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難止 第56節
像來時一樣,回去的路上他們沒有說話,背對著落日重新往一天之前離開的城市而去。風灌進車里,吹得許則有些喘不過氣,他將車窗關緊。 開到一半,陸赫揚減慢車速,許則看見前方不遠處停著一輛保鏢車,站在車旁的alpha是這段時間在他身邊擔任保鏢的其中之一。 “下車吧?!标懞論P說。 許則點點頭,開門下車。風太大了,把他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許則走了幾步,回頭,看見陸赫揚也下了車。 “本來想帶你去滑翔的,但是俱樂部的人告訴我今天風大,不太合適?!标懞論P很淡地笑著,“只能等下次了?!?/br> 許則又點點頭,他好像只知道點頭了。夏天已經臨近末尾,但下午的溫度仍然十分高,許則感到沒什么力氣,他握了握拳,發現指尖很冰。 “這次會去很久嗎?”他終于問。 “可能要久一點?!?/br> “好的?!痹S則第三次點頭,他說,“我等你?!?/br> 陸赫揚還是站在一米外的位置,看著許則:“不等的話也沒關系。” 許則的喉結動了動,難得堅持道:“會等的。” 等不到冬天一起滑雪沒關系,等不到下次的滑翔也沒關系,只要能等到再次見面就可以了,他多久都愿意等的。 “嗯。”陸赫揚又笑了一下,“上車吧?!?/br> 許則蜷緊手指,說“好”,然后轉身朝保鏢車走過去,上車前他按著車門回頭看了陸赫揚幾秒,才坐到副駕駛。 車子開動,許則一動不動地盯著后視鏡。駛出一段距離后他忽然側過身,手撐在車窗上探出頭向后看。陸赫揚依舊站在原地,那輛黑色越野車旁,身后是火把一般的夕陽,灼紅半邊天際和空曠的郊野。 沒有揮手作別,沒有大聲說再見,他們只是隔著遙遠的距離再次對視了一眼。 許則慢慢坐回座椅上,看向中控臺,屏幕上面顯示的正好是昨天陸赫揚來接他的時間。 第69章 十一月中旬,關于首都城西的征遷擴建項目正式啟動招標,只是多數業內人都知道,最終結果其實在招標公告發布前就已經確定——顧家中標,魏家落敗。 與此同時,魏家名下的一家子公司被查出涉嫌違禁藥品開發試驗,由此引出城西某個地下俱樂部存在的各種非法經營行為。一切看起來都像是顧家在項目競爭過程中為了碾壓對手而拋出的爆料,合情合理。 但也僅此而已,最終受牽連的只是幾個無足輕重的替罪羊,而魏凌洲與唐非繹順利隱身,安然無恙。 從池嘉寒口中得知這些的時候,許則想到陸赫揚曾經說過的,要解決唐非繹很簡單,但不能只解決他一個人,他身后還有很多產業,牽扯到很多人。 “當初換了新市長,還以為會有什么手段,原來是蛇鼠一窩。”池嘉寒把菜里的蔥挑出來,“好歹是首都,在聯盟理事長眼皮底下也這么猖狂,魏家是想翻天了?!?/br> 許則看著保溫盒里的飯:“是因為聯姻嗎?” “一開始魏家確實因為聯姻得到了很多好處,但理事長沒可能一味縱容,所以聽說魏家今年跟聯盟政府里的另一撥官員走得很近,而且魏凌洲還跟唐非繹勾搭在一起了?!笔[終于挑完了,池嘉寒開始吃飯,“我覺得理事長應該什么都知道,不過以他的站位,聯盟政府不可能突然下沉來插手首都的事,所以魏凌洲唐非繹那幫人要被徹底解決,還需要很長時間,涉及的東西太多了?!?/br> “除非他們真的搞出了很嚴重的后果,有些事情很微妙的,也許就差一根導火線,讓理事長覺得燙了,說不定他會往下瞥一眼,管一管。這次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出證據來試探態度,我感覺不一定是顧家干的,太留情面了,項目競爭需要穩準快,這種更像是在下一盤大棋?!?/br> 池嘉寒說完,嘴里塞著飯對許則一笑:“只是一些猜測,不一定準確?!?/br> 但許則知道準確度至少有95%,池嘉寒是在高官家庭中成長起來的,每句話背后的所見所聞都有絕對依據。 “別發呆,吃飯了。”池嘉寒在桌子下輕踢了許則一腳。 他現在不在許則面前提陸赫揚了,陸赫揚賀蔚他們已經完全不來學校,兩個s級專班里的學生也越來越少。大家都被推著往前、分別,而許則和陸赫揚是其中最理所當然要分道揚鑣的兩個。 許則已經順利通過了三所志愿學校的初試和復試,只剩最后的面試。池嘉寒覺得許則目前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平穩,每天埋頭學習,作息規律——是他認識許則以來,對方過得最像正常人的一段時間。 放學,許則坐在保鏢車上,盯著車內后視鏡。那輛棕色面包車依然跟在車后七八米遠的位置,不遠不近。 這是被尾隨的第幾天了,許則記不太清,他確定對方是唐非繹的人,但不知道唐非繹為什么突然弄這一套,只跟蹤,沒有其他任何實質行為,好像是故意讓人心里不舒服。 保鏢們對此也沒有作出反應,保持靜觀其變的態度。 吃過晚飯,許則坐在椅子上,對著墻壁練習面試題。