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33節
三殿下吃得快且敷衍,但足夠賞心悅目, 身上的衣服換了套淺紅的,像是舊時樣式,古樸簡約, 這種陳舊的紅色映襯著綢緞般光澤柔亮的銀發, 有些燙眼。 沈元夕一看他就眼熱, 有時視線避開的遲了, 還有想要落淚的灼目感。 不敢看太久, 怕想太深, 心中難安。 “你在想什么?”三殿下將杯中的血一飲而盡, 咽了那口血時, 眼睛極快地一瞬明滅。 沈元夕心底的那些復雜的心思不愿說出來, 也沒辦法說清楚,從被賜婚起,她就一直在開心和不安中沉浮。這份突然砸在她頭上的好運,她很怕要付出代價,又一旦有這樣的念頭,她便不敢去深想。怕想多了,不好的東西真會降在身上。 所謂趨吉避兇,沈元夕不打算說,不去多想。她問三殿下:“二十九,也會行宵禁嗎?” 新的婚時是申時,黃昏之交,日落之前。像是三殿下特意選的時辰,除了幽族黃昏拜堂的習俗,應該另有用途。 “你終于問我了。”三殿下一直在等她發現,他走近來挨著沈元夕坐下,“我要看他們這次,來不來。” “果然是要設計埋伏……”沈元夕話說到一半,三殿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又收回手,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搖頭。 “不是。是真的要讓你過門,順便,看他們有沒有膽量在日落之前來。” “如果他們來了呢?” “那就證明……”三殿下道,“要苦戰了。” 酉時日落,申時對幽族而言,還太早。就算來了,能力也有所限制。而且他們應該能想到,自己會做好準備等他們來。 所以,如果他與沈元夕成婚時,他們真的來了,那就證明,朝花是真的要反了,而且是不給彼此留后路的反。 “我要配合做什么嗎?”沈元夕問道。 她過于認真的神情,讓三殿下見了,忍俊不禁道:“你……當然是做新娘。” “我是說,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三殿下忽然把她揉進了懷里,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笑著說了聲:“傻。” 沈元夕掙動了幾下,聽到他輕聲哄道:“噓——別動,讓我抱會兒。” 沈元夕滿腦子不解,她哪里傻?真傻的是那種什么都不問,傻兮兮做新娘,稀里糊涂就跟人拜堂的姑娘吧。 他在小看我嗎? “元夕,你有多大年紀呢?”三殿下的聲音很輕。 沈元夕道:“我今年十七啊?” 他不是知道嗎?還總是說,你才十七…… “一個活了二百多年的人,做不好自己應該做的事,還要十七歲的小妻勞心勞力,你看輕我了。” 沈元夕慌張搖了搖頭,被他扶腰托起,貼在懷里輕輕撫著發。 “安心,有我在。” 沈元夕心頭軟熱,將發燙的臉頰藏在他的肩頭,在他的輕撫中放松了下來,有幾分困倦,也有莫名想哭的感覺。可是心尖微顫著,分明是極其歡喜的。 云星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外,手中拿了封信,三殿下只是看了一眼,揮了揮手指。 他的呼吸貼在沈元夕的發絲間,似怕擾了她,輕聲道:“好了,我送你回家。” 好似一場夢醒,等腳尖觸到家中的地面,被冷了幾分的夜風吹蹭著皮膚,沈元夕才清醒。 三殿下將她送回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沈元夕衣服上,他留下的余溫還未散盡。 代七巧聽到動靜放下碗筷,見沈元夕失魂落魄嘴角掛笑飄進屋,問她:“吃過了?” 沈元夕點了點頭。 代七巧探究地看著她,之后明白過來她的表情意味著什么后,立馬避嫌似的,把視線移到別處去了。 “他們說……”代七巧輕道,“修習鬼術的幽鬼,朝花門,樣貌和其余幽鬼不同。” “……他們多長了角嗎?”沈元夕心想,自己看《考幽》中也沒提過啊,難道長得不像人嗎? 不過,三殿下既然用魔來比喻朝花,想來朝花一脈,的確長得和人有異? “是說……”代七巧沒看沈元夕,她捧著飯碗,望著門外,眼神悠遠,“他們樣貌……不凡。” “真的嗎?”沈元夕想了想她遇到的綠臉幽族人,還有那些她見過的幽族刺客,琢磨起來。 她遇到的幽族刺客,聽三殿下所言,應都是燕川一脈,而燕川又是朝花的分支,所以說起來,兩者應該是差不多的。 