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90節(jié)
強自控制著自己的神情, 好在多年的宦海歷練,好歹讓他修煉出了一副聽話的面皮來, 便是一顆心疼的抽搐, 面上倒也沒顯出多少。 情緒如山洪崩塌之下,他的思緒卻迅速抽離出來。 墨色眉宇輕動, 長睫顫著低垂, 蓋住眸中情緒, 他輕輕出聲。 “你母親的話極有道理, 白歌, 我為你做什么,自是我情愿而已,我自知過往不可悔,卻無半分辦法。” 謝塵看著自己掌間白歌纖細的手掌,想要用力又不敢,不用力卻又生怕那只手滑落,果然越是放在心上重視的東西,卻越是不知所措嗎? 白歌卻沒理會他的話,只是接著道。 “可我也想了許久,許多事情哪里就能分得那般清楚了,你愿舍命救我,已是這世間少有的對我這般真心的人了。” 她輕聲說著,一只手反手握在了謝塵的手上。 “世上事哪能總是十全十美,圓圓滿滿,便是有些坎坷曲折,卻也總得朝前看。” 謝塵看著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上,心又開始怦怦跳著,幾息之間,情緒起伏,他再也難以掩飾自己的神色,慌亂間他甚至有些不敢抬頭去看此時白歌的神情。 有些口干舌燥的,他張了張嘴。 “你可是,可是愿意——” 說至一半,他又啞然,竟不知怎么說下去。 倒是白歌又神色泰然自若的道:“如今戚國公府涉嫌謀逆,不論是我還是母親身為戚國公府女眷,皆是要為其所累,我的兩個哥哥更是有可能丟了性命,說起來,這里面也有你的功勞。” 她頓了頓,“如此一來,我倒是半條退路也無了。” 謝塵聽了這話更是唇舌發(fā)苦,生平尚未覺得有如此心虛慌亂過。 “我并非是為了要斷你退路——” 他實在忍不住便解釋了一句。 白歌卻直接打斷了他,淡淡道:“我知道,如此涉及國本大事,怎么可能是因區(qū)區(qū)私情所起,我不過有感而發(fā)罷了。” 謝塵閉上了嘴,這時候,他便是再能言善辯,也不能呈這唇舌之利,只能是苦笑一聲。 白歌接著道:“我沒了退路,至多不過一條性命罷了,可母親,兄長卻不能受我所累,母親撫育我多年,兄長眼看功名在即,我如何也不能看著他們被戚國公府拖著進了泥潭,賠上性命。” 她看著謝塵厚厚包扎著的手臂,心意倒是越發(fā)明澈了。 “我恨你,怨你,怕你,自是因你算計我,利用我,威脅我。” “可我也感激你,你救了我的命,我更需要你,要你庇護我所在乎的人。” 她的手心沁出了些汗水,盯著謝塵的眸子也有些濕漉漉的。 “謝妄之,你若能做到,我便也想試一試。” 試一試什么,她沒有說,可謝塵的心卻已經(jīng)以一種難以抑制的頻率跳動著,只覺要跳出心口,跳到她眼前,去讓她瞧一瞧,瞧一瞧這顆心在她面前早已輸?shù)膹氐祝拔⒌闹幌牒退康脑龠M一些,但凡她所言,哪里有做不到的呢。 情緒翻涌,便是自以為冷靜理智的思緒也早已混亂。 謝塵看著她,不自覺的握緊掌心的柔荑。 克制不住的用力將人拉到自己懷里,白歌被拉的身形不穩(wěn),栽了過去,撞上了那包扎嚴實的肩上。 鼻間苦澀的藥香混合著血腥氣讓她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謝塵卻仿若沒有半分痛覺一般,只是將人牢牢抱在懷里,嗅著她發(fā)間清香,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 “你好像是第一次喚我的字。” 他忽然道。 “啊?” 白歌茫然的應了一聲,接著才反應過來,也是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感覺,怎么就忽然喊了字呢,明明之前都是謝塵謝塵的叫著來著。 謝塵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語氣里仿佛帶了兩分笑意。 “好聽,以后就這么叫吧。” 他語氣里調(diào)笑的意味過于明顯,本來覺得自己剛剛挺有氣勢白歌也不禁赧然。 她忍不住提了聲調(diào):“你還未回答我的話。” 謝塵用完好的那只手順了順她柔軟順滑的發(fā)絲:“你心里早便清楚答案,何須我再說什么,明明是來拿捏我的,氣勢足的很。” 白歌被他窺破了那一點小心思,登時只能硬著頭皮道:“如何就拿捏了,謝大人權傾朝野,殺伐果決,手上握著多少人性命呢,誰能拿捏的了您?” 謝塵也不過剛剛是被她那幾句搞的心動神搖,著實是有些遭不住,只覺活了這么些年,頭回慌得失了神智,一時有些沒憋住那口氣。 此時聽她這般說,便也不再逗她,只安撫道:“是,沒拿捏,我怎么會被你這個小丫頭拿捏住,都是我情愿的,哪還需你拿捏呢。” 白歌被他這么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被人家看穿了,還得為了自己的面子幫自己遮掩著,豈不是更丟人。 她索性從他懷中起來,看著他直接了當?shù)恼J真道:“我就是想你保住我母親和我兄長,其余事情我都可以不理的,我只有這么一個要求。” 謝塵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心里百般滋味。 