道,我只能問你了。” 到底是為什么呢?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徐牧遠當下是和她們一樣的,他有過好生活,可好生活沒了,他知道生活的那一面是什么了。所以,她對他,有莫名的親近感,信任感。 他像個兄長一樣,能給人正確的建議。 “我還真沒給人寄過東西,以前,我爸寄過掛號信,給老家寄過錢,但如果是大一點兒的東西,我不太清楚。”徐牧遠有些無奈,“你等等我,我進去問問同學。” 剛轉身,他似乎還有話問她,展顏看懂他的眼神,他有疑惑,她說:“我同學沒錢,我直接給她寄錢她肯定不要。” 徐牧遠沖她溫柔一笑,進了教室。 他問了賀圖南,在他的認識中,賀圖南是什么都知道的。 “問這個做什么?”賀圖南靠著墻,長腿交疊撐在凳子上,漫不經心抬了抬眼。 徐牧遠跟他沒什么好隱瞞:“剛剛,展顏來跟我打聽怎么寄東西,你還記得她嗎?上次碰巧跟你一起去自來水廠的女生。” 賀圖南瞇了瞇眼,看著徐牧遠:“她啊,有點印象,她跟你很熟嗎?怎么總是找你?” 徐牧遠這次卻沒正面回答,他說:“你要是知道,你出來一下告訴她吧。” 賀圖南起了身,跟徐牧遠走出了教室,這邊,宋如書不禁抬頭,目送兩人出去。 “展顏,賀圖南你還記得吧?暑假見過的。”徐牧遠笑指了下賀圖南,“他知道,省的我再學一遍學不清。” 展顏沒說記得,也沒說忘記,她看看賀圖南,微微笑一下。 賀圖南像陌生人一樣客氣:“你要寄什么?” 寄什么,都花的是賀叔叔的錢,展顏把零花錢存了起來,目前還不需要再張嘴要錢。 “寄幾本數理化的資料。” 賀圖南問:“往哪兒寄?” “永安縣城。” 賀圖南了然,難怪,她平時跟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爸給的錢從不見她花出來,她這是準備支援哪一位。 “不如直接寄錢了,有那個郵費,夠再買兩本資料的了。”賀圖南開始不動聲色試探她。 展顏臉上有幾分猶豫:“很貴嗎?” “貴。”賀圖南言簡意賅。 “那寄錢,信封要是萬一丟了怎么辦?” 賀圖南眼里盡是揶揄:“你真夠土的,你以為怎么寄錢,放信封里嗎?你寄資料這種大件丟了才不好找。” 徐牧遠聽得微微皺眉,說:“她只是不懂。” 賀圖南似笑非笑瞅著徐牧遠,第一次不給好友面子:“你懂?你懂你說給她聽,”他又看眼展顏,“我說的夠明白了,聽不聽隨你。” 他說完,眼睛里就徹底沒了笑意,轉頭走掉。 “別介意,賀圖南他……”徐牧遠一時想不出怎么打圓場,反倒是展顏,很平靜,“沒關系,我再考慮考慮怎么辦。” “筆記對你有幫助嗎?”徐牧遠問。 展顏說:“嗯,你的筆記一目了然,對我幫助很大。”她把徐牧遠當成一個兄長式的朋友,跟他說話,沒什么拘束,很自然,她看他的目光也清清白白的。 只是課間十分鐘實在是短,鈴聲一響,展顏就輕快地說了“再見”。 教學樓燈火通明,展顏站在樓下,望著四周,好像處在一個白晝里。米嶺鎮中心校,只有一棟兩層樓,院子一望到底,那里,也住過三載青春年少。 她不知怎么了,忽然很想米嶺鎮中心校,老師,同學們,cao場上的梧桐樹,雙杠……怪不得賀圖南進了廁所立刻出來,展顏這會兒才弄明白。 她又忍不住無聲笑了笑。 世紀大閱兵要開始了,這是九九年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也最隆重,一中的學子們關心閱兵式上出現的新武器,所有人,都好像很激動,小飯館里,老師的辦公室里,人人都在談五十年大慶。 這天,廣場上中央擺著巨型花籃,人們騎著自行車滿面春風地駛過。閱兵直播結束后,這里會放氣球。 賀以誠告訴兩人,閱兵結束后帶他們去廣場看看,本來,賀圖南了無興趣,湊熱鬧這種事,他沒興趣,但展顏說好,他看看她,怎么看都不覺得她是喜歡湊熱鬧的人。 家里電視很大,林美娟不在,賀以誠陪兩個孩子看閱兵。 展顏坐沙發上,很安靜,賀圖南托腮沉沉盯著電視畫面,時不時的,瞄展顏兩眼,她看得很專注,有好幾次,也許是因為看到里令人澎湃的畫面,她想歡呼,可紅紅的嘴唇只是動了動,又安靜了。 “今年,海軍陸戰隊武警特警都是第一次受檢閱。”賀以誠跟他們說話,隨便起個話頭,展顏側了側身,不知道怎么回應。 “顏顏,會不會覺得枯燥?”賀以誠見方陣走完,接下來是新武器亮相,他覺得,女孩子可能不太興趣。 展顏感興趣的,她連廣告都喜歡看。 “沒覺得,我覺得都好看。” 賀圖南手指摩挲起唇,微微地動著,很好地掩飾了嘴角那點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