他不太擅長面試,所以盡力逼自己投入,手機響起時許則愣了會兒,才從狀態里脫離出來,伸手去拿。 陌生號碼,不是備注過的任何數字,許則按下接聽。 “最近過得還好嗎,17號?” 聽到第一個字時許則就擰起眉,他將題本合上,問:“什么事。” “你違約的六十萬就這么不了了之了嗎,印象里17號一向是很守信用的人,怎么這次會耍無賴呢?” 許則知道唐非繹沒有道理現在才打電話來提起違約金的事,他不想浪費任何一秒鐘與對方周旋,只再次問:“什么事?!?/br> “聽說我們17號很厲害,初試復試都高分通過了,那面試應該也沒問題吧?”唐非繹悠悠道,“不過最后好像還有一項背景調查來著?” 幾乎是無意識的,許則站起來,一手按在書桌上,他感到手心在迅速出汗。 “我準備把俱樂部跟你的轉賬流水,還有你在拳館、酒吧、賭場工作的照片都整理一下,發給你心儀的學校,讓他們對你有更深入的了解,你覺得好不好?” 從自己沒有賠違約金而唐非繹卻一直按兵不動時就該想到的,這件事不可能輕易揭過。 “你要怎么樣?!?/br> “簡單,我們見個面。”唐非繹笑了聲,“放心,聊聊天而已,要是你害怕,可以帶保鏢來。考慮好了就告訴我,我把地址發給你?!?/br> 許則沒有回答,將電話掛斷。 俱樂部被查封的風頭還沒有過去,許則不知道唐非繹現在找自己是為了什么事——總之不會是好事。 應該告訴陸赫揚的,在上次收到匿名短信打算隱瞞卻被陸赫揚識破后,許則艱難地下了決心。做不到的事情太多,總是藏著不說,時間久了,不僅會把生活弄得一團亂,也會讓陸赫揚感到疲憊。 可是偏偏那么巧,他和陸赫揚暫時失去了聯系。剩下的唯一關聯是身邊的保鏢,但他們并不知道陸赫揚的情況,許則也不會問。 在書桌前站了很久,許則給保鏢打電話。 “怎么了?” “唐非繹約我見面,他有我在俱樂部打工的照片,可能會影響背調?!?/br> 許則簡單地將事實說明,沒有撒謊,他抱著一種很見不得人的想法,他覺得保鏢會把這件事匯報上去,那么陸赫揚或許也會知道。 就算陸赫揚打電話來說一句“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也沒關系,許則只想聽聽他的聲音。 “可以去?!睕]有停頓,沒有遲疑,保鏢當即給出答案,像是提前接到過關于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指令。 許則怔了怔,陸赫揚曾叮囑他離唐非繹遠一點,這次自己卻被許可與唐非繹見面。他忽然意識到唐非繹的目的或許和違約無關,甚至可能跟自己都沒有關系——他的目標是陸赫揚。 而陸赫揚他們應該也猜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同意自己赴約。 周五,唐非繹將地點發給許則,看上去是一家正常的餐廳。放學后,許則回到家不久,保鏢來敲門送晚餐,順便將定位器和竊聽器交給他。許則把它們放進褲袋,很快吃完飯,開始看題。 手機響了一聲,是短信消息,許則打開看,陌生號碼,三張圖片。 房間里安靜下去,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許則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洗手間,他好像沒有特定的目的,先是在鏡子前立了會兒,然后洗手。洗到一半,許則按掉水龍頭,忽地轉身跪到馬桶前干嘔,他才吃過晚飯沒多久,很輕易地就把胃里的東西吐干凈了。 喘著氣緩了會兒,許則雙眼通紅地起身,摁下沖水鍵,回到洗漱池前。他一遍遍地漱口、洗臉,直到口腔變麻,整張臉都發紅。 最后許則滿臉是水地走回房間,給唐非繹打電話。 “我吃過飯了,不去餐廳?!彼恼Z氣冷靜,但聲音有點啞,“你開車來我家?!?/br> 唐非繹倒是沒有猶疑:“行啊。” 半個多小時后,樓下響起一聲車喇叭,許則拿上鑰匙和手機,出門。 即便失去了一個龐大的地下俱樂部,唐非繹似乎依然沒什么變化,看向許則的目光里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打量:“你現在被養得不錯啊?!?/br> “我來開車?!痹S則說。 “看來是真的很怕?!碧品抢[推開門下車,輕佻笑著,“怎么,怕我把你帶去賣了?” 許則沉默地坐上駕駛座,扣好安全帶,關車門。他沒有考過駕照,但會開車,因為在俱樂部打工時經常開面包車去送貨運貨。 老城區離郊區近,車往外開,周圍的建筑慢慢變得稀少。唐非繹抱手靠在椅背上,十分悠閑的姿態:“看你這樣子,怎么感覺是你有事要找我?” 車里空調開的還是冷氣,寒意順著皮膚蔓延,許則抿著唇,將方向盤握得很緊,手腕不可察覺地在微微顫抖,他問:“你殺過警察嗎?!?/br> 完全意料之外的問題,唐非繹的眼神動了動,哼笑一聲:“陸赫揚讓你問的?