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都給他們拋過手絹 第108節
她想見一見折夕嵐。 春螢連忙將她迎進家里去, 隨六姑娘本來就不愛說話,如今突遭大變,更加寡言, 一路上未置一言, 等到見了折夕嵐,她才勉強笑了笑, “折姑娘, 我要跟著阿娘去宿州了。” 折夕嵐輕輕的嗯了一句,拉著她的手道:“離開這里也好,你往后要好好的,有什么事情便給我寫信, 我能幫的, 定然會幫。” 隨六姑娘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嗯。???” 先帝病重, 已故廢太子卻想趁著先帝病重奪宮, 被四皇子識破, 救下先帝。然而先帝卻被廢太子氣死了——這是朝廷的說辭。 其中,又有許多小細節慢慢被補充。比如,隨父帶著隨家追隨廢太子逼宮, 實乃反賊, 好在隨游隼忠君, 刀脅廢太子,這才撥亂反正。 新帝恨隨家,但是又因隨游隼救駕有功,所以功過相抵,準其家里幼小,女眷歸家,但成年該殺的要殺,該流放的也要流放。 作為嫡出的隨家子嗣,隨六姑娘的父親判的是斬立決,他當機立斷跟妻子和離,而后請了宴家送她們一家回隨六姑娘母親的宿州娘家。 前日,隨老爺剛死,隨母不敢久留,就怕新帝見了她們還在京都活著,想起之前被隨家刁難的日子,于是要即刻啟程。 隨六姑娘便趁著阿娘收拾箱籠的時機出門來了蕭府。她一夜之間長大,死了父親和兄長也沒有倒下,而是從袖子里面拿出一本書。 這是她自己寫的。 她認真道:“這是我自己寫的話本,送給你。” 折夕嵐接過一看,就見第一頁上面寫著快意恩仇劍和山間一縷風的字樣,她心一緊,抬頭看她,就見隨六姑娘眼眶紅了,手緊緊的抓在腿上,深吸一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大年初七,就是你姨母那日,二哥哥從外間回來,他給我捎帶了糕點,然后問我快意恩仇劍能不能改成鴛鴦雙情劍,我沒答應。” “他問我,能不能讓劍和風在一起,我也沒答應。” 折夕嵐沉默起來,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隨六姑娘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道:“這個話本,我只寫了前面,便因一縷風姑娘有了未婚夫而擱置了。耽擱到現在,無論寫什么都不好,索性想將它送與你。” 折夕嵐點點頭,“我會好好保存的。” 隨六姑娘就道:“往后,我還想寫上鴛鴦雙情劍和山間一縷風的故事,我想讓他們在一塊,可以嗎?” 折夕嵐聲音有些顫,垂頭:“好。” 隨六姑娘就站起來,“那,那我走了。” 折夕嵐卻拉著她,“我可以請你為我做一件事情嗎?” 隨六姑娘茫然的點頭,“我能為你做什么?” 折夕嵐就趕緊跑回屋子里去,從屋子里面拿出一個小箱子。打開箱子,便見里面放著三盞琉璃長明燈。 她道:“我買了來,卻遲遲不知道要供奉在哪里。隨夫人和隨五姑娘的墳墓都從隨家墓園遷去了寧州,你二哥哥也葬在了她們身邊,但是在那邊,雖有隨夫人的娘家人祭拜,但未必有真心者。” “我又在京都,只能供奉他們的琉璃燈在明覺寺,可我想,他們是不愿意在京都呆的。” “便想請你,請你幫我在宿州供奉這三盞燈。” 隨六姑娘鄭重的接過,“我定然好好供奉他們。” 兩人便再沒話說,相顧無言,隨六姑娘突然看著外頭的大雨道:“要是,要是我最初寫,你們相逢在一個艷陽天就好了。” 折夕嵐初還不懂她的意思,等送了她上馬車,舉著傘站在雨中送別后回到家里,打開她給的話本看,便瞬間淚蒙了眼。 