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13節
卞清璇拎著裙擺,笑盈盈地迎上去。 “師尊。”她對涵菽行禮,又道,“長淵師兄。” 涵菽清點了一番人,見大家都準時到了:“出發吧。” 他們保持著先前的行進速度,在第五日正午,抵達了蒼山村。 蒼山村就在清水村隔壁,兩個村子,從名字上便知一個依山,一個傍水,十分鐘靈毓秀。 此時蒼山村的村長,帶著一大群人翹首以盼,見著涵菽等人,他們連忙給修士們下跪,口中喊著:“仙長救命……” 涵菽一抬手,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眾人的膝蓋,沒讓他們跪下去。 “不必這般,我們過來清水村,就是為了除去邪祟。發生了何事?你們且細細說來。” 年邁的村長擦了擦額上的虛汗,滿臉凝重之色,把這幾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在清水村發生怪事以后,隔壁蒼山村的百姓,也不敢再靠近清水村。 兩個村子相鄰,以碑界劃分。 先前清水村的邊界處,彌漫著一層薄霧,那霧氣十分古怪,看上去十分淺淡,然而扔進去的物什,再也看不見。 數日前,霧開始不斷向蒼山村擴散,住在村子邊界的村民,惶惶搬離了那里。 霧氣如一張貪婪的嘴,不僅吞噬了清水村,如今擴散向了隔壁的蒼山村。 不少村民已經嚇得拖家帶口逃命去了。 村長白胡子顫了顫,滿臉頹然恐懼之色:“剩下的村民,都只敢擠在遠離霧氣的地方。我們世世代代在蒼山村居住,這里就是咱們的根,若非萬不得已,誰也不想被迫離開這里,唉……” 何況若清水村和蒼山村只是一個開始,那之后霧氣擴散開來,里面究竟有什么,誰也不清楚,該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涵菽也沒想到,他們趕路的短短幾日,就發生了這么大的變故。 眾人原本想直接進入清水村,此時不得不暫且留在蒼山村,查探會“吞噬”村子的霧,到底有何古怪。 “村長可否帶我們去看看那霧氣?” “自然,自然,仙長請跟老朽來。” 村長帶著眾人來到霧氣與村子交界處:“仙長請看,就在此處。” 果然如村長所說,那霧氣看上去白茫茫,卻不失清透,甚至隱約能看見它籠罩下的幾處蒼山村的村民房屋。 衛長淵沉吟著,掐了個真火決:“去!” 作為天生劍骨的劍修,他靈力滂沱純正,真火觸到霧氣,本該立即驅散薄霧。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霧氣不僅沒有散去,焚燒它的真火也不見了。 就像一滴水融入池塘,悄無聲音浸沒。而霧氣不僅沒有散去,仍在無聲無息地擴張。 這下所有弟子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真火都驅散不了的霧,這還是霧嗎? 大家俱都往后退了退。 師蘿衣早早就料到了會如此,他們前世想進入清水村,也被這樣的霧氣阻攔。 當時眾人在蒼山村困了數日,才想出進去的法子,那時候清水村的情況已經更加糟糕。 師蘿衣道:“霧氣最早出現在清水村,其后雖然擴散,但十分緩慢。想必它并非為所欲為,需得在一定條件下才能擴散開來,我們找到它倚何物而生,說不定便可驅散。” 涵菽說:“你有什么看法?” 眾人都看過來,師蘿衣說:“水。清水村與蒼山村最大的區別就是,清水村建在水上,四處都是水田。而蒼山村遠遠沒有那般濕潤,因為擴散受阻緩慢。” 見大家都沒有反駁,她繼續說:“若真是這個道理,五行相克,長淵師兄的真火對霧氣沒用便也能解釋得通。” 涵菽思考一番,道:“你的推測并非沒有道理,蒼山村周圍沒有水,只有山石和林木。可見它或許能從林木間汲取水。” 那么,想要阻止霧氣繼續侵蝕蒼山村,便得想辦法將霧中的水散盡。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眼見沒有別的法子,涵菽決定試試,她帶著弟子們在霧氣周圍,布下旱土陣法。 此陣可引方圓數十里的水流入陣中。 到底行不行得通,看明日一早霧氣退不退便見分曉。 眾人在布陣的時候,卞翎玉便站在一旁。他黑色的眸子一片冰冷,落在遠處的薄霧中,仿佛要看進清水村里面去。 卞清璇趁眾人不注意,走到他身邊,低聲問:“如何?” “龍脈。”他言簡意賅。 卞清璇有些驚訝,清水村這破地方竟然蘊藏著龍脈?她蹲下,掌心貼地,果然隱約感覺到了雄渾的靈力。 卞清璇心里沉了沉,低低罵道:“看來還真是不化蟾那種鬼東西。它倒是會找地方,在如此荒涼的小村子,尋到了龍脈之地。” 她問卞翎玉:“你如今有多大把握對付它們?” 卞翎玉默了默,他寬大的袖子下,冰冷尖銳的銀白骨刺被薄霧激得凸起,不太受控制:“三成。” 卞清璇心里沉了沉。她目光幽幽,看向師蘿衣,張了張嘴,想說實在不行的話,就去取些師蘿衣的血吧。然而看見兄長沉默冰冷的模樣,到底什么都沒說。 三成肯定不行。 既然他不愿意取,有機會時她就來取! 旱土引水,需要好幾日的時間。蒼山村的百姓惶惶,生怕仙長們丟下他們離開,連忙邀請修士們去他們家里住。 村長也忙道:“村里還有幾戶人家的家中能住人,可供仙長們暫時休息。” 