那些幽族人相貌沒什么特別之處,她也不覺得有誰比較惹眼,綠臉甚至比人要奇怪一些,因為他沒有眉毛和嘴唇。 于是,沈元夕得出結論:“不見得,我覺得幽族好看的,應該不多。” 反正幽族里目前好看的,在她這里,只有三殿下一人。 ……子游算嗎?子游勉強也算吧,但子游好看,那是因為他爹就是個美男子,不一定是因母親的緣故。 父親說過,薛越將軍可是被漠北人叫俊郎的人,子游更像薛將軍,所以帶他到漠北大鎮玩,街上的人都能認出,他是薛越的兒子。 沈元夕忽然想起這位還沒消息的弟弟,嘆了口氣,也和代七巧一樣,望起了窗外的夜空。 三殿下回府,拆開了云星遞來的那封信。 是十二家臣之一,崖州白家的回信。 “白家只剩下兄妹二人,meimei病弱,需時刻照料。”三殿下看完,燒了信,“所以白家不會派人到華京來了。” 云星道:“白家據守崖州,一百六十年前,白家入仕,在戈芳城為官,估計從那時起,就不再把獨門武學傳承下去了。” “無妨。”三殿下說道。 三王府門口,來了幾位官員,輕輕叩門。 三殿下身處暖閣,感應到動靜,稀奇道:“大理寺?” 他閃身出府,問那兩位官員何事登門。 “西市拋尸案,我們查辦清楚了,兇手是酥記點心鋪的伙計……” “直說來意。”三殿下不想聽早已聽膩的情殺仇殺理由,他近段時間沒有睡過一日安穩覺,沈元夕一走,他腦殼疼。 “殿下,兇犯雖已認罪,可華京的百姓卻不信,說我們是迫于三殿下的面子,不敢公布人是被幽族咬死,胡亂拿人頂罪……” 這是來問他怎么辦。 三殿下揉著眉心,疲倦道:“九十年前,我說過的那個卷宗,你們沒翻是吧。里面有……曾經那個案子,真兇緝拿歸案后,百姓一樣是這個說辭,半個字不差。去看看,怎么辦,從前寫的都有,如今也一樣。” 于人而言,六十年一輪回。 他看過無數次相似的人間戲,人們經歷過,又把教訓忘記,再次重復,再次遺忘。 早就倦了,早已意興闌珊。 ……又思念起沈元夕來,好想見她。 三殿下懨懨送走大理寺的官員,回到三王府的最深處,那里有一間密室,最中間的桌上,放著一只金碗。 金碗中,少半碗的血水,泡著烏鴉。 三殿下拿起碗旁邊的刀,面無表情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血涌出來,落在碗中,等又是一整碗,血水淹沒了烏鴉后,三殿下才舔去手腕上的血,傷口漸漸愈合,緩慢地凝為一道血痕。 刀刃上還留著一點血跡,三殿下也舔了,稍稍抿了抿舌尖,自己的血……也寡淡了起來。 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在幽暗中亮著,久久不熄。 他極度疲憊,日夜顛倒飲食無序,又要給烏耀回暖療傷,幾乎要透支。 他無比渴望著沈元夕的血。 今日掉到錦鯉池,并非偶然。而是他真的在心緒恍惚時,看不清了路了,落點錯了半寸,失了平衡。 三殿下閉上眼睛,輕嘆了口氣。 快些到吧,二十九。 他好想…… 周遭的空氣微弱的顫動。 三殿下猛地睜開眼,飄出密室,落在三王府的檐上。 云星無聲出現在他身邊。 空氣中的響動,總共三次。 三殿下確認之后,臉上浮現輕松的笑意。 這是宴蘭公主的傳令音。 她傳令,帶走了目前還未到華京的十二家臣。 “母親。” 三殿下沉吟道:“只是,她從幽地來大昭,又下達這種命令……會因為什么?” 云星不語。 “浸月沒和母親同行嗎?”三殿下面上閃過一瞬的訝異。 他能感應到母親的距離,已經離他不遠了,但浸月仍然若有似無,好似還在很遠的地方。 燕帆找了七個助幽點,終于在梓州和璋州的交界,尋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幽鬼和薛子游。 只是找到時,已過子夜,那個幽鬼帶著薛子游要繼續走。 燕帆判斷出,幽鬼已經無法支撐自己御風后,抽出一支細劍,壓低身子,尋找著出手的時機。 就在她出手的剎那,眼前紅衣一閃,見一個年輕女子從天飄降,一把捏住那幽鬼的咽喉,居高臨下看著他。 “還真是個傀儡。”那女子笑著開口,神情輕蔑,“躲在后面的,是誰?報個名來,我聽聽。” 燕帆心想,這人是誰?看起來像是和幽鬼有仇的,但她行事作風……好像比那幽鬼更危險。 “不說話了?”一聲脆響,那紅衣女子掐死了這只幽鬼。 奇怪的畫面出現了,幽鬼像張人皮,慢慢癟了下去,這才碎成灰,消失不見。 紅衣女子轉向薛子游。 “……好眼熟。”她說,“小孩兒,你叫什么?” 薛子游負手而立,口齒清晰道:“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