話本里寫:【有一日,一個名叫快意恩仇劍的劍客遇見了一個姑娘,那日天下大雨,兩人碰巧在山間躲雨,快意恩仇劍見姑娘背著弓箭,知曉她也是江湖中人,便說出了自己的名號,繼而問她的名號。姑娘卻覺得快意恩仇劍的名號過于隨意,是胡謅的,于是也胡謅了一個名字:山間一縷風。】 這話,如同針扎一般,讓她心酸起來,眼淚如珠子一般往下掉,泣不成聲,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因為跟她有相似的經歷,所以對她有了興趣。她卻不知他的過往。 他們因為都淋過雨,都想躲雨,所以相逢。他隨意隨性的報出自己的名號,她卻從不信他。 兩人之間,從來沒有過真正的信任。 他虛虛實實,琢磨不透。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如山間的風,從來不為一把沾染了血跡的劍停留。 等到最后,便什么都晚了。他們算不上陰差陽錯,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她將書放下,用袖子擦了擦淚水,深吸幾口氣,推開窗。班明蕊便進來,喚她,“你還好嗎?” 折夕嵐:“明蕊阿姐,你說,世間之人,世間之事,為什么一定要生生死死,互相折磨呢?” 班明蕊沉默,而后道:“許這便是人吧。” 她問:“隨六姑娘走的時候精神好嗎?” 折夕嵐搖搖頭,“不好,剛死了阿爹和阿兄,還有隨家那么多人,好是好不起來的,只是強撐著,等到了宿州安定下來,怕是要大病一場。” 班明蕊嘆氣。 “她沒說見我,我也怕見她,她那么膽兒小,靦腆,見了我還要打招呼,索性就不見的好。” 折夕嵐嗯了一句,“能有這么多活口,女眷都活下來,已經是來之不易,我聽聞……聽聞秦家的女眷都充了官妓。” 班明蕊頷首,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沒有高興的模樣。恨是恨過的,但真當她們成了官妓,卻心里怎么也不得勁。 “王朝興替,向來如此,不知道這一回的太平能有多久。” “誰知道呢……” 大雨磅礴,屋子里面再次靜寂下去。 ……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南陵侯最近就很春風得意。他年輕的時候先帝剛登基,他又算不得什么厲害的人物,所以規規矩矩做人,一味的重振門庭。 等到一步步爬了些位置之后,卻發現太子身邊擠滿了人,他也進不去獻媚,索性就做個純臣,盡心盡力跪先帝。 再后面,太子和四皇子開始斗法之時,他已經是個純臣了,太子和四皇子都派人接觸過他,但他一點口也沒松——主要是不敢。 但也是想過的,斗得兇,先死小嘍嘍,他就是小嘍嘍。南陵侯可不想死,于是就繼續做純臣。 理應他這般的人其實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處,但是新帝登基,盛長翼卻突然為他表功,說他忠心,廢太子曾經多次派人勸他,他卻忠心一片,不曾被誘。 這個新帝確實知曉。南陵侯不搶功不爭利,是辦實事的。不僅是廢太子去還是他去,這人都油鹽不進。 當初還惱怒過他不識抬舉,但是現在自己當皇帝了,心境就不一定了。他希望南陵侯能繼續為他所用,將來等他老了,無論是他的太子和皇子誰拉攏他,都要堅定的站在自己這邊。 南陵侯,很好。新帝正大封功臣,想了想,直接將戶部劃給他了。 還拍著他的肩膀道:“愛卿忠心,朕最是知曉,還望愛卿之后也如同以前一般忠君為國。” 南陵侯跪在地上恨不得掏出心給皇帝看一看此時是不是熱血沸騰的。 