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 第19節
那天,所有人都自我介紹了,展顏只記住了自己的同桌,從縣城考過來的郝幸福,她自我介紹時,班里很多人撐不住笑了。 高一軍訓過半時,高二分班的成績出來了。 文理分科,是一個分叉口,很多人生選擇都是在某個看似尋常的好天氣里定下的。高一的學生們,沉浸在對高中校園的新鮮感中,沒幾個人往告示欄那湊,那兒尚且與他們無關。 展顏穿著迷彩服,衣服很大,袖子長,褲腿也長,她都給挽了起來。郝幸福有點口吃,說話很慢,跟她一起在那看告示欄。 年級第一是徐牧遠,展顏驚了下:他真的好厲害。 這一年,社會上風傳教育部很快要啟動“985工程”,老師們也常掛嘴邊。于全國所有高中生而言,九九年,是大學擴招第一年,機會變得多起來。 到底一中今年的高三生升學率會達到多少,誰都說不好。 “這個叫徐牧遠的,”郝幸福臉上悶痘了,她說話,也像悶痘,“成績可真好。” 展顏表示贊同,下意識去找賀圖南的名字,一路下溜,在三十一名那找到了他。 賀圖南考出了有史以來最差。 即便不妨礙他進重點班,但這個成績,很失顏面。 一個暑假,他忙炒股,倒騰電腦,每天想法都很多,像馬蜂窩,沒怎么復習,也沒怎么預習。 他哪里比徐牧遠聰明了?展顏默默對比著每一科兩人的成績,尤其是理科,她不懂,賀圖南為什么那么自信。 她忽然在成績榜上,看到了宋如書的名字,宋笑的女兒,年級十五。 班級很多,人也很多,展顏尚不清楚這個分數,到底夠上哪個等級的大學,她也不知道自己到高二時,會是什么水平。 和她同樣沉默的,有些出神的,還有郝幸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中對兩個女孩子來說,就是山外的山,天外的天。 “展顏?”后頭徐牧遠喊她,展顏回頭。 “還真是你,”徐牧遠說,“我知道你們在軍訓,吃飯了嗎?” 展顏點頭,指著公告欄:“你是第一。” “我知道,”徐牧遠一臉稀松平常,他微笑著,“怎么暑假你沒再過去聽課?” 他一直等她,換掉拖鞋,也不穿大褲衩了,可展顏再沒來過北區。 展顏見他記著這事,說:“我還補著英語,就沒去,你每次都考第一嗎?” 她很佩服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徐牧遠是怎么考第一的。 “沒有,”徐牧遠很謙遜,“沒出過前五吧。” 展顏心里又是一陣羨慕,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你高一的筆記,能借我看看嗎?” “小meimei,筆記要錢的,我們老徐的筆記暢銷市里六校,你這張口就要可不行。”徐牧遠后頭來了個男生,一把摟住他,笑看著展顏。 展顏怪不好意思的,她不知道,筆記原來得花錢買。 “別聽他瞎說,逗你的,你在幾班,我回頭給你送去。”徐牧遠笑著瞥了男生一眼,正經說道。 “十班,我在三樓教室。”展顏聲音雀躍幾分,她覺得,徐牧遠可真是個好人。 旁邊,等徐牧遠人走了,郝幸福才微弱地問:“你能借我也看看嗎?” 她沒問展顏為什么會認識高二的學長,只想筆記,展顏看她臉上那種近似討好的笑,想起一些人,她有過這樣的同學,跟人說話,總是不自覺帶著討好的神氣,唯恐別人拒絕,又唯恐別人生氣。 她答應了。 趁午休時間,她到校外買信紙信封,小店里,學生們在挑磁帶,上頭寫著一人一首成名曲,港臺精選什么的。 老板說:“都是泉州貨,不是正版不要錢。你們是常客了,內部價,十塊錢三盒。” “老板,再送我一盒孟庭葦的唄,下次我們還來。” 小店旁邊有個租書屋,里頭的書,大都臟兮兮的,卷著邊兒,多是武俠言情,租一天幾毛錢,導致學生們狼吞虎咽,兩天就能解決一本。 展顏剛想進去看看,余光瞥到一個人。 是賀圖南。 他在店里吃飯,順帶看了了會球賽,此刻,剛剛走進陽光里。 在學校里,要假裝不認識,是兩人共同的默契。 更何況,上次兩個人應該算不歡而散。 展顏當沒看見,立刻走進了書店。她希望,賀圖南根本都沒有看見她。 當天晚自習,徐牧遠就把筆記送來了,沒直接給她,委托她的班主任轉交。 展顏想當面跟他道謝,都沒辦法,她甚至都沒想起來問問他在幾班。 軍訓結束的那天,展顏是領隊,她形象好,正步踢的也好,像棵小白楊一樣挺拔,英姿颯爽。 賀以誠特地帶著相機,找了熟人,進大cao場拍她。他在校門口出現時,被宋如書看到,這時,理科重點班敲定,宋如書已經跟賀圖南再成同學。 她告訴他:“我看到賀叔叔了。” 開學兩周了,他沒回家,沒見過賀以誠,也沒見到展顏。偶爾,目光從cao場上烏泱泱的迷彩服上掠過,千人一面,他分不清哪個是她,只聽男同學說,高一有個漂亮的小meimei,唱歌好聽。 