修士哪怕隨便找個地方歇一晚都不礙事,然而涵菽視線掠過一張張不安疲憊的臉,心里嘆了口氣:“好。” 看來所有人都怕在睡夢中被霧氣吞噬,已經數日沒有休息好,留在村里的人,如今往往都無處可去。 村民們舒了口氣,七嘴八舌邀請仙長們去自己家中住。 如今能住人的房屋已然很少,涵菽道:“聽村長安排吧。” 村長連連點頭,很快便分好了住所。 一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包括涵菽在內、只有四個女子。 分別還有師蘿衣,卞清璇,還有個劍閣副閣主李飛蘭。 村長看只有兩個小姑娘,以為她們關系不錯。便讓師蘿衣與卞清璇住一起。師蘿衣抿起唇,十分不愿意。 卞清璇唇角的笑容深了深,笑盈盈道:“好呀,我正好與蘿衣師姐做個伴。” 倒是衛長淵、還有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同時道:“不行。” 衛長淵知道她們倆不和,生怕在這個關頭鬧出什么事。他說:“蘿衣去和涵菽長老住,小師妹與李長老住可否?” 這下所有人都不說話。 卞清璇看了一眼卞翎玉,見他冷冷看著自己,只好勉強對衛長淵道:“我聽長淵師兄的。” “蘿衣?” “好,我沒意見。”只要別讓她與卞清璇朝夕相對就好,她討厭卞清璇,生怕自己心中舊恨控制不住,半夜一刀劈了她。 第12章 溫柔 冬夜的人間聽不見蟲鳴,只有村民鞋子踩在積雪的嘎吱聲。 涵菽并沒有在屋子里,出去察看旱土陣了。師蘿衣枕著手臂,輾轉難眠。 她心里恐懼即將進入的清水村。 若說小師妹的到來,使她原本的人生一團亂。那么清水村便是最大的轉折。 原本她的心魔還能控制住,可是在清水村,眼睜睜看著涵菽長老因自己而死,成為了她愧疚難當、心魔愈重的根本,越靠近清水村,她就越緊張。 她怕自己無法改變這一切,及時救回涵菽長老。 羊圈里有小羊冷得在叫,師蘿衣睡不著,今夜注定無心修煉,她干脆披上衣衫,出去走走。 村里還能住人的房子都離得不是很遠,她沒想到剛走幾步,就看見了卞翎玉被刁難的場面。 師蘿衣心情總是很復雜,下意識躲了起來。 其實也想看看卞清璇的兄長會怎么應對這種情況,畢竟在她想來,meimei一肚子壞水,兄長應當也有自保能力才是。 村口有一棵古老的榕樹,榕樹四季常青。哪怕在最冷的冬日,也僅僅是樹干褐色加重,少了些垂落的氣根,看上去仍舊枝繁葉茂,師蘿衣掐了決便隱在樹冠中。 師蘿衣垂頭看過去,寒冬臘月,卞翎玉本坐在院中削著什么,與卞翎玉同屋的薛安從屋子里出來,拎著一壺冷水,從卞翎玉的頭頂澆下。 薛安靠在門邊,嗤笑道:“早就看你不順眼,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師妹的心意,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東西,偏你一個病秧子百般踐踏!兄長?你真是小師妹的兄長嗎?我怎么聽說,卞家只有一位小姐,和一個撿來的小畜生。” 冷水從卞翎玉烏發上垂落,再從他漆黑的長睫之上滑下。他抬眸去看薛安,眸光極冷。 薛安笑道:“怎么,要和小爺動手?” 師蘿衣手指握緊樹干,那一瞬間,她也覺得卞翎玉會還手,然而卞翎玉卻并未說什么,甚至沒有擦臉頰上的水,便身著半干的衣裳,走得更遠些,來到她身處的榕樹下,繼續削他手中的東西。 師蘿衣定睛看去,發現卞翎玉在專注地削幾截桃木。 冷水很快在他長睫與衣領處結了霜,他卻置若未聞,掌下桃木劍逐漸成型。 薛安站在門邊,本來打算不讓這個凡人回屋子,刻意給他難堪,沒想到卞翎玉看上去根本沒有回屋子的打算。他心里不得勁,只得低低咒罵了一句:“懦弱,晦氣。還以為那破劍能在清水村中保住你!” 話里的侮辱意味太重,師蘿衣聽得都忍不住皺起了眉,樹下的少年卻仍舊充耳不聞,如寒石雕就。 薛安這個人,不得不說,師蘿衣極其有印象。他是最喜歡卞清璇的弟子之一,此次也死在了清水村里! 三年前卞清璇第一次上山,薛安便對她死纏爛打。 與其他弟子不一樣,薛安的家世極好,他父親與宗主有親,他私下可叫蘅蕪宗主一聲叔父。薛安的母族也是皇族,而且不似南越這樣的小國,他有趙國的皇室血統。 因為師蘿衣有個道君父親,論起出身與家世,薛安雖然比師蘿衣差了些,可也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前世,薛安就像卞清璇手中一把無往不利的刀,暗中對付了與卞清璇有齟齬之人。包括師蘿衣,也被他使過一兩次絆子,師蘿衣不喜薛安。 想到薛安是宗主的侄子,她心里便更加厭惡。 但師蘿衣萬沒想到,薛安私下會如此對待卞翎玉。加之從他口中說出卞家兄妹的身世,她極為驚訝。這是師蘿衣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來卞翎玉身世的只言片語。 聽薛安的意思,他應當是調查過心上人卞清璇的來歷,從而得知卞翎玉只是卞家養子。難怪薛安不像旁的弟子那般買賬,反而暗中刁難卞翎玉。 可他們的身世真的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