她肯邁過兩人的那些齬齟,說愿意試一試,已是極為出乎意料,他自是歡喜的不行。 即便她現(xiàn)在直白的說了是為了家人,他依舊不覺不快。 只要能有機會,他便有足夠的把握能將兩人之間的裂隙彌合。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這世間萬事向來都有解法。 知道白歌對此事的重視,此時心中必然忐忑,他便肅容認真道:“你父母和兄長我早已有了打算,此前便同你說過的,便是你今日不說這些,我也不會讓他們受了委屈,若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與我說便是。” 白歌這才松了口氣。 她想了想問:“你之前說過已經(jīng)擬好我兩個兄長寫的關于戚國公府的訴狀,只要呈上去便可將功抵過?” 謝塵“嗯”了一聲,道:“這事我已經(jīng)差人去辦了,于他們的功名不會有礙,過兩年若是不想再考會試了,調(diào)回京里補個缺也行。” 白歌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才又道:“那我母親,你上回說讓她換個身份——” 說起這事,白歌也是有些尷尬。 她之前和寧氏說起季大人的時候,分明看出母親心中是有季大人的,對父親更是早就失望透頂。 季大人這么多年未娶,若說對母親沒有情意也是覺不可能,她倒是覺得母親和季大人在一處才更圓滿些,可是她一個為人子女的,這事要怎么說出口啊! 倒是謝塵看出了她的猶疑為難,道:“你不必擔心,你母親的事,不禁我們cao心,更有人比我們急,你也不必出面說什么,這事我來辦就好。” 有了他這話,白歌這回徹底松了氣。 了卻一樁心事,回過神來,才忽然瞥見謝塵肩上的紗布沁出了點血色來。 她連忙站起身蹙眉道:“這是不是傷口裂開了,我去喚太醫(yī)過來!” 卻被謝塵一把拉住手腕,拽了回去。 “不礙事,你再陪我待一會兒。” 白歌想反抗,卻無奈這人雖然受了傷,但力氣卻依然不是她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姑娘能掙扎的開的,索性也就放棄了,反正瞧他那樣子,應該也沒什么大事。 謝塵將人留了下來,卻又沒想好要說什么。 他只是單純的想再和她多待一會兒,隨便說什么做什么都好。 那種心臟被喜悅充滿的感覺,過于美妙,讓人想不斷的延續(xù)下去,就連肩上傳來的撕裂般的痛楚都仿佛被這種喜悅所治愈。 將人困在身前,他絮絮的說起一些戚國公府的事,可能會面臨的遭遇。 白歌聽著,忽然道:“那我姨娘呢?她會怎么樣?”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還有我父親,他會死嗎?” 謝塵沉吟一瞬,看著白歌澄澈的眸子,語氣認真的問:“你想她們怎么樣?” 白歌的眼眸垂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斷更了,我有罪,之前是因為手有傷,后面是,越不寫越不敢動筆,害怕面對,直到編輯聯(lián)系我,對不起大家,不過這本一定今年會寫完的 第九十章 四月的艷陽天, 卻也是說變就變,本是日頭高掛,曬得厲害, 卻又不知何時飄來一朵烏云。 不多時,便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 白歌望著不斷半敞著的窗戶,雨水順著那窗檐落下形成一條細細的水線。 她沉默了許久,謝塵也并不催促, 只是用沒受傷的手臂虛虛的環(huán)住她, 白皙長指理著她的順滑青絲。 他心中清楚, 這個問題于白歌而言, 定是無比艱難。 正如他因?qū)Υ蟾绲睦⒕? 即便再厭惡戚白玉,厭惡那樁婚事,可也是在謝老夫人的哭訴哀求,軟硬兼施中敗下陣來。 白歌與他的經(jīng)歷地位并無半分相似, 可骨子里卻又都是一種人。 血緣親情,斬不斷,理不清。 便是再痛恨的牙癢癢, 可到了真做決定時,卻又有幾人能下得了狠心。 許久后, 淅瀝雨聲中, 白歌輕的有些飄忽的聲音傳來。 “為人子女一場,欠了一條命在人家那, 可東臨閣那一晚我也算還了半條回去, 剩下半條便抵了他們的命吧。” 謝塵的手指一頓, 看著她的側(cè)顏, 輕聲回道:“好。” · 在客棧中又多留了幾日, 謝塵的傷勢也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 雖然幾名太醫(yī)還是念叨著,謝大人應該多靜養(yǎng)些時日,以免傷了根基之類的話,但謝塵卻也懶得理會這些生怕?lián)税朦c責任的老油條,見傷口已經(jīng)開始愈合,便準備回府。 這幾日,寧氏倒是又來了兩次,主要是來看看白歌的情況。 “母親放心,我已與他說開了,兩個哥哥他會想辦法,不會收牽連的,只是除了母親您和哥哥們,戚家其他人怕是不會好過了。” 見她情緒穩(wěn)定,十分坦然的說起對眾人的安排,寧氏又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若不是因著我和你那兩個不爭氣的哥哥——” 寧氏捏著帕子,有些羞慚的開口,卻被白歌連忙打斷。