他心里一動,人卻無比鎮定:“沒看錯嗎?我爸這個時候來學校干什么。” 宋如書跟他說話,臉也淡淡的,總像架著一口氣。那么多人喜歡跟賀圖南獻殷勤,她看不上,也不屑于去做,好像過來跟他說話,僅僅是因為兩人一直是同學,又在同小區,這樣,總比別人多一二交情。 “我看著是賀叔,不知道有沒有看錯。” 賀圖南沒再有什么反應,課間時,他走到cao場,見高一新生正在被檢閱,頓時明白賀以誠是來干嘛的,他冷眼看了會兒,轉身走人。 cao場上,賀以誠拿著當時很多人都還不認識的尼康d1,在那拍照,惹得學生們以為是電視臺的攝影師,這個叔叔人看起來,高大帥氣,派頭十足--他們口號喊得更響亮了。 展顏也看到了他,她表情莊重,在軍訓閉幕式上表現地非常好。 高一十班,因此獲得了軍訓優秀班集體稱號,班主任想讓她當班長,展顏覺得自己不適合,拒絕了。 她答應賀叔叔,軍訓結束會回去一趟。 站臺離學校不遠,在那附近,對面就是勞務市場,有很多中年叔叔,阿姨,他們看起來,長得都差不多,脖子上也都掛著牌子,上頭寫著“扛石灰、木工”等字樣,一眼看過去,活像插草標賣身的。 展顏第一次見這種景象,旁邊,有學生抱怨:“哎呀,煩死了,這都是下崗的,大清早四點多就來這兒,站一天都不回去,害得公交車堵死了。” “小點聲兒,回頭讓北區的聽見別打起來。”有人使眼色。 “勞務市場能不能換個地方啦,我們應該去找校長反應。” “站一天都找不到活,肯定是沒本事。” 北區,似乎突然成了一個羞恥,展顏扭頭看看說話的學生,他們和她年齡相仿,鮮嫩的臉上,有明亮的眼,好像不知人間悲歡。 站臺人多,幾波人潮過去,展顏還在出神盯著那群叔叔阿姨看,他們有的站著,有的蹲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等又一輛公交過來,售票員喊著“南門上車,南門上車”,才驚醒她似的,展顏連忙跑上車,買了票,里頭人不少,已經沒了座位。 她穿過人群,往后走,忽然定住。 賀圖南坐在最后,他好像早看見了她,他眼眸深黑,正靜靜注視著她。 隔一個位,坐著宋如書,她很高興跟賀圖南坐同一個方向的車回家,盡管,她坐他旁邊,只打了句招呼再無下文。 “不要和我坐同一班車回去,我們錯開。” 這是賀圖南交代過的,展顏的目光,和他交錯兩秒,她立刻轉身又擠出重圍,跟司機說: “麻煩開下車門,我坐錯了。” 她重新回到站臺,車子緩緩啟動,車窗那,賀圖南轉過臉,隔著玻璃,他的眼睛被夕陽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他看著展顏,展顏也看著他,賀圖南看起來,好像又在生氣,眉頭微微蹙著,像她欠債不還。 直到車子駛得遠了,消失在汪洋般的晚霞之中。 第17章 賀以誠從早上就開始忙,去的早市,挑魚,挑牛rou,挑新鮮果蔬。他認定展顏在學校總吃不好,她很節儉,恨不得一個周末全給補回來。 等到了下午,賀以誠換在廚房打轉。 展顏喜歡吃米飯,在鄉下時,米飯這玩意兒比較奢侈,那么好的大米,做成米飯太浪費了。一人一碗是吃不飽的,一頓飯下去,得,一大鍋都不夠。 賀以誠家里托人在東北買的五常大米。 “孩子難得回來,你不要太冷淡。”他跟林美娟說話也很溫柔,甚至,前一晚,他在深夜里剛撫慰了她,難得興致很好的樣子。 林美娟是那種他只要釋放出一點愛意,就很滿足的人,盡管,她知道夜里的溫存不過像燃盡的火堆,內里有點余熱而已。 “你兒子也回來。”林美娟綿里藏針。 賀以誠笑說:“我知道,他這次分班考試成績下滑,我得跟他談談。” 林美娟掀開鍋蓋,瞄兩眼魚,說:“是該談談,轉眼這都高二了。”她大有深意看賀以誠一眼,“孩子成績為什么下滑,得找原因。” 一個暑假,她都覺得賀圖南冷冷清清的。 很快,賀圖南先到的,賀以誠有點驚訝:“顏顏呢?” 他邊換鞋,邊說:“可能沒趕上這班車吧。” “怎么不等等她呢?” 賀圖南皺眉:“我跟她都不在一個樓,她們高一在新樓。” 賀以誠不以為然:“可總歸在一個學校。” “別說一個學校,我跟原來的同學現在不在一個班,他們在我樓上我都很難見到。”賀圖南說完,想起什么似的,“爸,你怎么知道展顏就一定想跟我一塊回來呢?” 賀以誠是那種變臉都藏眼神里的人,特別細微,他直接岔開話:“洗洗手,準備吃飯吧,估計顏顏很快就會到。” 果然,十多分鐘后,展顏回來了。 她在門口踟躕了兩分鐘,一想到答應過林美娟,說自己開學住宿舍,就臉燒的慌,好像,她出爾反爾,不講信用。 進門后,她禮貌地喊了人,想幫忙擺碗筷的,可什么都已經備好了。 賀以誠招呼她坐,問起學校的事。 “軍訓累嗎?我看強度可不小。” “我覺得不算累,慢慢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