他不會覺得拿著我承認的錄音去報警,就能把我抓起來吧?玩得這么小兒科,不像他啊?!?/br> “十年前,潞山別墅,你有沒有用狙擊槍殺過一個刑警。” 說完這句話,許則皺著眉閉了一下眼睛,閉眼的瞬間,那條陌生短信里的三張照片從腦海中閃過。 第一張照片,和上次收到的關于邵憑的監控視頻截圖一樣的日期,但畫面中多了一個人,是走在邵憑前面的唐非繹,他手中的那把槍在旁邊的空白處被特意用紅筆標明型號:asg370狙擊步槍。 第二張照片,仍然是同一日期的監控截圖,幾個穿著防彈衣的刑警正持手槍上樓,為首的alpha是許洺。 第三張照片,是許洺的尸檢報告,頸部中彈,子彈橫穿過喉管,炸碎頸動脈,當場死亡。通過鑒定子彈的直徑與型號,確認為狙擊槍彈,所匹配的槍型中包括asg370狙擊步槍。 許則還記得照片里許洺在防彈衣下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很舊的灰色襯衫,喬媛說了好多次讓他扔掉,許洺一直舍不得,因為是結婚時穿在禮服里的。 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不重要,關于是誰發來的短信,在他和唐非繹見面前那么巧合的時刻,明晃晃地用這樣的證據刺激他,都不重要了。 許則現在只要求證,要知道真相。 “啊……一說時間地點我就想起來了?!碧品抢[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著腿,“當時那把槍剛到我手上,我就隨便找了個警察試試手?!?/br> 接著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結,露出一個殘忍又得意的笑:“我記得我打得特別準,剛好命中喉嚨?!?/br> 在他話音落下時,許則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迷茫,那種大腦遲緩到無法作出任何反應的樣子,油門被他一動不動地死死踩著,車速一路攀升。 “陸赫揚告訴你這些有什么意思,不過就是死了一個沒名沒姓的警察,他自己不是還活得好好的,你不至于為了十多年前的事要替他報仇吧?!?/br> 許則卻像什么都沒有聽到,踩著油門打了一圈方向盤,車子在急速的轉彎中劇烈傾斜,碾著碎石卷起塵土,往一條小路上去。 不遠處是一條江,太陽快落山了,天色暗下去,車子以恐怖的高速朝江邊疾馳,越來越近。在高頻率的顛簸中,唐非繹神色平穩,看不出半點驚慌。 車子帶出的風吹散江畔的雜草,許則從始至終盯著前方,面色蒼白到不似真人。江面上波濤涌動,在距離岸邊僅僅幾米距離時,許則猛地踩下剎車,車胎在沙石地上因為緊急制動而滑出兩道長長的深痕,停在離岸只一步之遙的位置。出于慣性,唐非繹整個人被狠狠往前甩去,等他勉強緩過勁,發現許則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下了車,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座外。 唐非繹解開安全帶的同時,許則拉開車門,拽住他的衣領,以一股驚人的力道將他拖下了車。 局勢一時間走向不可控,唐非繹來不及揣摩許則的目的,他下意識反手往身后摸槍,卻被許則反應極快地鉗住手腕,將他的整只手臂翻折。唐非繹悶哼一聲,槍落在地上,被許則一腳踢開。 唐非繹的身手并不差,他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拳頭朝著許則的太陽xue去。然而許則最擅長近身格斗,經歷過無數場血腥的拳擊賽,他的進攻和防守早就像機器一樣精準。許則一手接住唐非繹的拳頭,一手卡住他的脖頸,翻身一轉,兩人摔在地上,隨后許則飛快起身,跨坐在唐非繹身上,面無表情地朝他的眼睛和鼻子狠擊幾拳。 血從唐非繹的鼻子里噴出來,許則停了手,攥著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扯起來一點,盯住他,終于開口:“他不是沒名沒姓的警察?!?/br> “他叫許洺?!?/br> 唐非繹粗喘著氣,看了許則一會兒,之后竟然笑了起來。 “許洺……別告訴我死的那個警察是你爸爸……”嘴角不斷地往外流血,然而唐非繹卻越笑越快意,“原來你是為了這個發瘋……哈哈哈……那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什么死的啊,陸赫揚告訴你了嗎?” 詭異難言的預感在心頭浮起,許則低聲說:“毒品?!?/br> “他果然沒告訴你……”唐非繹笑得渾身發抖,“不是毒品,是綁架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