他一顆熱血沸騰的心回到家里還沒有冷靜下去,拉著大夫人道:“嵐嵐和五弟妹那邊可有什么缺的?世子爺這個人情咱們要還,也要還在嵐嵐和五弟妹身上。” “他這是沖著折松年幫襯我呢。” 大夫人卻瞪他,“還什么五弟妹,那已然不是你五弟妹了,以后見了她,要叫蕭夫人,別再亂叫。” 然后問,“既然你想報答人家,這里就有有一樁事。” 南陵侯心情好,被罵了也不計較,只道:“什么事啊?” 大夫人:“那院子里面的柳氏,找個時間送走吧?” 她道:“之前是不太平,如今不是太平了么?趕緊送走吧!” 她不說,南陵侯還忘了。更朝換代這么重要的事情讓他將后宅的事情忘光,如今想起來,還道:“倒是和離的是時候,趕上這段時間,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情要忙,沒人說咱們。” 他點點頭,“是要快些處理好。” 于是坐也不坐了,風風火火的站起來:“我去五弟那里說說。” 大夫人就坐在屋子里面等消息,南陵侯回來的倒是快,一回來就唉聲嘆氣:“五弟說不日就送她回平州去,等孩子出生之后,便將孩子接回來,放她自由。” “無論是改嫁還是做什么,都跟咱們府里無關。” 大夫人聞言臉色松了松,“攪得一個家散了,真是便宜他了。” 又問:“那五弟和鳴善呢?” 南陵侯:“五弟說要出去云游,這回就不帶鳴善走了,讓鳴善留在京都國子監讀書,也好照應五弟妹——阿不,蕭夫人。” 大夫人嘆氣,“要去云游么?” 南陵侯點頭:“隨他去吧,他這回是栽了大跟頭,心思不寧,留在京都也沒用了。” 大夫人冷笑一聲,“你以為他是什么好貨么!還栽了大跟頭呢。” 她去開門,南陵侯忙問,“你去哪里?” 大夫人:“你方才還說灼華府里還缺什么讓送去,合著只是說說的?” 南陵侯就笑著道:“你去去去,趕緊去。” 大夫人就讓人套上馬車去蕭府。班鳴岐知曉之后連忙過來問:“阿娘,我與你???一般去吧?” 大夫人就笑道:“就算我不去,蕭夫人也是你的長輩,該常去拜見。” 班鳴岐一邊上馬一邊道:“我前幾日去了,表妹沒有見我。” 他知曉,她當時正忙著給隨游隼下葬,挪墳。 她面無表情,讓她看起來不像是山間的隱士,反而像是一個絕情客,他心里盡然寫的是悲情詩。 便不敢打擾他,只每日寫信去,還送些小糕點,萬望她高興些。她也回些只言片語,卻并未多說什么。 班鳴岐知道,她正經歷生死離別,并未有心思談情說愛,但是他又怕她一味傷心——還是為隨游隼傷心。 他也感慨隨游隼的死,可那畢竟是情敵。他此時就很好奇盛長翼和宴鶴臨。 兩人怎么對她這般為隨游隼忙前忙后又是怎么看的。 沒一會,他就知曉了。 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想。宴鶴臨以殘損身軀重歸朝堂,盛長翼忙著帶兵清算廢太子一系的兵馬。 ——此消息是蕭夫人告訴他的。 至于蕭灼華為什么知曉這個,則是因為今日他來的不巧,折夕嵐去了康定長公主府。長公府女長史來時便說了此事。 她如今是要為康定長公主辦事的人,女長史為表親近,來時也與她多說話,蕭灼華也不恥下問,再過幾日,她就要去康定長公府上做事,正在忐忑不安中。 大夫人來了,她便拉著大夫人說話,也沒管班鳴岐。班鳴岐一個人呆在院子里,突然之間就生出一股寂寥和彷徨。 人有千般,樹葉從不相同,他是這般的人,跟盛長翼和宴鶴臨完全不一般,表妹會不會看不起他。 正在想,就見外頭有腳步聲響起,一個同樣拄著拐杖的人走了進來。 傅履一見他就高興的喊了一聲,“班狗!” 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